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幻正想夸奖丈夫,忽然嗅到了一股扑鼻的异香,她张望了一下,才发现这股沁人心脾的异香,竟是从那具女尸身上发出来的。
刀片
自从王小贝进了卫生间,林小幻的心里就滋生出一丝莫名其妙的焦虑。
卫生间的插销早拆下了,从里面关不上门。林小幻走到卫生间外,静静聆听里面的声响。只有一片寂静,寂静得有些不正常,恍若一座废弃的空坟。
林小幻心中的焦虑愈发炽盛了,身体里就好像有只小猫正在抓挠着她。她定了定神,终于推开了门。
五岁的王小贝站在洁白的瓷砖上,他的一只手里拿着一枚剃刀刀片,另一只手的手腕上正汩汩地流出鲜血。他望了一眼站在门外的母亲,然后迟缓地扔掉了刀片。刀片落到瓷砖上,发出“叮”的一声。
卫生间的墙上,有一副铅笔绘成的画,线条简单,甚至还有些歪歪斜斜的,一看就知道是王小贝画的。王小贝用刚扔掉了刀片的那只手的手指,轻轻蘸了一下另一只手手腕上的鲜血,然后一下一下涂抹在了墙壁上。
林小幻发出了一声尖叫,眼前一片漆黑,顿时昏厥了过去。当她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医院里,王小贝躺在身旁的另一张床上,手腕缠着白得刺目的绷带。是林小幻的丈夫王见伟把他们送到医院来的。
看到王见伟,林小幻感到一阵温暖,她轻声对丈夫说:“或许,我们真的不应该在金风寨收养小贝。”
蛊虫
金风寨是一座典型的深山苗寨,一条小河从寨边蜿蜒而过,河边依地势建造出一幢幢别具苗乡风情的吊脚楼。吊脚楼边,低矮的山墙上爬满了牵牛花,一到春天,就绽放出一朵朵娇艳欲滴的鲜花。山寨里,房前屋后都种满了郁郁葱葱的树木,斑鸠不停歌唱,整个山寨都充满蓬勃的生机。
山寨外有一座茅草搭成的小屋,屋后是一片杂乱的坟堆。三年前,林小幻就住在这座茅草屋里。她之所以不与大多数的苗人同住,理由很简单,她是一个养蛊师,寨子里的苗人都担心她养的蛊虫,会给整个苗寨带来灾难。
林小幻养蛊,她在深山中捕捉到一百种毒虫,放在一口锥形的大缸里,任凭毒虫互相撕咬。一年之后,打开缸子,里面就只剩最后一只活着的毒虫,这只毒虫就是蛊虫,蛊虫体内聚集了一百种毒虫的毒素,其毒无药可救,除了养蛊婆的血。
三年前的农历九月九,是传说中毒气最为炽盛的一天。刚入夜,林小幻就拎着竹制的背篓走进深山中。她找到一处低洼潮湿的洼壁,四周遮天蔽日的枝叶挡住了微弱的月光。她摘下一片芭蕉叶放在地上,在叶片上放了一个饭团。这饭团是她在家里亲手蒸做的,上好的糯米与切成粒的腊肉、青菜包在一起,在文火上蒸了五个时辰。饭团散发着诱人的香味,四周的草丛中石块下立刻响起窸窸窣窣的细碎声音,无数毒虫因为饭团的吸引而靠近了过来。
林小幻站到了一旁,从背篓里拿出一双足足有一米长的黄铜筷子,又在地上放了一个揭开盖子的罐子。很快,就有一只千足蜈蚣爬上了芭蕉叶,向饭团爬了过去,林小幻伸出筷子,手疾眼快地夹住了蜈蚣的身体,然后扔进了罐子里。蜈蚣被扔进罐子后,又有数不清的蝎子、蜘蛛、蚂蟥络绎不绝地爬上了芭蕉叶。
林小幻继续夹着长长的筷子,将毒虫逐一拈进了罐子中,没多久功夫,她就捉了几十只毒虫。眼看今天夜晚的任务就要完成,她吁出了一口气,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却忽然听到不远处的密林中,传来了铜锣声。
铜锣声划破了静谧的夜空,在这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伴随铜锣敲击的声音,还夹杂着叮叮当当的铃铛响声。在这声响中,围在饭团上的毒虫像是听到了指令一般,纷纷爬出了芭蕉叶片,钻进了草丛,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小幻看着空无一物的芭蕉叶,朝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忿忿地说:“哼,王见伟这家伙,赶尸的时辰怎么选得这么不巧?铜锣声把我的毒虫全给吓跑了!”
