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不在大,有神则灵。满婆认可了镲神庙,是因为这一次镲儿塘人是那么专注地在修葺自己的虔诚之地。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干多干寡,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他们都雕琢得那般用心。他们是否都在期待着镲神庙的修复可以荡涤掉镲儿塘所有的灾难和波折?期待着受众神庇佑的镲儿塘能够从此真正走向兴旺繁盛?
无论未来镲儿塘能否续写下个百年史,这个“龙抬头”注定要在镲儿塘历史中留下灿烂一笔。曾遭火焚的镲神庙将卸“黑梁”上“龙骨”,来看看今天的时间表吧——
午时,大潮已开,鸿运滚滚;
未时,“龙骨”上梁,永保其昌;
申时,全村老小,大宴海席;
酉时,飞镲开声,礼花逐浪。
有人过来准备一会儿的上梁仪式了。李夏收拾起笔记本电脑过去帮忙,还没搭手就被马三姑拦下,说端着的大盆里都是一会儿供抢的发糕,没洗手可不能碰。
李夏嫌弃手里的笔记本电脑碍事,干脆先去邻近的村委会寄存。走到门口就窥到来参加上梁仪式的许县长已经在村长室里。陆军、赵俊亮、田家富三人站成一排,怎么看都像在挨训。赵俊亮眼尖瞧见了窗户外的李夏,赶紧趁许县长不注意打了个求救的讯号,李夏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她才不想趟这浑水。要她说,这三个老大不小的男人真该训。
陆军这村支书对开发镲儿塘的热情那是百分百,可但凡有关村民之间的矛盾他都不过问,他总是卸不下外乡人的身份,就怕帮了一群惹了一伙。就拿上访的事说,他连问都不问就全权交给赵俊亮去处理。赵俊亮才多大,还不是仗着老村长和赵家表亲们的支持才能一直干得平顺,现在多少有点“大头症”。其实最有能力处理上访事件的非田家富莫属,毕竟唐大鹏是在他手底下做事。他倒好,身为副书记却在严打期间请县干部去城里夜总会玩乐,还撞枪口上给媒体爆了光。
李夏边往家里走,边想着这些事。她最猜不透的是赵有余的想法,他当了那么多年村长,肯定知道上访这事会令赵俊亮挨批,怎么还叫孙子别拦着?
走到家门口,李夏一眼就瞧见翟隽的奔驰。手机铃声突响,一看屏幕却不是翟隽的来电。李夏接听:“童美,怎么,决定过来了吗?”
“我们已经到了,就在你家门口。”
“啊?你不会是坐翟大款的车来的吧?”李夏的惊叫立刻引来童美一阵笑,还没挂断电话,童美已经下了车朝她招手。李夏掩饰掉心底的疑惑,也伸手打招呼。
其实,童美会跑来确在李夏意料当中。自从李夏突发奇想将赵俊辉的博客地址发给童美,这位前妻就一直缠着她汇报读博心得。那是童美完全不了解的一个赵俊辉,甚至也是李夏不太了解的一个赵俊辉,写博的他时而彷徨时而内省,现实中的他却鲜少透露内心世界,他更乐于在人前扮演成熟稳重的老板、少言寡语的父亲、潇洒不羁的朋友、油嘴滑舌的情人。
自从被李夏“推”入修庙大军,赵俊辉不但皮肤被晒黑了,内心里那些关于童年和镲儿塘的回忆也都炙烤着他。兴许是无处发泄,所以只能写博。他真的写了很多篇关于镲儿塘的博文,李夏觉得他就快在这种煎熬中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了。而从童美的阅读心得中,她也能强烈感觉到她对于前夫的期许。李夏说不清那算不算爱,但似乎童美很想再续前缘。
