陈老师写几个字回头看看徐岩，写几个字回头看看徐岩。他把头扎在桌子下面干什么？
陈老师捏着粉笔走下讲台：“徐岩，你桌子里有什么？”
徐岩一点也没有察觉，仍旧低着头在书上画。
陈老师把他的书拿过来，一看，是语文书。
“看书怎么偷偷摸摸的？拿到桌上来！”陈老师回到讲台上继续讲课。
一会儿工夫，徐岩的头又扎到桌子下面去了。
陈老师皱着眉，嗖地扔过去一只粉笔头儿。技术不过关，扔偏了，粉笔头跃过徐岩头顶撞到后墙，弹到豆芽身上。
“大脑袋——”豆芽吓得小声给徐岩报信儿。
直到他的同桌李姗姗推了一把，徐岩才把头抬起来。
“把书拿桌上来看，也不是见不得人的事！”陈老师没法批评他，因为他看的是语文课本，不是什么搞笑漫画。
下课的时候，陈老师狐疑地看了徐岩好几分钟才离开教室。
“徐岩，你今天犯什么错了？怎么总低着头？”豆芽跑过去问。
“用你管！”徐岩把身子一拧，给豆芽一个后背。豆芽揭发的事，他还耿耿于怀呢。
“哼，狗咬吕洞宾！我才懒得管你呢。”豆芽也生气了，“肯定是因为改分的事被你老爸罚了，嗯——罚你一年不准抬头！”
“你瞎说什么？”徐岩又被揭一次伤疤。
等到下了课，高东嬉皮笑脸地凑过来：“徐岩，你看什么呢？是不是阿衰？”
徐岩白了他一眼：“像你那么幼稚。”
“那是什么，还地下活动？”
“我爸爸说笨鸟先飞……”徐岩不情愿地说，“我才不觉得自己是笨鸟呢！”
“笨鸟先飞？我爸爸也天天说这个词，他有时候还说我是笨鸟的孩子——笨蛋！”高东撅着嘴，“哼，他以为贬损我，同时把自己也损了！”
“对对对，我爸爸说他小时候特别笨，他凭着笨鸟先飞的毅力才考上大学的。”徐岩找到知音一样，一把抓住高东问，“你爸爸也说自己是笨鸟？”
“他倒没说过自己是笨鸟，他说他上学时总得第一。他总是让我笨鸟先飞。”
“奇怪了？我爸爸说他也总得第一，因为他笨鸟先飞了，所以总是比聪明的同学学习好。一个班到底有几个第一呀？”徐岩问。
“当然是一个了，可是……”四只小眼睛对视着，忽然抓住松鼠一样笑了，“他们其中一个在说谎。”
徐岩的爸爸和高东的爸爸是小学同班同学。
“哼，两个都说谎也不一定，我妈妈有时候也说她上学时经常考第一。”徐岩颇哲学性地分析。
“你老爸教你怎么先飞的？”高东问。
“他给我买了全套的一课三练，叫我提前自学，老师教到几课了？”
“六课。”
“我已经把八课学完了。”徐岩骄傲地挺了挺胸，底气十足地说，“刚才上课老师讲的我早学过了，我已经开始预习第九课了，你知道吗？我爸说过几天叫我去辅导班学奥数。”
“哇！你真酷哦！我爸只是口头说说，可没教过我怎么才是先飞！”高东恍然大悟的样子，“听说奥数相当难呢！”
“嗯，五年级奥数跟初二数学差不多。”徐岩更神气了，好像他已经把五年级奥数学得通透通透了。
高东此时对徐岩佩服得五体投地，想着自己也该笨鸟先飞飞了。
“老爸，我也想买一课三练。”高东郑重其事地对爸爸说。
“一课三练？”高爸眨巴眨巴眼，忽然张大嘴巴，“好啊！我马上去买！”说完，哼着小曲儿出去了。
高东躺在沙发上做起白日梦：哗啦哗啦像翻旋风卡一样把一课三练掀完，考试科科都得100分，胸前挂着三好学生章，校长亲自颁发奖状，六小龄童破例收自己为徒……
“儿子，儿子，快起来，买来了！”高爸捧着一沓练习册进屋，往高东书桌上一放。高东顿时脑袋里轰地一下，差点摔倒。
“这么多呀？”
“是啊，每科都买了，正好一套。你还真会买，书店的人也说这套好。”高爸竟然向高东竖起大拇指。
