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成功的失败者与最失败的成功者
苏颖去找戴维的时候,他正在给培训学校的学员讲课。
她悄悄在最后一排坐了下来。
“写作也好,导演也好,演戏也好,不完全等同于做人,的确还是需要技艺的,不是什么都是纯天然的就好。但这个技艺又不是说是那种匠气,材料都是纯天然的,而如何搭置安排这些天然的素材,这种技巧是需要花心思的。封建社会有科举制度,那时候的考试与现在比,当然完全不一样,有许多糟粕,但是,其中也不乏独特之处。比如某年的一个进士考题,是让画一幅画,题目是‘深山藏古寺’,一些考生就画了一座大山,山深处有一座寺庙。你们觉得如何?”
有学生答:“那要看他的画技如何,色彩和线条的运用是否得当,寺庙的构图是否精致。”
“还有别的意见吗?”
“进士考试考绘画啊?这放在我们现代叫艺术考生,文化课要求可以放松一些的,是不是他们画得好就不用考八股文什么的,或者放宽要求?”
学生们笑得东倒西歪。
“小强你别耍小聪明捣乱。现在是问你们,如果换做你们来画,你们会怎么做?”
“老师,我不会画画。”另一个大胖子答。他父母是戴维的朋友,双双去国外出差,于是将大学毕业后还是无业游民的他硬塞到戴维这里上一个学期培训班。
戴维哭笑不得:“OK,那这样,让你们来当评卷考官,你们怎么评?”
见这些大都是“90后”的孩子们睁大眼睛看着他,他耸耸肩:“这些考生的画,有的的确画技非常好,基本功十分扎实,大山、树木和寺庙都画得栩栩如生。但是,”戴维扫视大家一眼,强调了一句,“但是,你工笔再好,画工再精致,因其对题面的理解太写实太无想象力,这整体的意境和格局就差矣。”
底下的孩子都看着他,在纸上正乱画着的学生也抬起了头。
“在众多千篇一律的试卷中,有一个人的画却别具一格,获得了所有考官的高度评价。他画的什么呢?他画了一个老和尚。老和尚干吗呢?老和尚在一座满是参天大树的大山脚下的小溪边打水。虽然没画寺庙,可是,你可以进行充分想象。有座山上长满了年轮久远的大树,有一个和尚且是老的,沿着一条山中小径到一座大山的脚下来挑水,用这样的画面来表达‘深山藏古寺’,比那些画深山,深山里再画一座寺庙,画寺庙前的游人,是不是更意味深长?……
“讲这么多,我只是希望你们将来不论是写剧本还是演戏或者导戏,脑子里要有大创意,有从局部跳开的思维能力。”
苏颖和戴维一道来到他的办公室。“恕我对历史知识无知,刚才你讲的这是进士考试题呀,哪个朝代的啊?”
“瞧你,我又不是在上历史课,没必要将朝代考证那么清楚。看来,讲这些东西的重点你没抓住,今天的课算你不及格。哈哈!”
