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次,胖将灯换错了,对方的车立即又换成远光灯,且经过我们时长按了声喇叭,吓了我一跳,原来是那司机报复,人常常都会将别人不经心犯的错,视为有意那么做的,胖就是这种人,我随口说出的话,他一定要解释成我故意气他才这么说的,到了头份,要进入尖丰公路了,可是转了又转就是找不着路,在公路局车站停下,上个厕所,休息一下,又开始找路。最后还是花了八块钱买本大学杂志才问出来,入了尖丰公路,就像走进了山堆,前啊后的、左啊左的都是山,但在这前面没有一点阻挡,路面又平,以100里的速度前进真过瘾,也看到些骑摩托车跑单帮的,真服他们,这么暗的路上,也不似我们有层铁壳子罩住,万一跳出个坏人,躲都没地方躲,不记得是哪里了,有个好大好大的叫“将军山”的酒家,这行业可真吃得开,在这么偏的地方,都有人花这么大的本钱投资,没多久就看到个在山上的三山国王庙,“胖,我们回来时到这停停。”
“好。”喝着可口可乐,吃着糖及酸梅,老远就闻到阵阵的木头香味,胖告诉我三义到了,在这路的两旁都是雕刻店。说着说着,就看到台中的路标了,胖说晓波家在这附近有块地,老太新搬的屋子也在这段路上,“就是前面最靠边的一幢”,我们将车停下,看见老太在楼上窗口,不知在写些什么,胖也没进去打个招呼,就把车开走了。
“我们去看看丁颖。”在一个小巷里左转右转才到,可是家里没人,我们就进市区了,胖说住在意文,那是个较西式的地方,他以前住过,带了三瓶可口可乐,提了箱子,柜台上的人还对胖说:“你好久没来了。”究竟台中是他的地盘,我累得想倒在床上就睡,放了热水,胖出去买牙膏,还带了套套回来,当天晚上就用了一个,那个鬼床,一翻身就会叽嘛鬼叫的,害得我没睡好。早上睁开眼时,胖又冼好澡穿好衣,他叫我再睡,此时才只有5点多,他去看看老太,没一会儿,胖回来了,他已吃饱,可是没有看老太太,因为怕人已到她那边了。我起来洗澡、化妆、理东西,而胖去擦车,7点多一点就已结好账离开了,胖带我到个小摊上吃碗豆浆打个蛋,就开始逛台中了……
看了台中的书市场,竟有胖的书,时间的变迁简直不可预料,那时红极了的作家,现在流通在市面上的书竟少得可怜,知道他的人也逐渐减少。我也许受不了这种冷热的起伏。两碗可口的排骨面、两个菜肉大包、一盘明虾,就解决了我们的午饭,可不便宜,120。一点钟左右就往日月潭了,在路上加满了油,问好了路,就直驶,一路风景真好,马路又平,虽然没有夜间开车舒服,但在晚上绝看不到这么这么多漂亮的景色,一串串鲜红的荔枝挂在翠绿的枝头,怎不叫人垂涎。
一路上弯路太多,也许是刚吃过午饭的关系,我竟晕车了,一直想吐,幸好买了酸梅,就一个接着一个的吃才止住吐。2点半看到日月潭三个字,在远处有幢白房子,胖说我们住那好了,整整绕了湖一周,就是到不了那房子,掉头重找到了“日月潭饭店”,一天房钱440,我们俩都问了件傻事,胖说:“我们的房间要面对湖。”“每间房间都朝湖。”我问小姐要冷气。“我们这没冷气,只要门开了就很凉快。”
他们到傍晚才有热水,洗了个凉水澡,倒在床上休息,可是睡不着,眯了一下眼,3点半我们准备一下,就打算出去走走,这时天气转阴,最前有个破庙,孔雀园再往前没有路了,掉头往教师会馆走,照了些相,在游泳池边走了走,看到个女孩穿着件中空装似的衣服,胖叫我别盯着人家看,这一带也没什么好玩的,就朝回走,看见一个警察跟一百姓面对着走来,但当我们车子过了,他们两人就掉头,胖就说:“被他们找到了。”