自闭症
省城医院的医生办公室里,一个中年医生问:“平时你们的小孩有什么异常行为吗?”
林小幻的眼眶中,滑下了一串泪水。她喃喃地说:“我们收养他三年了,这三年,他从来不说话,我差点以为他是哑巴……他总是把自己关在漆黑的屋子里,已经好几次割伤了自己的手腕……”
医生对林小幻和王见伟说,王小贝罹患了严重的自闭症,或许是童年时的某段往事令他对现实世界充满了恐惧,不敢去面对,所以只好把自己囚禁在想象的心灵空间中。而严重的自闭症,往往会诱发自残的行为,这非常危险。
医生建议,父母应该找出孩子自闭的原因,引导他将自己恐惧的事情说出来。如果王小贝不愿意说,可以让他用其他方法说出来,比如沙盘游戏,比如画画。
林小幻不禁想到了王小贝在卫生间里用铅笔画的那幅画。
王小贝画的是站在树林中的两个女人。
她顿时感到一阵难言的心悸。
赶尸匠
王见伟是个赶尸匠。在苗人的古老风俗中,一个人死了之后,一定要埋在自家的祖坟中,才能庇护家人,泽荫后代。但总是避免不了有人客死他乡,于是应运而生了赶尸匠这个行业。
据说赶尸匠会在尸体前设坛,焚香,烧纸,念咒,在尸体的额头贴上写有符文的黄裱纸……作法之后,尸体便会听从赶尸匠的指挥,直挺挺地站起来,跟随赶尸匠手中敲出的铜锣声与摇动的招魂铃,僵硬地行走,摇摇晃晃地穿越崇山峻岭,直到回到家乡。
王见伟并不是一个真正的赶尸匠,他只是个装神弄鬼的神汉而已。他用苗寨特有的疯人草炼制出一种迷魂水,只要一拔开木塞,迷魂水就会挥发。嗅到迷魂水的人,五分钟后就会失去知觉,变作一具行尸走肉,听从王见伟的号令。
王见伟所赶的男尸,通常身上都夹带着烟土。如果赶的是女尸,那么除了贩毒外,他还会把这个被迷魂的女人卖给深山的贫苦苗人,多赚上一笔钱。
赶尸的恐怖传说在苗寨早已流传得根深蒂固,所以苗人一听到招魂铃与铜锣的声音,就会恐惧地自动避让,不敢看上一眼。所以王见伟总是可以畅通无碍地穿越苗寨,将烟土或是女人,送到他想送到的地方。
林小幻是王见伟的妻子,其实她也不懂养蛊,但她却懂得将蛊虫摆在苗人的房前屋后。只要苗人一看到蛊虫,就会自动将一叠钱放在她住的茅草屋外。用这些钱,她可以买来粮食衣物和喜欢的胭脂水粉。
当然,她靠养蛊挣的钱,比丈夫赶尸挣的钱少多了。
所以,当她看到芭蕉叶上的毒虫跑完之后,并没有感到太多的愤怒,她只想去看看王见伟今天赶的是什么尸,如果赶的是女尸,那就赚大了。金风寨的寨主才死了老婆,正想讨个城里老婆,已经给她说几次了,要她帮忙牵线。
拨开一丛蔓藤,林小幻看到王见伟穿着一身道袍,正指挥着一具被迷魂的行尸从小路上经过。王见伟摇着招魂铃,嘴里煞有其事地高声叫道:“喜神借路,阳人回避!”这一次,他赶的真是一具女尸。
女尸身着黑色的宽敞长袍,头发裹在长袍的帽子里,脸色惨白,脸上贴着一张黄裱纸,正双膝僵硬步履蹒跚地行走着。一阵阴风掠过,女尸脸上的黄裱纸正好扬了起来。林小幻看到女子的脸色并非是因为擦了粉才这么白,她的白是天生的,白得接近透明,连皮肤下浅红的血管都清晰可见。而她的头发也露了出来,她的头发竟然是红色的,红得恰如一汪鲜血。
女尸的怀里突然爆发出一阵哭声,是小孩的哭声。在女尸的怀里,抱着一个小男孩,两岁左右,面黄肌瘦,眸子却熠熠发亮。小男孩大声啼哭着,女尸却看都不看一眼,状如僵尸般直视前方继续行路。
林小幻跃出灌木丛,站在王见伟面前。
王见伟顿时面露喜色,他低声对妻子说:“这次不错吧,买一送二,不仅贩了烟土,还能卖掉一个女人,而且还有小孩卖。听说最近行情不错,小男孩能卖上大价钱!”