苏颖也笑了。“说实在的,现在去影院的人比前些时候多起来了。看来你的努力没有白费。”
戴维:“承蒙夸奖。不过也不能全靠电影界的人士,整个国家的经济环境、人文环境以及国家管理部门观念的改变,也调动了投资商们的积极性,你说以前我们国家一部电影预算能有多少钱,当然我不是说投资多就一定能拍好片,但毕竟能够使得电影元素大大地丰富,前些年电影多不景气啊!一个影院能有三五个人就不错了,现在的繁荣景象要珍惜,尽拍些烂片搪塞他们的话,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人气又会散掉。”
二人沉默下来的时候,大约想起了那个晚上的尴尬,戴维装做整理教案,也没敢抬头看苏颖。
倒是苏颖打破了沉默:“《无法沉默》挺不一般的,我觉得是你所有作品中最耐看的一部。尤其是大家给它思想深刻的赞词,我觉得难得地深入人心。”
戴维:“唉,鸟思想。那部电影,拍到后来,被搞得疲劳至极,只是不想再费神劳力了,随意拼造几个场面。可越是不动脑筋乱搞一气,越能引起那帮子评论家评论的兴趣。唉,所谓深刻,各种高深的意义,那是别人爱咋咋的事,与我无关。”
苏颖:“这不正应了那句无心插柳柳成荫的古话吗?越是上劲,越是用力,反而得不到效果。不过,也正是有了前面的用劲,上心,你才能有后来的轻松随意的拼造。我知道你很爱惜自己的羽毛,所谓拼造,而且还拼造得评论家们上赶着评论,不就是想炫耀自己的天才吗?哈哈!”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花了大量时间精力,在每个细节都下足功夫,圈内一致叫好的片子,却往往叫好不叫座,而我自己都很难满意的那些片子,票房收入却出奇的好,这种状况,有段时期真的把我都要搞分裂了。电影是我少时的梦想,我是怀着无比的虔诚来对待她的,我可不想让我的电影只是赚几个臭钱就了事,她是我这一生的理想所寄。可反过来没有臭钱你又无法完成你的追求,这种痛苦有时候还真是难以言喻,如果有人认为我是成功的,那我也是最失败的成功者,因为我至今仍然无法做到合二为一。”
“如果你认为自己是失败的,那也是最成功的失败者。”苏颖听到戴维这一番内心剖析,有些震动,但在他说自己是最失败的成功者时,仍然调侃了一句,接着就有些认真地说,“拍得既好看又经得起看确实不是件易事,那就看你的本事了,目前国内这样的片子确实很少,两头能占一头就已经是珍品了,怕的是两头都不占,孤家寡人云上飘,人见人怕满脚泥。”
“你这话云山雾罩的,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我能第二次接秦剑投资的片子,我一定要把它拍成两头都占的片子,让我心头踏实一回。”
苏颖了解戴维说这话的缘由,当年初出茅庐的戴维,找了很多投资人都不愿意冒险给一个新人投资拍片,好不容易找到同样怀有热血理想的秦剑投资拍了一部想表达自己内心梦想的片子,结果虽然在国外电影节上拿了个大奖,但在国内并没有公映,投资成本根本无法收回,秦剑虽然不会因此陷入困境,但也算对电影有了认识,这以后对电影投资就非常慎重了。可戴维却不服气,内心更加无比执著,后来虽然在艺术上获得了良好口碑,在市场中也得到了检验,但他对秦剑,一直有个欠他一部好电影的心结。
“现在有这么个机会,你接不接受挑战?”
“什么机会?”
“秦剑预备投资一部新影片,原作是蓝玻的一个中篇小说《轮》,由文瑾改编成电影剧本。你要不要看看?”
“是吗?秦总怎么没和我说呢?”
“可能还没有定导演吧。我先探探你的口风,看你大导演有没有档期嘛。要是那么大一企业家找你,被你拒绝了呢,那多尴尬。哈哈!”苏颖开着玩笑。
“耍贫嘴!只不过,那个‘80后’蓝玻的东西,我能拍好吗?确实是个问题。隔代如隔世啊,你不知道,现在的新新人类们一代比一代看不懂,他们那些稀奇古怪的念头,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拿得下的。”
“你有多老啊,就批人家新新人类。这样吧,文瑾剧本已快改完,秦总想让合作方一起讨论一下剧本,你要不要来一起听听,如果合适,就……”
“没问题啊。对了,你在这部影片里整什么角色?”
“影片宣传和推广总策划呀,帮忙找导演啊,呵呵。一切都还没最后定呢,作为朋友,一起出出主意总是该的吧。”
“那看来在你面前我得全力以赴地表现啊。”戴维做了个鬼脸,“什么时间,在哪儿开会?”
