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醒来，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已经照到床上，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汤新生转动眼球朝周围看了一圈，这才想起自己是在四川彭州的农村。
门窗的缝隙飘进清新的乡土气息，感觉脑壳似乎也轻松了许多。不知昨晚什么时候入睡的，也许是到凌晨时才被疲劳所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的。
他从床上爬起来，穿了衣服，拉开了门。
只见谢林正走进院门，朝这里走来。
“舅舅，起来了？昨天休息得怎么样？”
“还好。”
“今天阳光不错，吃了饭可以出去走走。”
“好哇。我觉得睡了一觉，身上轻松多了。”
吃饭时谢林说：“今天我要回成都去，舅舅你是在乡下住呢？还是跟我一起去成都？”
汤新生迟疑了一会儿，说：“昨天以前，我好像都生活在虚幻的世界里，对自己在前两天做了什么都搞不清了。我一直在回忆，是什么让我突然失忆了。可是，怎么想也想不清楚。即使想起了一些片段，也想不清全部。”
“舅舅现在想清了吧？”
“今天阳光很好，我的心情也好起来了。”
谢林说：“不如跟我去成都，在乡下虽然清静，也太孤独，何况舅舅跟他们这些工人也没话说。”
汤新生点点头说：“照今天这样，我觉得心情好些了，也许能想起什么来。我总觉得有件重要的事情，需要想清楚。”
“还是去成都吧。”谢林边站起身边说，“毕竟对成都更熟悉些，在那些熟悉的地方，没准能触景生情，突然让你想起什么来。再说了，成都吃饭、休闲、娱乐什么的都很方便，我家那条街新开了一个洗浴中心，你也可以去放松放松。”
就这样，汤新生决定去成都。
临出门时，谢林问：“舅舅是坐我的车？还是……”
这时汤新生犹豫了，他想起余蓓蓓的楼下那些围观的人，他们说警察在二楼，正是在余蓓蓓的住所，还说那女孩可能死了。真是搞不懂，她怎么会死了呢？虽然目前还搞不清与自己有多大的关系，可是还有那个广东来的女人呢，突如其来地出现，又莫名其妙地消失……他内心的纠结，像是马牧河里的小旋涡，隐隐翻动。
这辆车，或许会把警察招来。
想到车，总是无比的亲切，像他的兄弟，陪伴他走遍祖国的山山水水。他的行囊里备足了水、食物、衣被、工具，曾无数次为他充饥、解渴、抗寒、避暑、救险……
见汤新生在犹豫，谢林就说：“舅舅身体不太好，还是坐我的车吧。”
“好吧。”其实，汤新生正想说“就乘你的车”呢。
谢林开的是面包车，他常往返于成都和彭州两地，顺便拉些东西。
汽车开出了农村，汤新生回头望向远处，丘陵、小山、茂密的林木渐行渐远。
“最近高古玉的市场价平平，你看这些东西什么时候能出手？”谢林一边手握方向盘，目视前方，一边问汤新生。
“不要着急。”汤新生显得信心十足，“会有机会的。”
“现在的市场，瓷器正火。”
“眼下明清官窑瓷器在国际市场的热度和价格几乎已经到了阶段性的顶峰，未来的几年会逐渐降温，追逐的市场热点将换成汉代以前的玉器、青铜器，还有其他高古的那些玩意儿。”汤新生说起古玩顿时提起了精神。
谢林回头看了他一眼，“舅舅，你这会儿好像又恢复正常了。”
“什么？这会儿恢复正常了？难道我一直不正常吗？”
“从昨天见到你，就觉得你情绪不太好，跟你说什么都心不在焉的，今天见到你就不一样了，精神好多了。”谢林的另一句话想说却又咽下了：只要提起古玉，舅舅的思维顿时就无比清晰了。
“其实，昨晚前半夜也睡不着，到了天快亮的时候，倒是睡着了，还睡得很沉。”汤新生看着路边的标志说。汽车渐渐开进了高楼林立的成都市。
“快到琴台路了吧？”
“是呀。”
“我想在这里下车。”
“舅舅在这里有什么事情吗？”
“也没什么事情，随便走走。”
“也行。你自己走走，晚上一起吃饭。”
“吃饭就不要等我了，我还有些事情要办。”
