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高楼、过街天桥……在她的眼前一闪而过。出租车的速度表盘指针指向了60,超过了城市车速的限制。
还是嫌车速有些慢,柳惠玉不时望着车窗外的反光镜。这把岁数已经不是玩心跳的时候了,她却按捺不住内心的焦躁。“往绕城高速走。”她像命令下属一样对司机发号施令。
已经换了三辆出租车,她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过分谨慎。在城里绕了几个圈,现在从绕城高速再绕回城里,然后直奔兴平,到了一个单位的家属院。
她先确信没有被人跟踪,才走上楼去。
年龄让她不能从容地攀爬,她不时停下喘气,身后似乎有动静,她谨慎地回头张望。终于站在了五层,按响了503房间的门铃。
门被拉开,她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两个人僵硬地对视着。
终于,还是里面的人伸出手,把她拉进门去,又伸头朝门外看了看,关上门。
她被拉到客厅中间,转过身,两只眼像射灯似的,狠狠地盯着他,由于气愤,她脸上的肌肉严重扭曲了。
“惠玉,听我解释……”他上前扶住她的胳膊,“你坐下。”
柳惠玉愤怒地甩开他的手,“你该去公安局解释,只怕是解释也没用了。”说着,她解开大衣。
他注意到那件黑色的羊绒大衣,是去年他从成都给她买回来的。他上前接过大衣,近距离地看到她脸上的淡妆,像往常出去做生意一样,显出老来的风韵,这风韵是用金钱装饰的,尽管她每次出门都刻意装饰,总堵不住有人说,她看上去比他显得老态。
他竭力避开那双锐利的眼睛,已猜测到她的心思——为那个女孩子。
“说吧,你跟那个余蓓蓓是怎么回事?”果然,她愤愤地直奔主题。
“我……不过是为了生意。”他一脸沮丧,“没想过要把她怎样。不是都跟你说过吗?公司要发展,对外的业务需要年轻人,那女孩业务能力很强,是个做生意的料,谁知道……”
“汤新生,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编故事。你给她租房,上她的床,都是为了生意?你把我当什么了?你个没良心的东西,当初我爸怎么就收留你这种白眼狼……呜……”柳惠玉抽泣起来。
汤新生坐到她身边,伸手搂住她的肩,说:“老婆你别生气嘛,这男人在外有几个不闻腥的?再说了,我也不过就是想找个能做生意的,给公司撑个门面,可是,那女孩硬要往你身上贴,有时候,男人也是挡不住诱惑的。”汤新生明知道事情本来不是那样的,而且惠玉也许不相信他的话,可还是要装出一副被动的样子,不管怎么说,老婆还是自己的,她也不过是埋怨几句,而心里却更加憎恨那个想要抢夺她丈夫的女人。汤新生于是做出一副虔诚的样子说,“我对你,对这个家是负责的。”
这时柳惠玉侧过身盯住汤新生的眼睛,“你都多大年纪了,玩玩也就算了,值得把老命也搭上吗?你……还杀了她?”
“没有,我没杀人,我发誓。”举起右手发誓表白的汤新生露出一脸坦诚。
“那你为什么跑?警察都找到家里了。”
“说不清楚,开始我有些失忆了,那段过程怎么也回想不起来,我没办法跟警察解释……”
“怎么会失忆?”柳惠玉眼神里露出明显的不信任。
“不知道。当时的情景,我完全想不起来了。”汤新生此时脑海里回忆起那天的情景,他懵懵懂懂睁开眼睛时,看见了一线光……好像是紫色的光……他趴在床上,应该是余蓓蓓的床。
“要让她知道自己趴在那女孩的床上,自己那还不被撕了?”在柳惠玉面前,他说不出口。
“说呀,你怎么会失忆的?现在能想起来吗?都这么长时间了,应该能想起来了吧?”柳惠玉不依不饶又备感纠结,怨恨中夹杂着关心、焦虑。
“我醒来时,发现躺在咱家的沙发上。”汤新生急中生智转了一个大弯,只能用谎话安慰她。
“趁我不在,你把余蓓蓓勾引到家里了?你这老东西。故意把我支回咸阳,就为了跟她鬼混。”柳惠玉说着抡起双拳,在汤新生的身上捶打,“你让她上我的床了?真恶心。”还觉得不解气,又是掐又是拧的。