“三天后,在秦总他们郊外的会所。”
因为戴维还要接着讲下一堂课,只好匆忙告别。苏颖心想,到会所再逮着他问,他与叶子拍的那张惊世骇俗的照片,到底是怎么回事。
2 戴维的地下情人
戴维派助理柳凤一早先到秦剑会所帮忙。她到达的时候,文瑾刚刚起床。
原来,为了让大家看稿和讨论的时候更有针对性,文瑾昨天晚上就住在会所,将剧本人物及故事理出清晰可见的条理纲要,这一折腾就到了后半夜,早上一醒来就是九点了。醒来后她就想:得借着这次与秦剑商讨剧本,找个适当的机会和他好好谈谈叶子的事,他不认识叶子,又那么隆重地到叶子墓地扫墓,这其中到底有着怎样的隐衷?
会所工作人员把水果和茶点都端了上来。
这是文瑾第一次见到柳凤,但她对柳凤并不陌生,从苏颖的嘴里,文瑾知道不少柳凤的事。不过,见到柳凤的真人,与听人描述仍然有着感觉上的差异。只与柳凤交谈了两句,她就迅速判断这个外表艳丽,说一口不大标准的普通话的女人,其实是个简单淳朴的人,用简单淳朴形容柳凤,也许会让人觉得奇怪,但她想不出更确切的词。柳凤因其外貌美艳说话昵腻,初给人一种性感尤物的印象,但这性感又不似那种天生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风情,多少有些外化的感觉,如果相处一久,就会发现这种性感的空洞。当然这是文瑾作为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直觉,究竟男人们会有何种感受,她不知道。
“文姐好,我听苏颖姐常提起您。”说着柳凤已削好了一个梨递给了文瑾。
“谢谢。戴导今天会来吗?”
“会,他迟一点,因为临时有点事。”
又闲聊了几句。文瑾想到其实可以透过柳凤加强对戴维的了解,就问她:“你做戴维助理有好几年了吧?”
“嗯。快三年了吧。”
“他怎么样?”
柳凤的脸上忽然飞过一丝红云。“您指什么?”
文瑾立即意识到柳凤与戴维的关系非同一般,而柳凤并不以为忤,便轻松地笑道:“指什么都可以。将来如果合作,还是得了解点好。”
年轻美丽的柳凤也笑了:“他人挺好的。实不相瞒,估计瞒也瞒不了,我和他是情人关系。他很有才华,你听过他的讲演吗,或者讲座?”也不等文瑾接口,柳凤就自顾自说了下去,“都是张口就来,出口成章啊。我特崇拜他,虽然知道他很花心,但他老婆都没管我,我为什么要去管别的女人呢?他对太太、孩子对我都挺好,对父母尤其孝顺,心地忒善良,看到一些可怜的人和事总是情不自禁地出手相助。”
尽管有心理准备,文瑾仍然对这“85后”靓女的大胆直率暗暗吃惊。不行了,老了,跟不上时代了,刚过而立之年的文瑾心中哀叹。她不知道对柳凤刚刚公布的与戴维的情人关系作何表示,加之之前听苏颖说过戴维的所谓三不原则,其中一条不负责任,即对情人关系都不待见的。正乱想间,见柳凤看她,就对戴维的良善一说回应道:“我也听过戴维扶弱济贫之事,确实难得。现在为富不仁的人太多,有良心的富人,他们的善迹得好好推广,感化一下那些挟富作恶的坏蛋。”说完这些,她觉得自己有点像一个幼稚的中学生。
柳凤又笑:“挟富作恶的可能有,但也不见得会很多,我是这么想。也许干些小坏事的会不少。其实戴维算不上大富豪,中国现在的有钱人实在太多了,多到你根本无法想象。戴导有个朋友原来是个矿老板,后来又在很多产业投资,看起来一个不起眼的老农模样,可身家起码几十个亿,也许上百亿。像他这样子不吭声不做气的,福布斯不会注意他,他也很少在媒体露面。你说他一来北京就干什么?直奔最贵的商店,买东西他也识不得好歹,就问营业员,衣服最贵的在哪儿,首饰最贵的是什么,还有什么最有特色的东西……总之,凡东西都要最贵的。