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曾经是同志啊。”曹丹一时理不清自己的思绪。
温炳德理解地点点头:“我懂你的意思,而且我不觉得小丁是008。你瞧吧,008还会出现的。”
“我想去看看小丁。”
“好,你去吧,我来监听。”
“那我去了。”曹丹吻了下温炳德。
曹丹出了电报室,就来到关押小丁的监室外,对卫兵说:“我要进去和小丁谈谈。”
那卫兵例行公事一般地说:“有首长的批条吗?”
“没有。”曹丹坦然道。
“那不能进。”
“我也不想进,我只是想知道你有没有让他饿着,有没有打他。”
“打他?饿他?有首长的批条吗?”
“哎,我说你别总是拿首长来压我。我不是首长,也不稀罕啥批条,我就是来问问。”
“问啥?”
曹丹气道:“我刚才问过了,你没听见啊?”
“噢,我刚才回答了,你也没听见?”卫兵反唇相讥。
“你!”曹丹更气了。
温炳德等曹丹走了,便戴上耳机。他的脑子里都是刚才那些材料上的数字,一排排、一列列,像队列一般从他身边经过,都长了眼睛向自己一眨一眨的。他有点晕,也叹自己不够聪明,也或许是数学知识不足,对敌人的新密码一筹莫展。那么,曾组长、王大队长呢?
这时,温炳德听到一个似乎很熟悉的声音,那手法真的就是008!他屏气凝神,像遇到了一位老友那般倾听着对方的呢喃。密电一共发了三遍,不长。很快,那电波就消失了。温炳德怅然地摘下耳机,呆呆地望着信号灯。那小灯闪烁着,像是008的眼神的最后一眨。温炳德自语着:“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听到呢?”
“听到啥了?”曹丹呼呼地走进来。
“008。”温炳德说。
“啊!密电!”
“不,是008。哦,也有密电。”温炳德把记录下来的密电码递给曹丹。
曹丹瞅了眼,一撅嘴:“我……看不懂啊。”她便把纸放到桌上。
“跟008的风格一致吗?”
“难说,但也不能排除它是变种啊。”
“变种?”曹丹又抄起那纸,“那就赶快把它给组长吧,别等会儿它又变啦。”
曾五听了温炳德的汇报,说:“难道说还有一个小丁?”
“真假猕猴王啊。”曹丹笑道,“小丁现在情绪很稳定。”
温炳德严肃地看着曾五:“那声音肯定是008。”
“可008又是谁呢?”曾五抖了抖密电码。
“唉,又回到老地方了。”曹丹耸着肩,装出一副很无奈的样子。
“要是夏一钧在就好了。”曾五的语气里带着些许期盼。
曹丹问:“夏一钧是谁?”
曾五便说:“他是我在上海时的战友啊。他是数学天才,一定能破译这个密电码。”
“他虽然不在,可我们可以通过地下组织跟他联系上啊。”曹丹紧着说。
“也是个办法,但还是等安定下来再找他吧。”曾五答应着。
温炳德突然冒出一句:“要是那声音你们也能听到就好了。”
“我也听到过啊。”曹丹道。
“我说的是同时!”温炳德声音大了起来。
夏一钧不仅有老婆孩子陪伴,如今更回到了上海地下党的怀抱,便有了一种返校回到复旦的幻觉,浑身的精气神儿也焕然一新。他主动找到陈远,要求好好谈谈。陈远呢,也正想跟这位另类英雄交交心。于是俩人就找了个咖啡馆,听着留声机里的流行歌曲,聊了起来。
夏一钧开门见山道:“我想问问组织,我们现在的任务是什么?”
“重建组织。”陈远道。
“那重建之后呢?”夏一钧追问。
陈远想了会儿,说:“搞情报,还有统战。”他忽而像是找到了一个天窗般,压低了声音,却又激昂言道,“很多同志以为我们做地下工作的,就是搞情报,或者热衷于搞情报。其实呢,我们更多的是要统战,就像你们在北平时搞的学运、兵运……”
夏一钧摇摇头,便打断了陈远的低语:“我不认为北平特组的工作方向是对的,我也不认为统战不能搞,而是怎么搞,搞的对象是谁。”
“谁?”陈远下意识地附和。
“大势是什么呢?抗日!我判断,国共早晚有合作的一天,就像十年前那样。所以,必须从现在就开始准备。”
陈远调弄着咖啡,竟在杯中发现了阴阳鱼,不免在意识流中将中外融为一体。他有点儿震惊于自己的发现,耳朵也痒痒的,便说:“你说得,很对。我同意,我也希望能这样。但是……”
“不要但是,要而且。”
陈远笑笑:“好,而且——而且,我们得获得组织上的批准。不能像你这样,只有个人英雄主义。组织,才是根基啊。”
“而且,我们现在可以先定个计划。”
城隍庙的古玩店里,沈秋雨陪着叶平文赏玩。店员并不热情,尾随在二人后面,像个盯梢的。叶平文捡视几件,不满道:“这里比起北平的琉璃厂,那可差远啦。架上的倒不像古董,地上站的却很古董啊。”
沈秋雨听出了叶平文的意思,却说:“还记得那位索三爷吗?”
“记得,记得,索三儿嘛。这人的寻宝做法正合了咱们心意,不知后来怎样?”