翟隽并没跟下车,不知是不是为了两人说话方便。李夏趁机赶快叮嘱童美:“博客的事,你可千万别让赵俊辉知道。”
“我明白,绝对不会出卖你的。”童美半玩笑地应和,她的笑容比年前见面时更饱满了些,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好的缘故。她捋捋被风吹乱的长直发,说明来意,“这次来,我并不想打扰他,我准备偷偷看一下,就搭翟隽的车回去。”
“你跟翟大款也熟?”李夏还是忍不住问出了疑惑。
“在天浩的会所见过。”童美说完,突然捂着嘴巴偷笑,又故意说,“别误会,我就是因为路不熟所以搭个便车。”
李夏无奈地笑着摇摇头,显然童美误会了她的意思,但她并不想解释,她和翟隽那段烂事说三年也说不清楚。童美想要自己去晃晃,李夏指给她镲神庙的方向,说一直走到头就行。
童美一离开,李夏就径自往家门口走,她不太想搭理车上的男人。她才开了家门,翟隽已然跟在身后讨好。“喂,这么冷淡?我给你带了法颂家的抹茶红豆面包,还有焦糖布丁、巧克力蛋糕……”
李夏进屋放了电脑,才转身笑着从翟隽手里接过法颂家的提袋,往桌上一撂又急着要出门。翟隽耐不住李夏的冷淡,拉住她非要说个清楚,倒被李夏嗤笑反问:“说清楚?我们之间有什么说不清楚的?”
翟隽被这话噎住了。其实他俩还真没什么说不清楚的,他们的问题就是双方都太清楚彼此的一切,不隐瞒的结果是彼此的荷尔蒙再不会为了对方而极尽亢奋。现下,两人的纠结之处就在于,翟隽太想圆满自己缺失的人生部分,而李夏更乐意观赏他的痛苦。
“我的小虾米,你究竟想要什么呀?”翟隽颓丧地搂住她问,他搂得很用力。李夏拍拍他的背,仿佛在安抚一个孩子,声音却清淡:“当女人决定爱一个男人,她可以为他下地狱;可当女人决定不爱一个男人,她也可以亲手把他送入地狱。”
“难道……你现在就是送我入地狱的心情?”翟隽惊叫着扶住李夏的胳膊,与她对视。李夏淡笑着拨开他的手,答说:“比起入戏,我更愿意看西洋景。”
“是啊,看景不累,入戏太累。但现在不是过去了,你什么都不用做,你想要的我都能给你。”
“你能让我回到18岁吗?”
“我能让你重温18岁。”
“狡辩。”李夏笑骂,又催促翟隽一起赶去参加上梁仪式。翟隽望着眼前的人,突然觉得李夏和以前不一样了。这个每见他必显阴郁的初恋情人,此时脸上的笑却是那么清爽。这个发现令翟隽很不舒服,他第一次打心底觉得李夏再不可能回头与他重温旧情。
“翟大款,你让童美搭车,不会又在动什么歪脑筋吧?”李夏见翟隽不语,意有所指问。翟隽倒不隐瞒,立刻解惑道:“赵俊辉能复婚,我不是还能少个竞争对手么。”
“哈哈哈……你误会了,不好意思,他从来都不是你的竞争对手。”李夏忍不住伸手捏翟隽的脸颊,这个奔四的男人有时候真是可爱得紧。翟隽握住李夏的手,侵略着。
十指被迫纠缠。
手上熟悉的温暖渐渐浸入,李夏甩掉心中的微漾甩掉他的手,故意问:“唐晓鸥听说混的不错了?”
翟隽对这个话题显然没什么兴趣,只敷衍答话。“最近没怎么见,据说有几个小导演挺喜欢她的。”
“不会是你引荐的吧。”
“你是骂我拉皮条吗?这种事你情我愿,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有什么不好。”在欲望都市里,像唐晓鸥这样的女孩翟隽见的多了,他对自己所做的一切问心无愧,好歹他还不像有些人只占便宜不办实事。
“她只有18岁。”
“然后呢?”