“书店的人？他们整天说这好那好，总之他们为了赚钱根本不管小孩有多苦！”高东嘟囔着。
“不是你说要做一课三练的吗？”高爸虎起脸。
“我做，我做不就行了吗？”高东拿起一本一课三练，像拿着八百斤重的杠铃，怎么努力也掀不开第一页了。
“这要什么年月才能全做完呀？”高东心底暗暗叫苦，又不敢说，只好把沉重的屁股重重地蹾在椅子上。
“儿子，好好做哈，老爸去给你做红烧鱼。”高爸心花怒放，眉开眼笑，简直乐得嘴都闭不上了。
高东翻开第一课，早已学过了。他看第一题，“辨别以下字词，有什么不同和相似之处：
粳和梗；弯和变；祟和崇；回和叵……”这谁出的题，比小陈老师还会刁难人！
高东把语文甩到一边，拿起数学。
“东儿，书店的人说这套全是名师编写的，只要把这套题全做完，考90分准没问题，好好瞪大你的火眼金睛看清题啊，不要小马虎哦！”高爸吭哧吭哧地边刮鱼鳞，边跟高东开玩笑，他的心情之好如雨后彩虹。
“哎，东边日出西边雨，有人欢喜有人悲……”高东趴在桌子上，直瞪瞪地看着练习册。
第二天，高东早早到学校，见徐岩一进校门，赶紧冲上去叫住他：“徐岩，徐岩。”
“干什么？”徐岩被高东扯到小矮树墙边。
“你笨鸟先飞计划还在进行吗？”
“当然进行了。”
“你……你觉得怎么样？我快要死掉了。”高东打哭腔。
“你？”徐岩用力睁大小眼睛，“你也笨鸟先飞啦？”
“我看我永远只能当笨鸟了……”高东垂头丧气地抱怨，“你说，平时老师讲过了我还不会呢。现在自己学怎么能会啊？还不如念‘嘛咪哞’！”
“其实我也头疼得要死，可是没办法，我爸天天念什么‘凡成大事者，必先忍常人不能忍，苦常人不能苦’……”
两人知音难遇般，互相攀着肩膀，一脸苦相走进教室。
小陈老师讲讲课回头看一眼徐岩，讲讲课回头看一眼高东；写着写着板书，一回身飞出粉笔头打徐岩，写着写着板书，一回身飞出粉笔打高东。
“高东——”“徐岩——”豆芽低声叫高东，又转过身叫徐岩。可两个人谁也没听见，把头扎进桌膛下，正学得起劲呢。
“徐岩同学，你如何看待巴迪父母的爱？”小陈老师只好点名了。
“老师叫你呢。”李姗姗用胳膊肘碰他。
“呃……呃……”徐岩迷茫地看着老师。
“如何看待父母的爱。”李姗姗小声提示他。
“父母的爱就是……就是早点成才吧，凡成大事者，必先忍常人不能忍，苦常人不能苦。”
“啊？”
“哦……”
“晕……”
一双双诧异的眼睛望着他。
小陈老师皱着眉：“高东，你说说。”
高东傻愣愣地站起来，看看徐岩无奈的神情，再看看老师，又求救般地看着豆芽。
“巴迪父母的爱……”豆芽提醒他。
“父母的爱……啊……就是笨鸟先飞啦……”高东懵懵懂懂地说。
“哈哈……”全班笑翻。
“你们两个这几天鼓捣啥呢？”小陈老师这次可真生气了，脸绷得紧紧地，腾腾腾走下讲台，一把抢过徐岩手里的书，“为什么看书要钻到桌子底下？”
又把高东的书拿过来，也是语文书，越发不解了。
“你们两个到底搞什么鬼？”
“我们……”“我们……”徐岩和高东互相递着眼色，意思是“你说”、“你说”。
“我们在进行笨鸟先飞计划！”还是高东耐不住先说了。
小陈老师刚刚有些明白，拿起他们的书一看：“噢，提早学后面的课文就是笨鸟先飞计划？”
“是啊！”两个男孩立刻像喝饱了水的小苗，抬起头。
“是什么是？你们这偷偷摸摸的，学得囫囵半片……”
“老师，是囫囵吞枣！”高东纠正着，他昨天才刚弄明白这个成语的意思。
