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在说起这些的时候,程钰总是问我:“娘娘,我该如何回答?”
我每次都笑而不语,心里却疼痛的要命。直到今日,程钰第十次问我的时候,我终于告诉他:“你让他好好养着,不必为我操心。你告诉他,我救他,只是因为我不想他最后是因救我而死。我留着他的命,只是希望有一天,让他亲手死在我的手上。等他养好了病,就是去见柔儿的时候了。”
我不知道程钰有没有将我的话告知龙毅,反正自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说起过龙毅。只每日例行公事一般的告诉我龙毅的伤情,说他已经可以下地行走,说他的伤口已经全部愈合。直至有一天,程钰突然找到我,他说龙毅说自己已经好了,想要酒喝。
彼时的我,正在修剪着一株水仙,黄色的花蕊配上雪白的花瓣,莹然的如美人娇嫩的脸。在程钰对我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我蓦然的一顿,拿着剪刀的手便这样直直的剪了下去,将含苞待放的骨朵无辜的落在了地上。一旁的墨儿赶紧的接过剪子,小声的问道:“娘娘,无事吧?”
我摇摇头,拿了一旁的手巾擦了擦手,对程钰道:“我知道,你回去告诉他,我早已为他准备了一壶好酒。今夜,我会亲自给他送过去。”我顿了一顿,回身看向程钰:“你去忙吧,该做什么,我之前也已经跟你讲明。凭你对龙毅的忠诚,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
程钰垂着头,良久才道:“是,娘娘放心,该如何做,我知道。”
我点头:“去吧。”不用过多的言语,便从他忍受众人鄙夷,弃械投降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这个男人,对龙毅才是真正忠诚的,也是最聪明的。因为,他能看透别人看不透的东西,也能忍受别人无法忍受的痛苦。唯有这样的人,才值得我信任,彼此信任。只希望,此事,能顺利而行。
想到此,我叹息着扭头,转过身对墨儿道:“你去将我之前珍藏的那壶桃花酿找出来。”
墨儿领命而去,而我,却颓然的坐到了椅子上,龙毅,你的身体好了是么?我知道,你也一定很想见我,想知道我到底要做什么。可是龙毅,我还能做什么?即便你真的把命偿还给了我,对我又还有什么意义呢?难道你的命,真的可以让我回归到从前,重新再走一遍么?龙毅……
夜幕微垂,我端着墨儿为我准备的桃花酿,望龙毅栖身的寝室而去。碧清色织锦银色桃花的外裳掠过洁白的冰雪,泛起丝丝缕缕的寒意。我走下石桥,穿过亭廊,任空中飘起的雪花落在我的发丝里,慢慢融化成雨滴。从来都不知道,走向他的距离,会这么的远,这么的长……
推开门的时候,一股淡雅的桂花香便迎面而来,依旧那般熟悉的味道。龙毅正端坐在桌旁,战败的挫折打磨掉了他原本的锐气与骄傲,而柔儿的死,更让他心如死灰。他着看我进来,唇畔遗露出一丝薄凉而自嘲的笑意:“你来了。”是那样平常而简单的问候,似乎,他早已料到我会前来。
我轻步走至他的面前,道:“听程钰说你想喝酒,我便将我珍藏许久的桃花酿拿了出来,昔日里,我曾亲手为你酿造的过这种酒,只可惜,你却从来没有喝过。”我拿酒杯为他斟满,缓缓的递到他的面前:“如今,这世间只此一杯桃花酿,是专为你而准备的。龙毅,龙国被灭,你的柔儿也死了,你去陪她吧……”
龙毅抬头看我,灿若星辰的眸光里映出我淡淡的眉眼,我看着他对我释然的一笑,伸手接了过来。白玉的酒盏盛着淡紫色的酒,竟是这般诱人的颜色。龙毅久久的凝视着手中的酒盏,唇畔浮起一丝自嘲的笑意:“莺羽苑的桃花自你走后,就再也没有看过,而如今再见你,却能得一杯桃花酿,真是幸事。”
“是啊,命运这个东西,总是很难琢磨透的。”我冷冷的笑着,瞟一眼杯中的酒“谁能想到,昔日里我满含深情为你精心酿制的桃花酿的时候,又怎么会想到,今日里,我会用它来配制送你离开的毒酒呢?所谓世事无常,说的大概就是这个道理吧?”
他颓废的点头,暗自苦笑:“是啊,世事无常,没有经历过世事的人,又怎能知道老天爷是这般狠心呢?我自以为心比天高,却不想,还是被上天耍的团团转。伊岚,或者,这就是惩罚吧。只可惜这样的惩罚,却害了你,也害死了柔儿。老天,总是有它特殊的惩罚方式,呵呵……”
我看着他的样子,抑制不住的心疼,便又忍着心酸问:“龙毅,你爱过我么?”
他顿了一顿,拿着酒盏的手都差一点抖起来,稍许,他点点头又接着摇了摇头,道:“我没有爱过你,我这一生,只爱柔儿一个人。伊岚,或者你说的对,我们从一开始想要,就是错误的。”
“那样便好。”我仰头忍下即将流出的泪珠,冷冷的道:“我不是你爱的女子,所以即便亲手端了毒酒给你喝下,你也不会心痛,不是么?北冥佑说的对,你是那般骄傲的一个人,既然龙国因你而灭,想来你也没有脸面活下去,喝了这杯毒酒,也算是给你的人生留点体面吧。”
他笑着将酒端至唇边,幽幽的道:“伊岚,如果今生没有遇见,我会觉得……”他没有再说下去,而是仰头饮下那杯酒,甘醇的酒入口辛辣,他的眼中已泛起红晕,道:“我不悔……”
不悔?不悔遇见我,还是不悔不爱我?可惜,这个答案,我真的不想知道了。我起身,道“龙毅,不管以前我们是怎样的,现在你喝下这杯酒,我们就等于两情了。你记住,我不需要你为我而死,这样,我会更难过,所以,我只有亲手了结了你,才能抚慰我的心伤。”
“伊岚……”龙毅低低的唤我:“你能坐下来陪我说说话吗?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唐突,可是过了今夜,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伊岚,让我再好好的看看你好么?这样,即便我死了,也会记得你的样子。”
我的泪,就这么轻易的被他的几句话而惹了下来,我背对着他,含泪笑道:“你不必记住我的样子,从现在开始,我的世界与你的世界便再也没有交集了。”
“伊岚……”龙毅再次唤我,声音里带着痛苦的颤抖:“我知道,是我……负了……你……”话音未落,便听“砰……”的一声,有酒盏落入地上碎裂的声音,伴着龙毅的倒地而炸开一记闷响。
我惊得转身,便见龙毅已经卧倒在地上,俊朗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着。那一瞬间,我的恨与怨悉数消失不见,我上前,紧紧的将他抱在怀中,泪流满面。龙毅却笑着,像个孩子一般:“伊岚,以后,再也不必……为我……掉一滴、眼泪了。伊岚,你快。走吧,我不希望……你以后记住的,是我……这般模样……”
“龙毅……”我握紧他的手,看向门外飘起的雪花:“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就是因为爱你,所以才忍受不了你的冷漠和绝情。我宁愿自己早已经死了,也不会有这么多的恩怨情仇纠缠着我,令我痛不欲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