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诺紫飞离棺材。独孤无痕跟着飞离棺材。南诺紫下降一点飞行高度,对着棺材的尾部推掌,一阵强劲的掌风发出,犹如飓风,足以掀起万丈巨浪。棺材如流星一样朝缙云山飞去,确切地说,是朝别墅对面山上的茅草屋中飞去,回到它原来的地方。
南诺紫转过身来,含情地望着正欲飞向她怀抱的独孤无痕。
她的身子飞速后退着,左腿伸直,右腿弯曲。轻盈的身段,在月夜下优雅极了,好似天外飞仙。
此刻二人已经回到了缙云山上,飞翔在别墅下面的田间上空。
南诺紫潇洒地转过身,仿佛横卧在月宫中的桂花树颠——醉悠悠,蝴蝶般飘逸,随意走在月光下的山野间,身上雪白的衣裳跟着她的身子飘了起来。
他们穿过田侧的那片树林,朝石拱桥的方向飘去,轻盈地歇落在桥上。
月夜的小溪更静谧,溪水更显幽蓝,月光在其中晃荡万千,醉酒一般被撕碎。
独孤无痕从未感到如此惬意,今晚是他一生中最放肆的一夜,最满意的一夜。
他的内心安静极了,却也兴奋极了。体内数月折磨他的狼嗥仿佛彻底冬眠了,再也不会醒来。
南诺紫靠在栏杆上,对着月光,又吹起了长箫。
箫声把桥下的溪水搅乱了,也把月夜的山间扰乱了。大海在山那边发怒了,与箫声相和着,随着这边的箫声,山外海浪火山喷发一般射向高空。
独孤无痕沉静在箫声中。
他还在回味刚才的旅行。
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竟会轻功,流星一般,瞬间掠过田园,掠过树林,掠过山背后的嘉陵江,掠过长江,飞上仙女山,重又回到这里,欣赏南诺紫吹奏出的美妙月色。
南诺紫长袖一挥,朝着月亮飞去。
独孤无痕跟了上去。
只见两个身影,慢慢向着月宫的方向升去,一个轻盈飘逸,一个雄浑有力。
然而他们在牧场的上空停止了飞升,迅速降落,双双停留在牧场周围。
栅栏内的牛都卧在地上,不停反刍,不时喷出粗气,伴随一声闷响。
羊在另外的栅栏内打喷嚏。远处的蛙声将附近草丛中蟋蟀的唧唧声变成了绝妙的背景音乐。
南诺紫靠在栅栏上,箫握在手中。
一头牛爬了起来,向南诺紫靠的地方冲过来。
她没有理会。
借着月光,独孤无痕认出那是一头公牛。
公牛在南诺紫背后的栅栏内旋转,想找地方跃出来。
独孤无痕迎上去,抱住了南诺紫。
南诺紫用长箫将他顶开了,说:“不行!”
此时的南诺紫俨然一位侠女:“站住!”
独孤无痕真的没有再动,也许是被南诺紫的声音给震住了,她的声音,变成了守望谷上对着石将军的尸体说话的声音。这声音比箫声更美,更有震慑性,比月夜清风更美,更令人心旷神怡。而她吹奏的箫声,又胜过一切。
她站直了身子,背部脱离了栅栏,十根纤细的手指握住了长箫,在清风中吹了起来。
独孤无痕并不知道,南诺紫为何要带他到这里来。
只有一个可能——石将军生前曾经常到此散步,这里留下了他的脚步,记录下了他的影子。
根据石将军十年前的日记记录,南诺紫中的“紫”,自然就是指童梦紫,那么,到此自然是童梦紫的意思。
独孤无痕忽然一下子全明白了:南诺紫之前每次前来,并非同一个人。赛江南来,定会让他杀人,用他手中的笔杀人;母狼诺定会叫醒他体内沉睡的狼;童梦紫走进别墅,就像走进自己的家一样。赛江南、诺、童梦紫三人,共同寄居在南诺紫体内,共同由维纳斯的泪水长成的紫罗兰中孕育出来。
所以,南诺紫每次到来,都会携带紫罗兰的香味。
那么,说要远走的南诺紫到底是谁呢?说可能会爱上独孤无痕的南诺紫又是谁呢?