小陈老师没理他：“你们想想，现在学到什么了？哪课弄明白了？预习是可以的，但上课一定要注意听讲，把预习中遗留的问题解决掉才行。”
徐岩和高东对看了一眼。
高东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嘴硬地说：“遗留问题？没有！”
“嗯？”小陈教师扶了扶眼镜，“那你说一说《‘精彩极了’和‘糟糕透了’》这课是写什么的？”
“写……写……”高东吭哧了半天，摇摇头，“我忘了。”
“你们这不叫笨鸟先飞，叫笨鸟乱飞！”
“哈哈……”全班大笑。
“笨鸟先飞当然是好的，但不是乱飞，你们提前学习没有错，可你们不但没有达到学习的效果，相反，老师讲的没听到，最后弄得什么都不会了，简直是鸡飞蛋打嘛。”
“老师，笨鸟到底该怎么先飞呀？”徐岩问。
“我不是说了吗？你们可以提前学习老师没讲到的，甚至你学大学的课程都没关系，主要是你学了，就应该弄懂学会。像你们这样，只做表面功夫，噢，翻过了，把书画得乱七八糟做个标记就算学会了？脑子里有什么印象啊？”
二人大眼瞪小眼儿。
“照你们这种方法，明天我把宇宙飞船的说明书看一遍，是不是说明我就会开宇宙飞船啦？”
“那我会造宇宙飞船！”
“我会造地球！”
“我会造宇宙！”
同学们七嘴八舌跟着起哄。
放学的时候，小陈老师站在教室门口说：“明天是世界干旱日，我们要做珍惜水的宣传活动，明天一早大家到风秀园广场集合！不要来学校了！”
高东正摆弄他的旋风卡，只听到老师说“不要来学校了”，高兴得蹦起来。
豆芽诧异地看着他。
“明天不用来学校了，我没听错吧？”他扭扭捏捏地问。
“是啊，明天去广场做宣传。”豆芽点点头。
“宣传什么？”
“宣传珍惜水资源啊！老师叫回去多了解点水知识，明天要对路过的人讲呢。”豆芽看着高东那一无所知的样子，忍不住又揶揄他，“你没听老师说什么呀？又钻桌子下笨鸟先飞啦？”
“我哪有？”高东撇撇嘴，“知道知道，不用你告诉！”
“哼，谁要告诉你！”豆芽生气地把书包甩在肩上。
“水的知识，水除了喝还有什么用啊？”高东想着，敲开对门的门。
“高东？你爸妈还没回来？”对门的初中哥哥瞟了一眼他身后。
“哥哥，你帮我查点资料行吗？”高东抻长脖子向哥哥身后看，寻找电脑。
“查什么？”
“水的知识。”
“水的知识？查水做什么？”哥哥说着一闪身，把高东让进去。
“水嘛……可以喝、可以洗澡、可以灭火、可以做冰糕……”哥哥一边嘟囔一边走向电脑。
“啊！你还在答这个测试题？”高东看见电脑的页面上正停在“答题得跑车”一页，“你不是说这都是骗人的吗？”
“咳……碰碰运气嘛，也许是真的呢。”哥哥把页面拉小，“等下我给你查啊。”
对门哥哥是高东第二个佩服得五体投地的人，第一个是六小龄童，简直达到痴狂的地步；第三个是徐岩，不过从今天开始不佩服他了。
这位哥哥是电脑通，玩游戏、上网，什么都会，还天天写博客呢。
哥哥在网上什么都能查到，有次高东想了好多不好找的东西，比如为什么有人个子长不高、为什么女生爱哭……
哥哥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敲了一会儿，刷刷刷，屏幕上出现一排排关于水的资料。他随便挑了几条，打印出来给高东。
高东乐颠颠地拿回家，心想：这次我可要笨鸟先飞，把这几页纸背得滚瓜烂熟，明天好大显身手。
第二天，高东早早爬起来，洗脸也背、刷牙也背、上厕所也背、穿鞋也背，就连走路也嘟嘟囔囔地背，要是被豆芽他们看到，肯定要笑他孙悟空要改行当唐僧了。