汽车停在路边，谢林看着汤新生下车，“有事电话联系。”
汤新生走进商业街，阳光反射在商店的玻璃门上，有些刺眼，他眨了眨眼，继续前行。
那个拍卖公司就在前面的一条街上，余蓓蓓曾经在那儿上班。他想去看看，或许她……又回到那里了。
汤新生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蓓蓓时，也是这样的阳光。
春光明媚，高雅的拍卖大厅，礼仪小姐笑容可掬，缎面绣花旗袍衬出她们窈窕的身姿，她们微笑着迎接着每一位来宾。
成都诺成拍卖公司准备已久的2009年春拍终于开幕了。吸引了来自全国各地的收藏家和商家，特别是那些古玉的爱好者们，即使不买，也要来长长眼界。
汤新生特意从西安赶来，有一件高古白玉谷纹系璧让他思恋很久了。
走进大厅，一个女孩迎面过来，“先生，欢迎您。我是诺成公司的业务员，很高兴认识您。”
女孩身穿白色无袖连衣裙，肩上有美丽的蕾丝花边，像是明星参加盛宴的晚礼服。
汤新生眼前一亮，“你好！”一边打招呼一边特意多看了一眼，她与那些礼仪小姐不一样。对于那些礼仪小姐的招呼，他习以为常，只当是路边的一个摆设。
女孩微欠腰身，颔首微笑，双手递上飘香的名片。旋即转动身体，用手势引领他到前排的座位上。
她扭动腰身的瞬间，腰和臀部有种动态的曲线。他的心“咯噔”的一下，像是有根弦被人拨动了，那玲珑身形突兀处更加淋漓，让他想起家中收藏的那块舞女玉佩，挥舞起长袖，婀娜翩跹。
汤新生选了一个靠边的座位，戴上眼镜仔细看起名片——成都诺成拍卖公司业务员：余蓓蓓
宾客们陆续走进拍卖厅，拍卖即将开始。
“今天第一件拍品是现代红珊瑚瓶花摆件，高三十二厘米，宽十二厘米。”拍卖师年轻帅气，磁性的男中音富有感染力。
他挥手指向展台，电视投影仪也映出放大的摆件——蜡烛红色彩，通体一色，主干粗壮，十分难得，雕工技艺脱尽珊瑚原料枝杈繁复的弊端，构图以花瓶和牡丹花卉为主体，配以玲珑雀鸟，显得生机盎然，那些枝干、花瓣、叶片，均在细处见功夫，阴阳向背，层次井然，耐人寻味。在墨绿色瓶托的扶衬下，见其可贵。
这是件上好的现代工艺品，但汤新生想要的却不是这一件。还是再等等看。他把头转向那女孩，她正站在大厅的一侧，亭亭玉立，楚楚动人。比起那件拍卖品，更要生动、灵艳。
汤新生开始刻意观察着，她身高看上去有一米六五，二十岁左右，皮肤白皙，如出水的芙蓉，在灯光下发出瓷器般的光泽。典型的鸭蛋脸，大眼睛上有条弯弯的眉。飘逸的长发，瀑布般披在肩上。那张嘴很性感，厚厚的唇，涂着紫红唇膏，唇角微微上翘，朦胧的挑逗，长长的睫毛，眨动时让人心神荡漾。有种眼饧骨酥的感觉。
拍卖师左手举着红木槌，右手不时做着一些随心所欲的手势，一本正经地吆喝着这件瓶花的价格，他的声音从低到高，“五十六万元、五十六万五千元、五十七万元……”
大厅里的人精神高度集中，每次举牌几乎都是以五千元以上的差价在上涨。
拍卖师的声音像是舞台上的表演，富有戏剧性：“六十八万元。”他用眼睛扫视着人群，“还有吗？”停顿的空隙如同冲锋前的寂静战场。拍卖人慢慢举高了手槌……
“六十八万元一次……六十八万元——第二次……六十八万元——”“砰”的一声手槌落下，“六十八万元人民币成交。”紧张的场内开始松弛，议论声起……
汤新生把目光再次转向旁边，女孩的目光在瞬间与他相遇，那眼神似鹿一般明亮温顺。她落落大方地露出微笑，又很不经意地把头转向另一边。
这不经意的微笑却让他十分在意，那眼神在瞬间有种穿透力。
“这件拍卖品是现代透雕白玉圆屏，直径五点五厘米……”
拍卖行里就是这样，一般的、优秀的，低劣的、珍贵的，甚至假的……鱼龙混杂，汤新生鄙夷地看着那圆屏，甚至连他店里摆放的一件工艺品都不如。
他再次把追逐的目光转向那个女孩。这会儿他在思考，是该请她吃饭呢还是先上前聊天？这种场合是容不得拖延时间的，拍卖一散场，人们很快就拥出大厅，工作人员自然也会忙起来，必须果断。
“最后特别推出的是：战国时代白玉谷纹系璧，起价二百万元。”拍卖师话音落下，会场里鸦雀无声。
