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尹正纲？”
尹正纲看着眼前这个浑身洋溢着一种高贵气质的年轻人，隐隐感觉到他会给自己带来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当年轻人把他从杨攀的木屋里叫出来时，他就感觉到了这一点。
“我叫莱顿。”
年轻人的话并没引起尹正纲的注意，他只是静静地打量着，他很白，虽然比那些洋人要黑了一点，但比起这里放眼皆是的密喇族人来，他的确很白；他的瞳孔是蓝色的，鼻梁有些弯曲，这两个特点跟萨雅一样。尹正纲发现，除了肤色，这个年轻人跟萨雅长得太像了。
“我是萨雅的哥哥。”年轻人的话印证了尹正纲的猜测。
“你好像并不惊讶？”见到尹正纲脸上淡淡的笑意，莱顿很奇怪。
“现在这种情况，我惊讶，或者是害怕，有用吗？”尹正纲说着，指了指莱顿身后密密麻麻的王宫卫士。
莱顿笑了笑，带着几分自嘲的意思：“萨雅告诉我，无论我做什么都吓不倒你，我只是想试试。”
他的笑表达出某种友好的意味，这种感觉让尹正纲心底稍稍轻松了些，他看了看莱顿，伸出了自己的右手。
“很高兴见到你，王子殿下。”
“不，别这么叫我，一百年前孔雀家族就没有什么王子了，叫我莱顿吧。”莱顿握着尹正纲的手，摇了摇，道：“老实说，见到你之前，我很难相信萨雅所说的，你比很多西方人还要像一位绅士。”
“可我骨子里还是一个中国人。”
“这点我相信，就像你们那位伟大的学者辜鸿铭先生，呵呵，在伦敦的时候，我有幸跟着他学习了三个月，我一直觉得那三个月将让我一生都获益匪浅。”莱顿似乎就是来闲聊的，说到那位伟大的学者时，他显出了浓厚的谈性。
“获益匪浅？”尹正纲反正不着急，也乐得和他谈谈那位彼此都非常崇拜的人物，笑着道：“你的华文很好。”
“这得益于辜先生，他似乎有一种魔力，能让任何一个跟他在一起超过一天的人疯狂地爱上中国文化。”莱顿耸肩笑道：“而我，你也许知道，我身上至少有八分之一的中国血统，所以完成这个过程，我比一般人少花了起码一半的时间。”
“呵呵！”莱顿这个带着示好意思的玩笑让尹正纲不由笑了起来。
“说正事吧，莱顿，我不相信你找我就是为了谈论辜先生。”两人的笑声停下时，尹正纲道。
莱顿脸上的笑意慢慢敛起。
“萨雅在哪儿？”尹正纲心底不妙的感觉再度浮现。
“告诉我，尹，你爱萨雅吗？”莱顿看着他，突然问道。
“爱？是啊，我爱萨雅吗——尹正纲问自己——我爱那个刚认识了两天的姑娘吗？”
“我想娶她。”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他告诉自己，同时也大声地告诉莱顿。
莱顿静静地听他用近乎宣告的语气说出这四个字，并没有露出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似乎想穿透他的瞳孔，直看到他的心里去。
“你们有半个小时去收拾，带上你们的东西，我送你们去婆罗洲，听梅加叔叔说你们的目的地是婆罗洲，这没错吧？半小时后我来接你们。”莱顿说完这话，转身就走。
“萨雅在哪儿？”尹正纲冲他的背影吼叫着。
“她跟父亲回井里汶了。”
小海轮的船头上，莱顿看着前方的海平线，脸上的表情很平静。
听到这话的尹正纲突然有一种浑身的血液被抽干了的感觉，但他始终没在脸上表现出什么来，只是很平静地听着，然后一言不发地盯着海面。
这种结果是他早就预料到的，他和萨雅身份的差异，是他们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尽管萨雅不在乎，但她还有一位父亲。那位苏丹——从萨雅的描述中他就已经知道，那位如此迷恋金钱和权位的苏丹，决不可能接受他的身份。他能猜到，为了把他们安全地送走，萨雅有可能做出了某种妥协，至于这个妥协是什么，他还不知道。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沉默很久之后，莱顿首先发问。
“什么？”尹正纲似乎有点失神。
“暴动，十四座矿场，七千多名矿工，我无法想象，你们到底用了什么办法去鼓动那些人？”
尹正纲转头看了看莱顿，从这位年轻人的眼里，他看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东西——兴奋，对，就是兴奋。这个发现让他多了个心眼，他淡淡一笑，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他们乘坐的小海轮是苏丹加诺的财产，平日他要出游时，总是喜欢乘坐那艘排水两千多吨的游轮，而这艘小海轮和其他几艘千吨以下的小船，则满载着王宫卫队跟在游轮左右，以保护他的安全，这艘船则是为了送尹正纲一行渡海北上，他特意腾出来的。
因为去孔雀港码头登船目标太大，担心被荷兰人的密探发现，所以小海轮早早地从孔雀港起航，来到孔雀湾近海等候，而尹正纲一行二十多人则在密喇村庄乘坐小渔船出海，在无人区秘密登上小海轮，一路向北航去。
离开之前，索托医生拿来一大瓶他赶制出来的神药，足足有半个月的用量。杨攀这时已经行动自如，但因为刚刚割除了腐肉，伤口还有些渗血，索托医生吩咐至少还得连续用药四天。
孔雀湾到尹正纲要去的地方，大约五百海里，这艘最大航速十五节的小海轮纵使没有遇上风浪，也走了整整两天。除了杨攀，尹正纲没有告诉任何人最后的目的地，甚至贺老和赵顺昌都不知道，他并非不相信他们，只是处在逃亡之中，他们当中任何一个人都可能掉队被捕，这虽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却不得不防。
海上的两天风平浪静，甚至连雨都没下，仿佛连老天爷都在帮他们，两天后的下午，海轮到达了古晋。
尹正纲没有要求船开进古晋港，而是和古晋擦身而过，继续向前行驶了五个钟头，到了离古晋大约六十海里的一处河口。这时已是晚上，趁着夜色，二十多人换了皮艇上岸，莱顿亲自把尹正纲送到岸上。
“萨雅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临分别的时候，莱顿对尹正纲道：“别忘了你的承诺。”
“请转告萨雅，等着我。”尹正纲没有多说什么，他相信莱顿能听懂他的意思。
莱顿笑了笑，拍着尹正纲的肩膀道了声“珍重”，转身上了皮艇。
接下来的三天，二十多人又开始昼伏夜行，为了避人耳目，尹正纲尽量选择丛林和山地前进，众人早就过惯这种日子，倒也不觉得辛苦。只是冯宝和艾秀生对那二十几枝长短洋枪有些耿耿于怀，密喇人还真是不肯吃亏，临走的时候谁都没提出要把枪还给他们，要不是贺老拉着，他们早带人去要枪了。
杨攀的伤势好得很快，尽管沙捞越的气候比爪哇岛更糟糕，但有了密喇族的神药，他再也没出现过反复症状，伤口恢复也快得惊人，到第三天早上的时候，就已经结疤了。
“终于可以喝酒了，他大爷的！”杨攀撩起衣服，兴奋得大笑起来。
早上的时候他们不再休息，而是连续赶路，虽然每个人都是一副偏偏欲倒的样子，但找到一个村子问了路后，当听说目的地就在眼前，他们立刻精神抖擞起来。
“到了！”
晨曦中，一座村庄出现在赵顺昌手指的前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