当他来到广场上时，一个同学都没来呢，晨练的人们刚刚收起衣服要结束。高东一个跳马跃上石凳，开始他的演讲。
“水是生命之源，之源，之源……”糟糕，刚开头就想不起来了，都怪那些名词太专业了，太不好记了，干脆说口头语算了。
“水啊，谁也不能缺了水，要是平时少喝水，就会生各种病，首先口干舌燥，瞧，”说着，指指自己的嘴唇，“就这样干裂，起刺，可疼可疼了，笑的时候嘴都不敢动。”说着，他舔了下嘴唇，从背包里拿出水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这孩子干什么呢？”
“有点意思，去看看。”
人们围了过来。
“还有啊，平时多喝水的话脸上就不容易起皱纹，皮肤好。”
“这孩子懂得还不少。”一位阿姨抱着胳膊夸赞他。
高东立刻精神百倍：“一个人不多喝水，不及时尿尿，”说到这立刻改口，“排尿，就不能把身体里的废物排出去，容易生病。”
“请让一让，请让一让。”几个穿着蓝色工作服的人拖着一箱箱的矿泉水，堆在高东前面的空地上。一会儿工夫，就堆了一大垛。
高东看到矿泉水忽然又想起一段：“水还能治病，有句话叫，叫，叫水是最好的医生，像矿泉水能补充人们平时缺的各种营养，比如钙啦、铁啦……”
这时候，穿蓝色工作服的人拿麦克风：“朋友们请稍留步，这是我们宁远水厂的新产品，宁远矿泉水，它采用了最新的配方，引入最新人体用水科学……”
“让这孩子一说我还真渴了，”一位爷爷把剑背在身后，“来，给我来一瓶水。”
“我来一瓶。”
人们纷纷去抢着买水，那些工作人员借机发什么会员卡，有不少人为了得到会员卡，一件一件地搬。
高东一看高兴了，啊，原来老师叫了解水的知识是为了卖水呀，肯定是为今年暑假旅游集资呢，哈，这回我可立了大功啦！这么想着，他就更有热情啦，提高嗓门，简直是大声吼叫了：“水还分硬水、软水、咸水、淡水……”
“高东，你站那嚷嚷什么呢？”豆芽站在地下仰头喊他。
“张明希，你才来呀？瞧，我跨世纪的演说，像不像那个酷酷的美国总统奥巴马！”高东拍拍胸脯，指了指买水的人群。
“你怎么跑这来卖水了？快走吧，要迟到了。”豆芽向他打手势。
“去哪？老师不是叫来这儿宣传水知识吗？”高东被豆芽拉着跳下石凳。
“什么呀？不是这个广场，是风秀园广场。”
“啊？那这……”高东指着身后的水垛。
“你就知道赚钱，今天是世界干旱日，要宣传珍惜水资源的。”豆芽虎起脸训高东。
“啊？我弄错了，还以为笨鸟先飞立了大功呢。”
“快走吧，快走吧，要迟到啦！”豆芽拉着他。
“同学，那位同学，”有个工作人员一手拿瓶水塞给他们两个，“谢谢你哦！”
他们赶到的时候，同学们都来了，正听陈老师讲注意事项。
徐岩一看高东和豆芽走在一起，立刻从人群中撤出来，向高东兴师问罪：“猴子精，你怎么跟她在一起？”
“我……”高东的表情难过到极点，看一眼豆芽，再负罪般看徐岩。
“哼，就跟我在一起，怎么样？谁像你那么小心眼儿！”豆芽仰着脸白徐岩。
“徐岩，男子汉大丈夫别那么小气嘛，别斤儿斤儿计较嘛！”高东劝徐岩，“有句话不是叫‘大象肚子能吃船’吗？”
“那叫‘宰相肚子能撑船’。”豆芽纠正。
“张明希你一点幽默也不懂啊！”徐岩拍了豆芽脑袋一下，三个孩子都笑了。“绝交一辈子”的事就这么结束了，第二辈子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