独孤无痕无从知晓。
他从箫声中听出了古琴的声音,似乎看到那游弋在琴弦上的芊芊玉指,涟漪般轻。
琴声接着变成了笛声,吹奏笛子的人像是喝醉了酒,笛声也跟着吹奏者一起在大路上跌跌撞撞,倒地的瞬间,突然停止了。
那人笑了,对着天上的白云笑了,脚跟只轻轻地一扭,身子弹了起来。
笛声恢复如初,一个长音,好似穿过竹林的清风,掠过一片草地又吹皱一池湖水。
林间的鹧鸪跟着叫了起来,琴声跟着和了起来。
琴弦被急促地拨动了。
独孤无痕听到的已不再是单纯的琴声,也不是单纯的笛声,更不是什么箫声,虽然他知道这声音从箫管中发出来。
他看到箫的周围幻化出一片碧绿的大海,海风自远处生起,涛声从远处赶过来。
一叶扁舟出现在地平线外,追赶朝霞,一路追了过来。
扁舟在海面上上下下地颠簸着,却又徐徐前行,就像女人平卧在草地,随着呼吸,胸膛上下起伏。
那是一种华美的曲线——音乐的曲线,旋律的曲线。
又一长音。
这次是纯粹的箫声,有如激流,急促而上,上升到最高点,猛冲下来,由一声强琴音接住。
又是琴声,弹琴女子快速拨动着琴弦,无数剑雨洒落一地,汗水跌在琴弦上,犹如山崖石壁上落进下面潭中的水滴,发出一声空灵清幽的响声。
就这样,琴、笛、箫三种声音混合到了一起,由一把长箫,长虹一般的长箫,吹奏出来。
独孤无痕从中听出了沧海、苍天以及苍生;听出了风雨飘摇、家破人亡;听出了江山,江山移位;听出了豪情,豪情已逝;听出了狂笑,狂笑无声;听到了涛声,涛声无力;听出了潮海碧波,碧波动荡骚乱;听出了清风,清风寂寥;听出了孤独,听出了人生;听出了痛苦与无聊,听出了在无聊与痛苦中摇摆的钟声……
箫声终于弱了,又是笛子的长音,一直延伸到山外。
琴弦上的手指停歇了。
笛孔上的手指停歇了。
箫孔上的手指停歇了。
南诺紫移开嘴上的长箫,举到空中,向天上抛了出去,一把抓过独孤无痕,在大地上慢悠悠地旋转着,像在跳一曲优美的舞蹈。
停止了。
南诺紫放开了独孤无痕。她胸部凸起的线条,被此时新生的青草色的薄雾,抹得朦朦胧胧,梦一样起伏着。她的长发被风吹起,在她两耳边飘了起来,上下翻飞,形成优美的曲谱。独孤无痕听到长发线谱的乐音,湿漉漉的,玫瑰色般,就像她薄薄的嘴唇,就像薄薄的外衣裹着的跳动的心。
独孤无痕感知到了南诺紫的呼唤,馨香鼻息的呼唤,深幽眼睛的呼唤,清凉嘴唇的呼唤,萌动着的胸脯的呼唤。
南诺紫群山似的胸脯高高低低地起伏着,呼唤着独孤无痕走进群山中,去那里欣赏另一番新天地,进入她嫣然的桃花源。独孤无痕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听到了南诺紫的心跳的澎湃,听到了脉搏发出的嘶嘶嘶嘶嘶嘶嘶嘶嘶……
此时此刻,独孤无痕再也无法摆脱南诺紫的诱惑——神奇的诱惑。
独孤无痕再一次搂住南诺紫,用嘴盖住了她的眼睛。
南诺紫的眼睛照亮了他。
他的嘴迅速游走在她脸上。嘴唇终于贴在了一起:那是火与火的交织。南诺紫的舌头像条火蛇,在他口中游走——舌头与舌头缠绕在一起。
她脖颈上的大动脉鼓凸起来,急需他的嘴唇的温抚。
南诺紫被抵在了栅栏上。
栏内的公牛一起猛地站起来,排成一排,望着两人。它们在寻找机会,寻找突破口,寻找机会跃出,找到母牛,寻找可以与之交配的母牛。南诺紫发出潮水的呻吟,胸脯起伏更厉害了。潮汐近了。大海体内变得骚乱。
大地腹部也开始勃起。
南诺紫的呻吟伴随着小小的快意——那是她特有的笑声。
