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途也不知道他和小平什么关系,工作上的依赖关系?不全面,他对这个姐姐级的上司有着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几天前,真就是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他怎么就在饭桌上把过去那些伤疤一股脑给她看了,回到家,他还一头雾水,独自一人冲着挂钟吹瓶子。后来,他努力想着那晚她清新脱俗的一身儿,看了眼空瓶的瓶口,妈的,太小,憋着睡着了。
后来几天,他倒是像模像样地跟小平谈起了那套方案,也渐渐有种从废墟里拯救家庭合照的感觉。徐小平好像是他目前为止正在融入新生活的一个切口,他甚至还乐于绞尽脑汁地献计献策,当然,他其实是喜欢那种在一个自称比他经验丰富又差点没成他的性幻想对象其实是个弱女子的女超人面前逞强的快感——我是喘着气念完这句话的,你也得喘着气看完。
女超人就是不一样,工作的时候,一本正经;失恋的时候,还是会一本正经地工作;只要还坚守在工作的岗位上,听她谈困扰她的大器晚成的腮腺炎,谈她那比《不能说的秘密》还要灵异的初恋,谈她唯一一次穿比基尼的经历,都像是在听她说方案,只有事实,没有描述。好像东坡屋那天晚上,他约会的是徐小平的一个孪生姐妹。不一样的是,她竟然在工作的时候喷香水了,这让袁途嗅出了她的一丝改变。在两个人的共同努力下,方案终于整理好,那晚,袁途在她面前玩起了占卜,宏达演艺公司此行,是福是祸?是福,因为那八个签上都被袁途写上了福。
第二天,袁途早早起来,照例骑行到了徐小平所说的目的地。在自行车、机动车穿梭的城市狭窄的通道,他和他的山地车就想单调亚麻布上缝上的一缕光鲜。在城市光线不足的时候,他像是被泼了各种颜料的地景艺术家
地景艺术(Land Art):它是从环境艺术演进而来,把大自然稍加施工或修饰,使人们重新注重大自然,从中得到与平常不同的艺术感受。
,把整张附在城市表面的画布,印出属于理想的斑斑痕迹。
刚到路口,就看到徐小平冲他招手。他还是照例一个疾停甩尾,像个苏格兰硬汉挺立在她跟前。
“你,迟到了。”她插着腰,装作丝毫不为所动的模样。
袁途摘下帽子和护目镜,念叨着:“让他们也等等我们嘛,咱要不卑不亢!”
“办事要有个办事的样子啊!”此行对她意义重大,虽说这是袁途的工作任务,但是,她可是手把手帮他完成的。
只见,面前一座高高的写字楼,逆光屹立在他们眼前。上面开满了窗玻璃,为了方便蚁族在工作之余对着远方发呆、黯然神伤,或者想不开的时候一跃而下,玻璃上折射出的光线很病态,像一把把白刃,避之不及。宏达演艺公司就在大厦的22层。
进了电梯,身边的徐小平不由得深呼吸了一口,惹得袁途都快笑喷了。
“看你那小 样,脸板的都快成砖块儿了!”
她提高了嗓音:“你就不能严肃点儿啊!现在,你代表的可是鑫源,得为咱公司的利益着想!所以说,袁途同志,请你认真一点!”
听她提到鑫源,袁途就想起他老爸袁世兴的名字,取这名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公司的老总一样。这宏达的老板该不会也叫个什么宏达吧。想到这,他吐吐舌头,个人有个人的活法,他老爸那会儿白手起家,现在逼他在这儿替他空手接白刃,感觉就是怪。其实他也知道,公司给的这点面子哪够啊,还不是得求人办事,点头哈腰的。当员工的奉行着几句话:“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吃得苦,耐得烦,不怕苦,霸得蛮。”这样的句子虽不怎么雅致,用在职场上也算是金玉良言啊。
电梯门打开,门口赫然写着宏达演艺传媒有限公司,透过玻璃门便看到墙上各种裱成画的海报,各种商演啊,开盘啊的活动照片。刚跨出电梯,他们便被前台热情的笑容给劫去了。袁途心想这笑得跟见了亲妈一样的服务态度,生意能不火吗?
“请问您需要咨询什么呢?”
“我是鑫源重工的,今天约好的。”小平赶忙回答。
“好的,我查查。”前台低头看了看电脑屏幕,那笑脸像被阵穿堂风刮没了。“徐小姐是吧,好的,跟我来。”说着接待员便领他们到办公室门敲了敲门便走了。
门一打开便是一张四四方方的办公桌,桌前坐着的人是位油头粉面的西装革履男。袁子看着这长得像郭德纲的大肚男,便知道这人这些年肯定揩了不少油。仔细看看名牌,他差点没吭哧出声,“尼玛宏达”。这货难道还是某个藏传邪教的法王?(以下尼玛用XX代替)。
“您好您好,请问尊位想咨询点什么呢?”他那看似憨厚的笑容,以及点头哈腰的握手模式,典型的久经职场的笑面虎,这种人袁途见多了。
徐小平赶紧地握住那XX宏达的手,以同样热情的笑容回应着:“我们在电话里约过的,我就是鑫源重工企划部的徐小平,您叫我小徐就好。”
“哦,您好,请问您这次来想让鄙公司做点什么呢?”不一会儿桌上各种宣传资料都一页页被摊了出来,就像一张张让人无法直视的王牌,各种形式,各种规模。
“我们公司今年在做一个答谢职工的文化活动,其实呢,这次也是我们公司的周年庆,所以想要做得丰富点。”徐小平利落回应着。
听到“周年庆”、“丰富点”,这样的关键词,XX宏达瞬间眼睛就亮了。随手摊出一整套、各种套餐的活动价目表。“像贵公司这样的活动,我们做过很多,你看这个套餐……”袁途和小徐也没往下听,光是那男人说出的优惠报价就已不知道超出方案提纲下公司预算的资金好几倍了。
小徐把资料推到一旁,把她帮袁途完成的“金秋十月”的计划案放在了他面前。大肚男略微疑虑的看着她。“其实策划案我们公司都有,只是您知道要凑一台节目,领导来了也要像个样子吧,可我们公司员工会做的也就打打字儿。最多几个节目,所以想请您这儿帮个忙,给我们凑几个节目出来。价格您看可否按照我们的报价?”