说到上床,汤新生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那天的情景,顾不上对柳惠玉还手,汤新生要抓住这一瞬间,继续回想,任凭她在自己身上又掐又拧。
柳惠玉觉得累了,打不动了,举起的手放在他肩上。
“好了好了,”汤新生抓住柳惠玉的双手,把她按在沙发里,“余蓓蓓没到咱家去。是我去看她的。”见柳惠玉怒视着自己,意识到说漏了嘴,于是改口说,“不是不是,是我去见那个广东来的女人……”
“什么?又出来一个女人。人家警察就问过这件事。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惠玉气愤得不知说什么好。
“中间的过程我都想不起来了。”汤新生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惠玉没完没了地追问,只好继续编谎话,“我醒来时在咱家的沙发上。”
其实,那天他醒来时,真的是在余蓓蓓的床上。就在刚才,他回想起了那段过程。可是,这种事情是不能如实告诉惠玉的。
是紫色的光,唤起了他的记忆。
一阵冷风袭来,他吃惊地发现自己赤身裸体趴在床上,他用力支起身体,缓慢而又艰难地穿上衣裤……
空旷的房间,冰冷的气息,他跌跌撞撞地走到客厅,寂静一片,“蓓蓓呢?她去哪里了?”只有自己虚弱的气息,借着客厅里微弱的光,他走出门去……楼道里死一样的黑暗,他不知自己是怎么走出黑暗的,似乎走到了街道上,有路灯闪烁,他招手要了出租……整个过程很可能是下意识的。
坚持到家中时,他感到无力支撑,顺势倒在沙发里。
“当时我醒来后什么也想不起来了。”汤新生这时对柳惠玉说,“我只觉得脑壳特别痛,我叫你,你也不在家里。我打了蓓蓓的电话,她手机关机了。大概……也许是吧。”他一边想理清自己的思路,一边还要编些谎话对付柳惠玉。
“瞧瞧,叫得多亲切,蓓蓓……”柳惠玉突然觉得不对劲儿,“可是警察怎么说女孩被人杀了?是哪个女孩被杀了?不会是人家趁你不注意,把你打昏了吧?”她凭着自己的想象作出分析。
“我也奇怪,我醒后,发现那块玉璧不见了。”汤新生此时想到的是那块玉璧,曾放在蓓蓓居室那个沙发边的茶几上了,“是的,玉璧不见了。”
“是余蓓蓓把玉璧偷走了。肯定是的。”柳惠玉咬着牙,对那女孩,她心里不知有多恨。转念间眼神里透出疑惑,“是你送给她了吧?你就编故事吧,警察又说女孩死了,这到底是怎么……”
“连你都不相信,我怎么跟警察说?我就知道说不清,所以,只能走。”汤新生摆出一副苦脸。
“好哇,这就是你寻欢作乐的代价。”柳惠玉的脸更加扭曲,“这可好了,玉璧丢了,人也丢了。你真是丢人啊。到头来还说不清。你到底做了什么事情不敢说出来?”
“我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你怕什么呀?你好好再想想。”柳惠玉气恨交加。
“大概是因为失忆,以为是自己失手,把蓓蓓打死了,一时想不清……没敢再回家,直接从积香茗苑去了汉中。”
“以为失手?把她打死了?这么说,你还是去了她那儿?”
“不是的,我当时脑子里乱得很。”
“你想想,余蓓蓓跟什么人有来往?”柳惠玉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在西安她人生地不熟的,没见她有什么朋友。不过,咱也不能整天跟着人家。”汤新生叹了口气,“唉,要说在成都,蓓蓓好像跟那个拍卖师有一腿——”
“拍卖师?又是个什么人?”柳惠玉好奇。
“他叫胡铭戈,人长得挺英俊,三十来岁。我在成都看见他了,想跟他打听一下蓓蓓,突然他人又不见了。”
“看你蓓蓓、蓓蓓的叫得多亲热。人家不是跟拍卖师有一腿吗?”柳惠玉警觉起来,“你说的那个拍卖师,他人长得很英俊?三十来岁?我猜呀,不会是那个拍卖师跟余蓓蓓合伙……”柳惠玉充分调动起想象力,说着说着突然张开嘴,“人长得英俊,三十来岁?”
“是的。”汤新生看着她奇怪的表情有些莫名其妙。
“都被你气糊涂了。昨天有个年轻人来找我,说是成都拍卖公司的,还说有一笔钱要给你,说你曾经在他们公司拍卖过古玩。还说是四川老乡,顺便来看你,还问到余蓓蓓。”柳惠玉又像是自语,“我怎么就没想到是他?”