“后来?啊,他有回找我,说在北平团河那边发现一座战国墓,想借几个帮手。我就对他说,是帮你挖墓啊,还是帮你造墓?他就没再说什么了。”
叶平文哈哈笑道:“他真是自不量力啊,居然跟我们借人。有时候,人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沈秋雨见叶平文有点愤然,就放下粉彩小碗,端起玉如意道:“这如意原是搔背的,也叫‘不求人’。不求人,就是如意。”
叶平文不明白沈秋雨的微言大义,却道:“哪有人不求人的,这世道不可能尽如人意啊。”
沈秋雨见叶平文未解己意,便说:“你还不如意啊?家里娇妻高堂,孩子也怀上了,在科里行走,不用负甚责任,尽可以流连在这花花世界朗朗乾坤。”
叶平文被沈秋雨说得有点飘,却想到自己的政治事业,又沉稳下来:“我?呵呵,都已经被他们通缉了,格杀勿论。”
“但在这方面,你可是他们的鼻祖啊。”
店员虽然对这俩人不甚殷勤,耳朵却一直竖着,听着二人的谈话那么不着调,神秘兮兮的。这年头,不怕黑社会,就怕社会黑,便对二人道:“两位都是行家,鼻祖的事以后说,眼下可有中意的?”
叶平文恼道:“就你这店,怕是索三儿的分号吧?”
沈秋雨笑道:“索三儿都不会盗这样的墓。”
店员老大不高兴,脸拉得很长,一言不发,只在那里用眼神织毛衣。于是叶平文和沈秋雨出了古玩店,经过九曲桥,进了豫园。
这豫园原是明代四川布政使潘允端为侍奉父亲而建,取“豫悦老亲”之意,故得其名。花墙隔开游赏的时空,恍如三世并生。花窗透出来世的美景,却证菩提有树。叶平文望着炎日下的太湖石,心中仿佛也坚硬许多,便在游廊里坐下,一副大隐之人的样子。在沈秋雨看来,此刻的叶平文就像那条九曲桥一般,不再直来直去,没有了爽快的性格,若是站在这桥上去俯视,看到的也不再是清澈的湖水和灵动的锦鲤了。
叶平文与沈秋雨对坐良久,才道:“难得沈兄有此雅兴,陪我游玩啊。我本是个闲人,一直以来也不被徐老板重视,没准儿哪天真的要隐居山林了此一生啦。”
沈秋雨并不想和叶平文煮酒论英雄,这豫园里没有酒却有风月,没有青梅却有桂花。他便指着前面的石子路道:“往那边走走吧。”
于是他们来到了点春堂,小刀会曾在这里指挥起义。叶平文仔细端瞧着每一样家具,贴得很近,嗅着那上面还依稀存留的久远信息。那一副认真样儿,沈秋雨看了痒痒的,便道:“江南人就是秀气,连起义都用的小刀。”
叶平文笑笑:“这刀恐怕是用来自杀的。”
沈秋雨知道叶平文是上海宝山人,便说:“上海人造反一向不行,性格都比较单薄。”
叶平文声音低沉,似来自地球深处:“那也不一定,我以前还领导过工人纠察队。”
沈秋雨吃惊于叶平文眼里的杀气,便觉得游无好游,不过是场小鸿门宴。叶平文心有戚戚焉,觉得沈秋雨醉翁之意不在园。于是他们又走了一阵,便不约而同地说:“走吧,回去吧。”
阴郁的沈秋雨一回来,马云就递来一张纸:“008密电。”
沈秋雨接过电文,阴霾扫去一半:“这来自遥远的四川啊。”
马云却道:“我去调查了费丽的身世。她家本是书香门第,父亲是个大学教授,母亲也是中学教师。这样的家庭怎么会出共党呢?”
“这样的家庭才可能出共党,叛逆性格嘛。还有什么?”
“还有费家有一个儿子,哦,也就是费丽的哥哥,叫费文。这人是复兴社的人,特别喜欢写文章。他……”
“哎,这个有用,有用。可以把费丽说成是受他哥哥指派打入中共的。但还缺点什么。”沈秋雨捕捉着头脑里的蜻蜓。
“缺什么?”
“缺个人证啊。”
“噢,那我再去调查吧。”
“很好。我想,等你调查回来,老板就应该能满意了。”
“好。哎,还有件事——那次派克笔的行动失败。我觉得很蹊跷,也跟派克笔聊了。我在想,为什么派克笔会得到那份《纲领》。如果是叶平文去了,会怎样?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份《纲领》了?”
沈秋雨感觉有一颗核桃砸在了头顶:“嗯,你的想法很有趣,接着说。”
“假如叶平文去了,或许就没有这本《纲领》。这说明,我们的行动早就被地下党获知了,而且知道得很详细——连派谁去都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地下党实在是太厉害了,以后我们得小心了。”
“哎呀,你这一来,简直是帮我提纲挈领啊。我真没看错你!”
“沈兄过奖了,我只是说说我的怀疑。”
“你怀疑得很对,把这件事也调查下。哦,这事比费丽的事更重要啊。”
等马云走了,沈秋雨便把电文译出,才知老八发的是:红军将北上。
沈秋雨便把拟好的密文又交给马云,密文的意思是:蛰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