林小幻正想夸奖丈夫,忽然嗅到了一股扑鼻的异香,她张望了一下,才发现这股沁人心脾的异香,竟是从那具女尸身上发出来的。林小幻皱了皱眉,惊讶地叫出声:“王见伟,你赶的这具女尸,是落洞女!”
林小幻的血
医生让护士给王小贝送去了一支铅笔,还有一张白纸。为了防止意外发生,医生特意让林小幻陪在王小贝身边,而王见伟忙着生意上的事,不得不离开了医院。
王小贝神情呆滞地望着白纸,手里握着铅笔,手指机械地转动着,铅笔在白纸上划过,简单的线条形成一副更简单的图画。
画面上,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趴在女人的身上,看上去竟像是一男一女正在交媾一般。
“这孩子,怎么会画这样的东西?”林小幻不禁诧异了。她将脸凑了过去,仔细地看着王小贝刚画出的这张图。这时,王小贝突然转过了头,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五岁的小男孩。
林小幻还没反应过来,脸颊忽然传来一阵剧痛。王小贝一口咬住了她的脸,林小幻痛苦地大叫,护士冲进了病房。
王小贝狞笑着吐出了一块肉,然后将手指插进了自己的嘴里。手指再伸出的时候,全是鲜红的黏液——那是林小幻的血。
落洞女
养蛊、赶尸、落洞女被合称为苗人三大邪。
苗人敬神,信万物皆有神。苗寨附近通常多山,山中又常有溶洞。苗人相信,洞有洞神。为了敬洞神,苗人会选择合适的女人送进洞中,献给洞神为妻。这些被当作祭品的女人,被称为落洞女。
落洞女都有着共同的特征,身体会平白无故发出馨人的香气,哭泣的时候,身边的树叶也会自动落下。在苗人的传说中,落洞女天生属于洞神,要是谁敢违背天意,执意带走落洞女,必然会遭到天谴,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林小幻问王见伟:“你是在哪里迷倒这个女人的?”
王见伟答道:“我听到一个山洞里传来了女人的哭声,走过去一看,原来是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小男孩困在了山洞里,我把他们救出来后,就顺手将女人迷倒了。”
“你听到哭声的时候,附近的树叶落下来没有?”林小幻又问。
王见伟撇了撇嘴说:“现在是农历九月,秋天了,树叶当然会落下来。”
他的话音还未落下,那个被迷魂的落洞女蓦地颓然跌落在地上,身体不住抽搐着,过了一会儿,她就停止了扭动,全身僵硬地躺在地上。
从落洞女的身上,钻出了一只毒虫,正摇头摆尾地耀武扬威着。
林小幻这才恍然大悟,落洞女身上传来的异香,将自己刚抓来的毒虫全吸引了过去。毒虫钻进落洞女的黑袍里,然后咬死了她!
林小幻感到了无比的恐惧,她和王见伟结婚三年,感情甚笃,他们曾经山盟海誓,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要想逃避落洞女的死亡诅咒,只有一个办法——离开苗寨,越快越好!