她仰起头,长发垂到脚踝。圆润的脖颈在月光下显露出来。那条戴在脖颈上的蓝玉项链,从胸脯间滑移出来,随着胸脯的起伏上下游弋着。独孤无痕疯狂吻着南诺紫的脖颈,嘴唇不断地游动,滑到两个乳房逐渐隆起的山脚。
他稍稍抬起头,看到南诺紫的眼睛在夜色中搜寻,在向大山深处掘进,在向灵魂深处蜿蜒。
南诺紫的手不停摸索,从独孤无痕的皮带间探了进去。
独孤无痕也在她的胸脯间探索挖掘,从她领口探进去,抓住了鼓胀而又温暖的乳房,用力抓捏着,将其掏到外面:浑圆诱人的乳白色的乳房使得月亮害羞了,躲进云层。就在这个时候,独孤无痕注意到了山外一线闪电。
公牛在栅栏内发怒了,骚乱起来,相互操戈——头对着头,犄角对着犄角,猛烈撞击起来,每两头公牛便有四脚腾空。
那气势,那皮肉中裹着的野性的力量,只有母牛才能平息。
独孤无痕的手刚刚游弋到南诺紫的腹部,却突然被南诺紫死死地攥住,再一次将他推开了。
南诺紫凌空飞了起来,向着别墅对面的山腰间飞去。
独孤无痕手一扬脚一跺,也飞离了地面,紧追其后。
此时,闪电更亮了。夜空突然变得浓厚。雷声响在了远方,正朝这边赶来。
〖插曲 B〗
红毛王狼——金,健硕的四条大腿绷成了一条直线,奔腾在漆黑的原野上。
狼族里最美的母狼——诺,在前方风一般地驰骋。
他们在追逐。
诺只为了考验,金只为了占有。
这对荒原中的狼,在黑夜中狂奔,是人所无法理解的。
他们所有的力量来自天外,来自内心萌动的野性。
金一边追着诺,一面仰天长啸,湮没了远处森林中蕴出的风声。
金追着诺在原野上跑过了数百里,仍不知道疲倦。相反,他们跑得更快了,像是在飞。两匹狼在荒野上飞舞——箭一般、流星一般狂飞着。诺一边狂奔着,一边仰天长啸,对金发出呼唤,生怕金追赶不上她。
前方突然出现了一道悬崖,诺突然停住,转身坐到地上。
金也停止了,坐到了她的对面。
诺在喘息,伸出长长的红舌,那是一条火舌,一条火焰浇灌的渴望最具野性爱情的火舌。
金也伸出长长的舌头,直喘着粗气,不时仰天长啸。
夜开始变淡,月亮从云中探出半个脸,是被金叫出来的。
四周是一望无际的草原,森林在远处隐隐约约地凸现,悬崖在诺的身后深下去,深下去。
金听到了风的呼呼声,听到了森林中传过来的风涛,也听到了狼群的嗥叫。
群狼的嗥叫吓跑了月亮。
夜色重新聚拢,吞噬了整个草原,但吞噬不了狼。
他们彼此可以看见。
金正准备向诺靠过去,突然,诺的身边出现了数百匹跟他一样凶猛、彪悍、邪恶、放荡不羁、桀骜不驯、粗犷有力的公狼!他们全都是诺的子民,诺的奴隶。诺是他们的皇后,而皇帝尚未产生。谁要当上皇帝,取得与诺交媾的权利,就得打败所有其他的公狼!
金立定了。
狼群一字儿排开,诺坐在他们正中间,仰天长嗥,那声音震动了环宇,湮没了所有的风声。那声音在原野上来回振动,形成了宏大的回音。金感到他的心在膨胀,皮肤在膨胀,眼睛也在膨胀,四肢都在膨胀,全身上下像被火烧一样。
他蹲下了,深吸一口气,流星一般向着狼群冲了上去。
数百匹公狼一起围攻过来,将金团团围住。狼群从四面八方漩涡似的对金围攻。金一点也不显得慌乱,静静地扎根大地,头昂得高高的,仿佛向诺炫示:“看到了吗?我才是真正的王者,再来一百匹,我也不怕!”
金的眼睛燃烧起来,一道红色的强光照亮了原野,呼啸着向他们新推选的头狼猛冲过去,一口咬住对方的脖子,顿时鲜血四溅,溅进荒野。
伤口犹如大河决堤,无法堵住。头狼四腿一软,倒了下去。
金将头狼放开,耸着肩膀,继续进攻其他狼。
此时,金的四蹄,金的背脊,金的屁股,金的脖子,已受了无数处伤,也在流着鲜血。
但他全然不理,继续与狼群厮杀。
数十匹狼的胸口像喷泉一样,鲜血射向高空,溅到草尖,纷纷倒下!