“算了,没有然后了。”
唐晓鸥的话题果然将暧昧的情绪消弭殆尽。翟隽的手机铃声急响。是童美打来的,说有急事要马上回城区。临走前,翟隽眉头紧蹙,拉着李夏欲言又止。
李夏赶去镲神庙时,全村老小都在挤着抢发糕。那情形真是吓人,里三层外三层全部围满了人,李夏想挤进去简直是天方夜谭。灵机一动,她决定走后门。今天为了方便出入,镲神庙的后门肯定是大开着。
走到后门处,李夏刚想推门,就听见里面有人说话。两个人的声音都很熟悉,一个是赵有余,另一个是赵二海。李夏暗忖着,这两父子能凑到一起说话真是个稀罕事,自从赵有余不让儿子掺和飞镲会的事,赵二海几乎都不沾村了。
“比赛咋样,听说你们飞镲队又去广州了?”问话的是赵有余。
“不是已经知道结果了。”
“不如人家就好好练,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别输不起。”
“我哪输不起了,就是您不认可我,我出去也是镲儿塘的脸面,绝不给手里的镲丢份儿。”
“那你说说,咱们飞镲为啥不如人?”
“这次辅导咱们的陈老师很有名,但他是搞舞蹈的,咱飞镲这胳膊腿都是硬的,他非要咱们软趴趴的打镲,这不是难为人么?这一趟,我俩没少争竞。”
听到这儿,李夏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飞镲申请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后,好多人都跑来镲儿塘挖掘“非遗”遗产,这陈老师就是其中一个。他是滨海市有名的舞蹈教授,忽悠说要把飞镲编到舞蹈中,带去参加全国的舞蹈大赛。赵有余当然是绝不可能同意使用飞镲会的人,李夏就给他推荐了赵二海的飞镲队。他们前些日子刚比赛回来,听说赵二海和陈老师意见不合差点翻脸,最后只拿了个优秀奖,投资的上级单位很不高兴。
“我早跟你说了,武术是根,得练功练拳,你们倒好,练起舞蹈来了。响铜镲最小一个也得三斤多,两手六七斤,没点功夫耍都耍不起来。”
“对,得练功,我这次回来就是想跟您商量练功的事。”赵二海这般低声下气的样子,李夏还真没见过。她继续听声,赵有余沉默不语,但她猜这老头早就心里乐开花了。赵俊亮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喊着两人到前边去给许县长送行。李夏等了一会儿,才推门进庙,却和一个背影撞个正着,定睛一看竟是赵俊亮。
正在墙角忙活的赵俊亮看见李夏也不回避,急忙叫她帮自己看顾发糕,只说了句“是留给工作人员的,一个都不能少”就又被陆军拉走。
李夏明白他的想法,工作人员忙着各司其职,哪有机会去抢发糕?就是真有机会也不好意思争前。可谁不想讨个喜气啊!李夏越来越发现这小子不简单了,难怪周围的人都那么喜欢他。想着,李夏突然觉得赵俊亮也许真是个当村官的料,即便是有家族亲戚们帮衬着,要没有三两三,这村长之位他哪能做得稳?这村子里鸡头碎脑的邻里纠纷,他都应付不完呢。可镲儿塘的三姑六婆都快成他的后援团了,有啥事还没递到他这里,就有人出头帮着息事宁人。
怪哉。
难道村官也流行偶像派?
凭良心讲,赵俊亮其实长得真挺不错。他不是花样美男,也不是酷哥,却是个道地的阳光小子,总爱露着一口白牙傻笑,小麦色的皮肤让李夏常常想起她最爱的热巧克力。
萨米耶和莫拉从大殿出来,显得垂头丧气,萨米耶更抢着跟李夏抱怨:“太恐怖了,好多人,发糕都抢碎了。”
“那么重要的东西,没吃到很可惜耶,怎么也要沾沾喜气。”李夏见两人一脸遗憾表情,故意坏心逗弄问,“那……想不想吃?”
萨米耶和莫拉一听有的吃,立刻如捣蒜般点头。李夏见四下无人立刻从赵俊亮私藏的面盆中偷了三个。老大不小的三人,仿佛做了坏事般兴奋,一边偷笑一边啃发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