林小幻抱着那个两岁大的小男孩,拉着王见伟回到茅草屋,收拾好细软就准备逃跑。王见伟指着小男孩,问:“我们怎么处置这个小男孩呢?”
林小幻想了想,忽然笑了,说:“我们为什么不把他留下来自己养呢?”
她与王见伟结婚三年,一直没有生养。他们去省城医院检查过,王见伟精子稀薄,林小幻没有任何怀孕的可能性。
于是,林小幻与王见伟抱着小男孩来到了省城。他们给小男孩取名叫王小贝,可不知为什么,王小贝一直没有学会说话,他只喜欢把自己关在漆黑的小屋里。
遗书
王见伟接到医生打来的电话后,立刻赶到了省城医院。看到脸上贴着纱布的林小幻,连忙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林小幻苦笑:“医生说,他的自闭症越来越严重了,诱发了暴力倾向。”
王见伟叹了口气,说:“等你出了院,我们还是把王小贝送回苗寨去,随便卖点钱算了。”
林小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她指了指床尾,柔声说:“王见伟,我有点口渴了,你能帮我把那罐可乐递给我吗?”
王见伟伸手将一罐可乐递给了妻子,看着妻子愁闷的面容,不禁担心地问:“你的脸,现在一定很疼吧?”
林小幻像个小女孩一样,撒娇道:“王见伟,要是你亲一下我的脸,我就不疼了。”虽然是结婚多年,但他们之间一直如热恋般甜蜜。
王见伟探过了身,在林小幻的脸上印下了轻轻一吻。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噗”的一声,是林小幻打开了那罐可乐。不过,他并没有嗅到可乐的味道,而是嗅到了一股奇怪的香味。这香味他很熟悉,正是用疯人草炼制的迷魂水的味道。
王见伟大惊失色,颤抖地问道:“老婆,你干什么?”他知道,自己没提前服用解药,只要再过五分钟,他就会变作一具行尸走肉,听从林小幻的任何号令。
林小幻微微一笑,说:“再过五分钟,我就会让你脱掉上衣,然后打开病房窗户,从窗口跳出去。”她所住的病房在十八楼,王见伟跳下去绝无生还的可能。
王见伟厉声质问:“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林小幻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丈夫。这张纸,正是刚才王小贝亲手画下的那张图,纸上,一男一女正在交媾。纸上的女人,头发是红的,是王小贝用林小幻的鲜血染红的。而纸上的男人,肩膀被涂红了,也是王小贝用林小幻的鲜血涂红的。
林小幻冷冷地说:“小贝画的女人,头发是红的,正是那个落洞女!”没错,当年那个落洞女的头发是红色的。林小幻保持冷漠的语调,说:“小贝画的男人,就是你!那天,你曾经背叛了我们之间的誓言,强奸了被迷魂的落洞女——小贝将他两岁时的记忆,全都画在了纸上!”
王见伟喃喃道:“落洞女浑身都散发着香气,我嗅到之后,根本就无法自持……”
他说这话的时候,五分钟已经到了。王见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面无血色,两眼呆滞。他在跃出窗户之前,脱掉了上衣。在他的肩膀上,有一片红色的胎记,红得就像鲜血。
王见伟消失在窗台外之后,林小幻喃喃地自语:“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她将一张提前写好的遗书放在了床铺上,然后跨出窗户,闭上眼睛,一跃而下,如一只断线的风筝。
驴友
警方根据林小幻的遗书,在金风寨外茅草房后的乱坟堆里,起出了一具女尸的尸骨。查阅了三年前的失踪人口记录后,警方确定死者是一个带着儿子来深山溶洞探险的驴友,并不是什么传说中的落洞女——将少女当作祭品献给洞神的陋习,在很多年前就已经被废除了。
至于为什么这个女人身体会发出馨人的异香,警方在调查之后发现,她在一家香水厂担任了五年的研制员,每天接触不同的香水。香水的气味早已沁入她的肌理,难怪全身上下都透出了那股让人意乱情迷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