“你说的年轻人,问他姓名了吗?他说拍卖公司给我钱?”汤新生警觉起来。
“问他贵姓,他没说。不过,他人长得挺英俊,看上去不到三十岁。没错。你是不是把钱在外面藏着为了养小女人?”柳惠玉越发气愤。
“没有的事。我是在拍卖公司卖过几件古玩,可都给钱了。人家不欠我的钱。确定是成都拍卖公司来的人?长得什么样?”
“我刚才不是说了吗?人长得英俊,也就三十岁左右。”
“是胡铭戈?”
“胡铭戈?就是跟余蓓蓓有一腿的那个人吗?没准儿……可能是他。”
“他是昨天找到你的?”汤新生越发疑惑。
“是呀。说不定就是他跟余蓓蓓串通偷走了玉璧。”柳惠玉充分调动起自己的想象力。
汤新生摇头,“是有些怪。”转念又想,“也许……惠玉说得有道理。”
“公安局的人到家里找过你?他们问到玉璧了?”汤新生突然问。
“问过了。”柳惠玉诉说了那天的情景。
汤新生紧锁眉头,“这么说,警察已经知道那块玉璧了?还拿着照片?”他不敢直视柳惠玉,因为曾对她隐瞒了五年前得到那块玉璧的经过,那次在成都时经历的风险,说出来会让惠玉揪心,此时他心里隐隐作痛,他不能把已经发生的危险和可能带来的后果告诉她。
“现在可好,让那个小妖精串通情人把玉璧偷走了。”柳惠玉边责怪边站起身。
“东西丢了也就算了,只要人在。人在不比什么都好吗?什么都会有的。”汤新生按住她的肩,同时坐进沙发里,心里却急得火烧火燎的。
“你说得倒轻松。她是你小妈?什么都拿去孝敬。那可是一笔不少的钱呀。”柳惠玉气不打一处来。
“呀……呀……老婆,别说了。”汤新生已经无法掩饰心里的焦灼。
“你把玉璧送给你小情人了,还装大方。”柳惠玉想大发雷霆,转念又压住心里的气,“怎么不把你汤家祖传的玉璧也送给她。”
“说什么呀,是咱们家的,没有你柳家,怎么能有我汤家。我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咱们汤家、柳家是几辈人的渊源。”汤新生说着把柳惠玉揽进怀里。
柳惠玉突然涌出两行泪,轻声哭泣起来。
被眼前的情景感染了,汤新生鼻子发酸,愧疚的感觉涌上心头……
“还有那个女人,又是怎么回事?”柳惠玉停止抽泣又想起一事。
“是问闵彤?”汤新生尽量用轻描淡写的口吻,说,“她是香港泛亚公司的,应该是汤泓公司里的人。”提起闵彤,汤新生不由得又想起那句话“知道汤泓是怎么死的吗?”
这个谜团还没解开。
柳惠玉睨视着:“你是不是跟这个女人也有什么关系?”
“冤枉死了。我连她的面都没见过,怎么可能跟她有关系。我现在是任何事情都不敢对你隐瞒,这都什么时候了。”汤新生焦虑地站起身,在房间里踱步,他在心里想,这个女人要是能早联系上,那块璇玑玉璧没准儿早就出手了,也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他记得那天他提前十分钟赶到茶秀,没见那个女人。他要了一壶茶。几次焦虑地看手机,他已经很久不用手表了,常在外跑,看手机方便。三点整的时候,仍不见人来。他拨通了对方的号码,传来无人接听的声音。
柳惠玉总是半信半疑的,还有几分担忧,“现在怎么办?不如回咸阳我娘家躲躲。”
“警察去过咸阳吗?”汤新生疑虑。他在甘肃见到老弁的那个晚上,就没敢在那个宾馆久留,当晚就赶到了这个家属院,是柳惠玉一个亲戚的房子,一直空着。
“好像没有。”柳惠玉想了想,“反正你没有杀人,有什么怕的?”
“有道理。有道理。要不,我回咸阳住几天?”汤新生反复思量,“在这儿也行。”
“嘭!嘭!”
有人敲门。
汤新生和柳惠玉神情紧张地四目对视。
“嘭!嘭!”
敲门声继续。
汤新生定了定神,自我安慰:“也许是你家亲戚回来了。”轻轻走去拉开门。
却见胡铭戈威严地立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