终于等到了。这块高古玉系璧，是汤新生密切关注的。他坐在角落里，侧身观察会场，只见所有人的表情都异常严肃，还透着凝重。
近来古玉市场价格偏低，甚至新玉价格好像要比古玉升值更快，主要原因是赝品太多，风险大。另一方面，高风险意味着高估值，毕竟古玉的资源是有限的。此时的低价，意味着未来的升值空间大，因此，真正的收藏家不愿错过任何一次机会。
眼前这个战国白玉谷纹系璧是从海外回流的，消息在坊间传出，不少人前来观赏，却没有人能确定真伪。拍卖公司也是不保真的。
会场里没有人举牌，都在犹豫中观望。
汤新生事先仔细观察过这个白玉谷纹系璧，纹饰线条流畅，谷纹突起，立体感完美，生动逼真，白中自然偏黄的玉质，尤其是经过多年的盘摸，油油润润，一层宝光，异常的美。是用“减地突雕法”制作的，这属于一种高难度的工艺。先大致凸显谷纹形状，再将周围地子减低，然后把谷纹发芽弯曲的尾部细细磨琢，使每条尾巴没有断痕，达到完美无缺的境地。前些年汤新生的岳父就做过这玩意儿，通过他堂弟汤泓的香港公司卖到了海外。
眼下这种人工雕技几乎失传了，也只有他的岳父柳庶全还掌握这种技艺，经他手雕出的活儿足可以假乱真。
汤新生此时迫切地渴望有人举牌，有人抬价，因为这意味着市场看好。
拍卖师又问了几声，还是无人举牌，只听他突然宣布：“二百万元成交。”手起槌落，震得会场一片哗然。
谁买走了？好一个神秘人物。人们议论纷纷，百般猜测。
以起价成交的买主究竟是谁？汤新生在心里嘀咕。
管他是谁，拍卖结束时，他毅然走向女孩。
“你好！”汤新生彬彬有礼。
余蓓蓓回敬了他：“您好！有什么需要我帮助吗？”
“有些业务上的事情，想跟你谈谈。现在你正忙，下午六点，我请你吃饭，到时在门口接你。”他的目光是诚恳和企盼的。
余蓓蓓似有犹豫：“嗯……吃饭就不必了吧，有什么事可以到公司去说。”
“有的业务，是不能到公司去说的……”他知道拍卖公司的业务员一定会紧紧抓住像他这样的大客户的。
“嗯……那好吧。”余蓓蓓迟疑了片刻，“先生您贵姓？在哪里做事？”
“鄙人姓汤名新生，祖籍成都人，现在西安做生意。”他觉得好像气氛有些沉闷，“就叫我老汤吧，老鸭汤的汤，嘿嘿！”他拿出自己的名片双手递上去。
“汤总真风趣。”她看着名片，心里暗自想笑。
女孩微笑，那神色像是接受了对方的邀请，又有些矜持。
“一言为定。下午六点，我在门口接你。”汤新生笑容灿烂。
“啊，不用接了。您确定了地方，电话告诉我。”她微微一笑，转身离去。
他痴迷地望着她，她扭动腰身的瞬间，让他有种快感。
汤新生提前找了家高级饭店，拨通了女孩的手机，说道：“蓓蓓小姐，我在锦怡居205包间等你。”又看了菜单，还一一询问了菜的做法，同时在心里琢磨：这样的女孩喜欢吃什么？鹅肝、鸭掌……他心里琢磨，第一印象很重要。要让女孩知道自己的大气，不是那种鸡贼老男，猥琐、抠门，上不了台面的。
女孩走进包间时，汤新生胸腔里狂乱了一阵。
“不知你的口味是什么，我自作主张点了菜。”他估计，女孩是个有品位的人，第一次吃饭，一定要让她高兴。
余蓓蓓看上去从容淡定，“汤总，不必客气，吃饭不重要，重要的是谈事情。是吧？”听上去很实在。
汤新生坚持要了五粮液，他说：“从西安回到老家了，跟小老乡吃饭一定要有酒。”
“汤总一定是有什么东西要委托我们公司拍卖吧？以后有什么业务就交给我。”余蓓蓓端起桌上的茶壶给汤新生的杯子里添了些茶水。
纤柔的手臂像瓷器般的洁白光滑，汤新生心头微微一震，顺着手臂看到了女孩凸起的胸部，刹那间，他感到体内有种东西在沸腾。
“美女就是聪明，业务上的事情一定会交给你的。今天就为了认你这个老乡，摆摆龙门阵。”汤新生真想一把抓住女孩的手，但是他忍住了。
“不能把她吓着了”，来自大脑的另一种声音在压制他。经验告诉他，这女孩不是那种给钱就能上的，可是，没钱也是万万不能靠近的，需要耐心和小小的手段。
冲动暂时被抑制。
汤新生突然想到一个由头，于是压低声音说：“敢问今天那个战国白玉谷纹系璧的买主是什么人？”