不过有一点,这家伙有点儿没眼色,以为有钱就什么都有了,居然叫戴维去帮他找些高层次女人来陪他,什么叫高层次?当然不是光漂亮就行,漂亮的女人一把一把的,他已经玩腻了,他要那种有文化有品位知名度高的女人。你想,那哪成啊,那些女人哪是钱能打动的?当然也可能有一些,可是那得多大运气去碰啊,戴维就和他说:要碰着了我还不早自个儿享用了,还介绍给你?哈哈!可这家伙,就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有回见他来京,还真就见他和一个知名美女出双入对来着。”
文瑾也跟着笑起来,感叹道:“现在的人们对暴富完全没有足够的精神准备,所以一有了钱,尤其是有了很多钱,就处于不知道怎么花的境地。现在已经有许多帮人理财投资的机构,我觉得,中国除了需要这些投资理财的咨询机构,还需要有大量的怎么花钱、怎么分配你的巨额财富这样的咨询机构,让他们除了成为财富的巨人外,还成为在精神上人生境界上等等各方面的巨人,能够对社会风俗及群体的人格素养起到很好的带动效应。”
“文姐你真是个理想主义者,呵呵。”
这时工作人员又送来了核桃一类的干果。
等工作人员走后,柳凤就说:“戴维心还特别细,知道我爱吃干果类,常年给我买不同的干果,什么手剥山核桃、碧根果、榛子、松子等等,但凡世面上能见到的干果,他都会隔段时间就当小礼物送给我。也许这是些很小的事,可是你不能不被这种细心打动,吃着你爱吃的东西,享受着爱人的心意,那种感受真的很美妙。”
“啊,真的吗?那确实蛮让人动心的,女人有时候并不见得需要钻石黄金名牌衣服名贵汽车豪华住宅才能被打动,也许有时候男人一点细密的小心思更能体现他的真情。”
“和戴维待久了后,我都已经有点儿搞不清善恶标准了,一个男人结了婚,再与别的女人有相互自愿的肉体关系,是不是一种大恶,还是一种小过?或者仅是人本性与社会属性的一种冲突,无所谓善恶。现在很多电视台都在播出一些真实的情感故事,打啊杀的,仇啊恨啊,都缘于这种肉体不专一关系,我不知道自己将来会不会也变成那种活在仇恨中不得超生的恐怖女人。”
听到柳凤这番话,文瑾有些意外。看来她并不是个毫无主见、随波逐流的享乐主义者,至少在纵情享受生活的时候还保留了一丝清醒。
“自由,总是有代价的。比如摩梭族的走婚制,在男女之情上相对比较自由,然而这种自由的代价是整个社会形态都处在一种原始的情形下,生活水平、社会结构、文明程度都处在一种低层次上。总之,许多东西都是相互制约的。”文瑾有些答非所问地说。
柳凤就嘻嘻地笑了。“文瑾姐,和你在一起聊天真是快活的事,呵呵,思维打得很开,特别不拘泥于事情本身。这一点你还真是有点儿像戴维,有时候和他聊事,正说着东,他会岔开到十万八千里八杆子打不着的西去。可第二天你一回忆,这东和西可不就是事情的两面吗,有时候顺着东和西都往北或往南走,说不定还能发生重合,像北极和南极的极点一样。”说着,丢了一粒核桃肉到嘴里,“与你们交谈,真是能让人变聪明呢。”
文瑾对柳凤的感觉从最初空洞的性感,到现在,已经拐了一个很大的弯。
3 秦剑演憨豆?
秦剑、苏颖、小张陆续来了。
都坐下来后,柳凤如主人一般热情地对各位说:“今天我是来为大家服务的,有什么跑腿的事需要我做,尽管吩咐。”
秦剑就问:“你们戴导呢,不是说过来发表高论的吗?”
“戴导一会儿就来,先派我打前站。”
“好家伙,耍起大牌来了。”
“我代他说明一下,绝对不是耍牌子,而是确有要事。他家里的事,处理完了就来。也许我们喝杯茶的工夫他就到了。”
秦剑:“嗯,既然是家事,那必定是大事,饶了他这回。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