【残】
就算将独孤无痕以前遇到的所有对手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一剑破晓”慕容剑秋难以对付。此人轻功如此了得,只有用流星划过夜空的迅疾来形容。而他的剑,却不过是一把极为普通的木剑,但出剑比光还要快,比闪电还迅疾。一剑挥出,犹长虹贯日,惊涛拍岸,大漠落日般壮观、气势雄浑。高山挡不住,长河挡不住!那种气势,足以令大漠消隐、沧海横流、烈日黯淡。
那一剑足以让黑夜亮如白天,也能使黎明提前到来。因此,才叫一剑破晓。
独孤无痕从太湖边上一直追了他整整三天三夜,追到大漠,仍未将其杀死!
此刻,两人抱剑而立,站在大漠的腹地,四目相对,比试内力。
落日跌落到大漠尽头,发出一轮惊叹!整个大漠,连同西天紫红一片。
一位白发老人盘腿坐在大漠中心,迎着落日拉动胡琴,谁也猜不出他的年龄,也不知道他是谁,江湖好像从无此人。白发苍苍,长须飘飘,一双鹰目,似能把人杀死。老人仿佛完全沉浸在胡琴中,琴声悠悠,暗藏着无尽的杀机。
独孤无痕与慕容剑秋尚未赶到,他已扯动琴弦,微闭双眼,悠然自得。
当二人追赶至此,胡琴随着他扯动的丝弦,射出刀光剑影。
独孤无痕和慕容剑秋两人的长袍被风掀起。黄沙被风吹起,遮住了南边整个天空。
远处传来阵阵凄惨哀婉的狼嗥,声嘶力竭。
琴声开始乱了,不再令人心清。
老人的嘴唇扯动一下。
慕容剑秋突然使出一招“泰山落日”,犹如泰山观日落,硕大的红日砸向地平线,西边天空变为酱紫色,黑云左冲右突。
独孤无痕闪身跃到半空,回首一望,双腿一收,猛冲下来,以一招“长剑离别”迎击。
顿时,大地变得苍茫,大漠变得更加凄凉,真乃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但二人谁也未伤到半毫。
而“长剑离别”是《长虹十剑》中最厉害的一招。显然独孤无痕单靠父亲交给他的剑谱上记载的招式,根本无法打败慕容剑秋。“长剑离别”不知道会令多少武林人士闻风丧胆,曾有不知多少用剑高手死在这一招之下,但它只能勉强抵挡慕容剑秋的“泰山落日”。从慕容剑秋镇定自若的神态来看,不知他还会使出比“泰山落日”强过多少倍的招式来。
老人拉出的琴声又恢复了悠然。
慕容剑秋跨出右脚,将长长的木剑从左脚处拖过身体,剑尖向上撩起,又一个急速回转,直直插进了大漠心脏,道:“我不想跟你打!”
独孤无痕也收起了剑,愤然道:“理由!请给我一个理由!”
慕容剑秋一动不动,目光如炬,道:“你追了我整整三天三夜,无非是想杀我。要杀我很容易,可你得给我一个杀我的理由!”
独孤无痕道:“赛江南就是最好的理由!”
慕容剑秋哈哈大笑起来,道:“这根本就不成其为理由!”
独孤无痕道:“是吗?女人是男人存在于世的最好理由。没有女人,男人也就失去了生的意义!男人不过只是为了女人而活!”
慕容剑秋道:“就算如此,又能如何?”
独孤无痕道:“拿命来吧!”
慕容剑秋道:“慢!要打也可以,我一定会全力以赴。像你这样的对手,我还从未遇到过,能死在你的长剑之下,也是我的荣幸!但有件事情我必须得告诉你!”
独孤无痕道:“请讲!”
慕容剑秋道:“你可知道赛江南是谁?你又对她了解多少?”
独孤无痕道:“无须了解。我只知道杀了你她就是我的人。”
慕容剑秋道:“哈——哈哈——哈哈哈——你简直太天真了,对江湖中的阴险狡诈一点也不明白!”
独孤无痕道:“少啰唆!”
慕容剑秋道:“她就是‘雪地红狐’裘一笑的孤女,本名裘瑾!”
白发老人手中的胡琴震颤了一下,琴声短暂断裂,很快又继续了。
独孤无痕道:“那又如何?我只知道,既然答应了就必须义无反顾地去完成。想我堂堂七尺男儿,岂可言而无信,出尔反尔?何况她是裘一笑的孤女,自然清楚20年前的事情。杀了你之后,我就能彻底查清先父独孤剑20年前惨败的真相。”
慕容剑秋道:“独孤兄固然言之有理。看来,我们这一战是无法避免了!要是我们两人不是杀者与被杀者的关系,要是我们中间没有赛江南这个女人的存在,或许我们能够成为最好的朋友!既然我们难免一战,不妨再让我多说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