“汤总，这可是商业秘密啊。再说了，我也真的不知道。我到这个公司的时间不长。”
“两百万元买下战国白玉谷纹系璧。”汤新生轻轻地摇头。
余蓓蓓不明白他的意思，问道：“这价钱是贵了还是贱了？”
“不在于贵贱，而在于你们的拍卖师。那个拍卖师叫什么？”
“胡铭戈。怎么了？”余蓓蓓有些好奇。
“没什么。有机会很想认识认识，一定是个很优秀的拍卖师吧？”
“不错，是很优秀的。可是，我始终也没有搞明白，现场似乎没有人举牌，莫非，那个神秘人物是通过电话……”余蓓蓓的表情不像是装出来的。
“看来你真的不知道啊。怎么？到拍卖公司多长时间了？”汤新生微笑着问。
“时间不长。汤总，还请您多指教。”她的语气是诚恳的。
看着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有眼神里透出的虔诚，汤新生心里突然一阵颤动，这样清纯的女孩如今真是少见了，何不帮她一把？于是说：“那我可就不谦虚了，你刚才说现场没有人举牌，也许通过电话，是吧？其实，这些都不重要。”
“为什么？你是说还有其他方式？”
“没错。你看那拍卖师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汤新生对女孩关注自己很是得意。
余蓓蓓说：“是呀，拍卖师不就应该这样吗？”
于是他又说：“拍卖师一定会是镇定自若的，这叫作波澜不惊，人们看到的只是平静湖面，却看不见水下的波澜。就这样在平静中忽悠了所有的人。可能你不相信，或者你心里明白却故意装作不明白。”
余蓓蓓还是没听明白，她说：“我到拍卖公司的时间不长，有些事情真的不知道，也绝不可能忽悠顾客。汤总你可别误会我呦。”
汤新生轻轻在余蓓蓓肩膀上拍了拍，做出一副认真的样子说：“给你讲个故事吧。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拍卖会，当一件宝物亮相在众人面前时，现场鸦雀无声，也没有人举牌。拍卖师吆喝了三次价仍无人举牌，就在第三次吆喝之后，拍卖师‘啪’的一声，手起槌落，说成交了。会场里的人都惊讶万分——没人举牌呀。”
“是呀，怎么回事？”余蓓蓓关切地问。
“听我慢慢讲呀。”看见女孩关切的样子，汤新生十分得意，“其实吧，那个拍卖师事先与买主达成了默契。买主就在现场，只是不动声色，场子里好像没人举牌，其实只要一个动作，翻开一本书或者一个其他的暗示，拍卖师理解了就成。”汤新生说着诡秘一笑。“古今中外的拍卖场里都有各种花样哟。”
“啊！还有这些花样。”女孩端起酒杯，“谢谢汤总让我长了知识。”突然想起什么来，她又放下酒杯，“汤总是怀疑我们公司拍卖有猫腻？不可能的。”
“美女，还挺维护公司的嘛。我可没说今天的拍卖有猫腻，只是给你讲个故事。没人举牌并不等于没人要，买主也许不愿露面。不说他们了，来，喝酒，为我们今后的合作干杯。”
余蓓蓓举起酒杯说：“汤总，以后请多关照！”声音和姿态极优雅，她手臂线条的柔和，像一幅淡淡的水粉画，驻留在汤新生的瞳人里。
他再一次盯住了那手臂，那是比玉石还要温润的肌肤，忽地两腿间勃勃欲起。
汤新生禁不住开始在心里盘算，要想办法把这女孩搞到手。现在的女孩都讲实惠，只要有钱，还怕什么？追女人和追古玩一样，要一鼓作气。
汤新生正兀自站在拍卖公司的门外发呆，猛地看见几个人从公司里走出来。汤新生朝那几个人看去，其中一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十分眼熟。
是胡铭戈。
汤新生立即就认出了他，曾经让余蓓蓓牵线搭桥请这个胡铭戈一起吃过饭，事后他还给自己帮过一个忙。只见拍卖师与他人道别后，行色匆匆地走向停车场。
停住脚步的瞬间，汤新生突然产生了一个想法，要是能跟他摆会儿龙门阵，也许……能获得什么……
来不及细想，他招手拦了辆出租，钻进车里，对司机说：“跟上前面那辆白色的宝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