XX宏达翻了翻徐小平递过去的方案,跟踩了钉子一样。顿时间眉头一皱,咂摸了几下,角色转变得跟人格分裂似儿的。
“你看,我们这敞着门做生意的,我也不赚钱,给你们打个折,最多八万块钱,四个节目。我这真没赚你们什么,我旗下的那些演职人员一个个可是经过专业培训的,他们服装啊、排练啊什么都挺费钱。”
徐小平心打着鼓,公司就给这个项目拨了五万,多出那么多去哪填啊?吞吞吐吐地说:“您看能再优惠优惠吗?”
他不耐烦地说:“小姐,公道话,你也看了我们的报价了,比行价便宜很多,你是摆着明儿地让我们做亏本买卖吗?”
“您也行个方便吧,这不是一锤子买卖,我们以后也可以长期合作的。”徐小平弯下身子,往后翻了几页,指着预算总额。“这就是我们可以提供的,您刚没看到。”
XX宏达听完把手一拍:“亏了你们还是大企业,怎么出手这么小家子气,这单子恐怕我们接不了。”
袁途刚想还嘴,便被小徐抢在之前说话了:“您别急,不如仔细看看我们这做的计划案,再商量商量。”这油头粉面的大肚男估计今天也碰着别的不顺心的事儿了,没好气地站了起来,一个顺手便把那金秋十月的计划案给碰到了地上,他本是想着徐小平肯定会接住的,哪晓得散落一地。小徐看着自己的心血被人当草纸一样给甩了,心里那叫一个委屈,脸瞬间僵硬了。也许是因为她熬夜出来的成果被人糟蹋了,也许也因为没有带袁途谈好这个项目质疑了自己的工作能力,总之她种种委屈与愤怒都化成了泪珠,一颗颗失重的掉在了她散落一地的企划案上。
袁途用手指着那大肚男:“你他妈说什么呢?!有种再说一遍!”
XX宏达想必是有些犯 了,但也好面子便嘀嘀咕咕地说了句:“你能怎样?我还不相信了,在我这难不成要动手?求人还装大爷都是一副B样。”说完赶紧的按下电话喊警卫人员。袁途哪管那么多,从他手上一把抓过电话就砸他脑袋上了“叫尼玛给我能!”
他赶忙捂着头,血就这么流了出来,徐小平见事儿要闹大了,哪管那么多,一个箭步拖着他往外跑。警卫人员永远是事发之后最后到场的,办公室里只留下那XX宏达气急败坏的叫嚣着要告他故意伤害。
“你疯了!干嘛动手?!”天空的太阳如此刺眼,偶尔有微风能够带来片刻的凉爽,只是此时喘着粗气的小徐和大厦前这片小花园悠闲的氛围有点格格不入。
“你还真能忍,难道要我这样一个大老爷们看着你受欺负?”袁途怔怔看着她,他完全不懂此时她的眼神透露出的是什么,感动?责备?关切?总之那种眼神是让他特想去捍卫。
她闷不吭声,依旧呆呆看着他不知说什么好,眼前这个大男孩太容易冲动,容易犯错了,可是,隔着刚被泪水蒙在眼镜上的一层白蒙蒙的雾,她的心中却涌起了天真的爱,刚刚发生的不就是俗不胜俗,却永远深入人心的英雄救美桥段吗?
“别担心啦!这本来是我的事,现在让你代我受这委屈,当然不答应,况且,那孙子完全不懂得尊重人,就他妈的欠揍!”袁途一眼认出了锁在路边的山地车,拽起小平一通跑,弄得她才意识到,被人“吃了豆腐”,略带哭腔地说:“那你说,怎么办啊!他要告到我们公司,怎么办啊!”
袁途好像丝毫没去听她说话。当她还在原地喘气的时候,他以最熟悉的动作解了锁,然后把头盔递给她。
“快戴上!带你兜兜风!”
徐小平呆呆地接过头盔。平生干过的一件最疯狂的事,还是高三时参加集体翘课那次。
“快点儿啊!不怕他们追上来啊,对,就站在轮轴这儿,抓着我的肩,抓紧了啊!”
徐小平机械式地按照袁途的要求做,她脑子里一团乱,只是觉得他的指示,可以把她从混乱无序中带去一片她从没有经历过的真实里面!
“走咯!”
袁途一声令下,她眼前静止的街道,开始缓慢向后移动,她站得很稳,抓得很牢,好像正在驾驶一部时间机器,去一个她可以大口吞咽,嚎啕大哭的地方。也就是当拂面的清风,变成冲刷她视网膜的高压水柱;当一棵树与一棵树的距离,变得比理想和青春这两个词还要亲昵;当遍布全身快要凝固的热和血,被那种失重感、毛孔收缩,那种毫无顾忌,胁迫去向一个新人类们集体翘课的派对。她放开手,高声尖叫起来。她听不清袁途说的话,只感觉遍地都是车辙,遍地都是自以为跑得飞快,却怎样也逃不出巨人脚掌的“可怜虫”,遍地都是理想和青春的尸体,而,她却正在飞驰!飞驰!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