我以为胖敏感,经过警察局时,有两个警察,其中一人伸手拦我们车,又不正视我们,朝另外一个讲话,有些不知所措的样子。这时天已下雨,“请问贵姓?”“我姓李叫李敖,你们就是找我。”胖把车子停好,与他们一起进局里,没一会儿就出来了,我们在附近店里逛逛,走进一家土产店,我选了条大理石项链和牛角梳子,老板说:“看见你们进警察局,知道你们是警察的朋友,特别算你便宜。”“不是朋友是通缉犯。”
到一家小店喝了瓶芭乐汁,好奇怪,每家店都在叫我们进去吃饭,这种冷清清的生意真不知如何维持。而此时只有我们两个游人,也许吃饭对他们言利润较大,我们不太饿,每家店门口都经过两遍以上,我想在一家大点的饭店里吃饭,胖说那店离警局太近了他们会下毒,结果在家小店叫了两个蛋包饭和榨菜肉丝汤,服务很周到,还替我们送了两盒蚊香来。这一天的前大半,一定够他们急的了,等找到我们才放下心,明天又要开始有人跟了。
6月21日
一大早太阳还没出来,月亮尚未下去时,胖就起来了。我睁开眼时,只是一个橘红透黄的月亮留在天上,湖面静静的,有层薄透明的雾,真美,难怪到过日月潭的川端康成会说月是中国的好,胖在外面坐了好半天,这是他最喜欢、印象最深的一刻了。昨晚他又重告诉我一遍,他初一时,班上旅行,他提议到日月潭。回家时,他爸说没钱,结果提议的人没去,以后就一直没来过,这还是他第一次到日月潭。一人吃了两个太阳饼,一瓶可口可乐,胖去擦车,我化妆,昨晚就问清了,如在12点以前checkout,则以一天计算,5点前以休息(半天价)论,我们不愿再让他们赚220,在饭店左右照了一卷照片,整理一下,准备去逛湖,先到孔雀园,他们用个中型的车,三个人来跟我们,胖买了支驯妻椎,立刻作出那状照了张相。……逛完了孔雀园,又绕到前面去了,胖还跟警察打招呼,“我们中午就走”。
我们坐上了游湖的船,先到了番社,那开船的小孩带我们到他的家去,他家开了个规模不算小的店,我买了副耳环和一个手摇的鼓,上了船,他告诉我们其他的地方没什么好玩了,如我们随便意思一下,他带我们到日月潭去玩。胖一定要问清楚随便意思是多少,“普通都给30”。我们坐船回去时,发现后面有船跟,真周到,这么一个小湖都怕我们会逃掉。
当我跟胖再回住的地方时,看见一个便衣警察跟那小孩一同往警局的方向走,那船夫还向我招手。回到旅馆,柜台小姐拿了本胖盗印本的书,请胖替她签字,匆忙中理好了行李,竟忘了胖摆在柜子里的衣服,幸好让旅馆内的小姐发现了,一路上就以大赛车的速度赶回了台中。路上胖叫我自己坐车回台北,他跟他们兜兜,我不愿意,如我先走,胖会愈斗愈气,并且会不停地想鬼主意。到了台中在老太处喝了杯水,胖喝六杯,而他们则忙着打电话、交班。我们在街上走了好久,打电话给小八,他不在,我肚子饿了(因回到台中差不多快1点半了),胖怕他们下毒,说最好能找到个可以看见现做的小摊,又开始走,在一个沟上的摊子吃了片西瓜,又走,我实在走不动了,但还拖着走,最后决定在个双美堂内吃午饭,我叫菜,胖到远东公司买件衣服换着穿(因身上那件已湿透)。后来他们竟然也进来跟我们面对面地坐下,叫了些冷饮,在里面等起我们来了。
回到台中了,老太不在家,胖刚从家里走出来,就远远看见老太走来,这么凑巧,他们一定会以为是我们预先约好的。此时已7点多了,我们乱开了两个多钟头的车,浪费了两个多钟头的汽油,减少了车两个钟头的寿命,此两钟头竟用在斗气上,多划不来。呆胖胖,不知如何想此事。洗了个澡,将车小保养一下,休息了会儿,到“南夜”去吃快餐,胖真令我烦死了,为什么以这么小的度量来看他们?他觉得在我们吃饭时,他们会弄坏车子,把你车弄坏了,你回不了台北,待在台中对他们有什么好处?他们还真巴不得你快点离开台中,让他们恢复平静呢!叫菜时,老太进来喝杯咖啡,他就站在门口守着他的车,真像是个……(找不到好形容词),等快餐来了,他回来,叫老太坐在车上,做得未免太过分了些,可怜的胖胖,这么一个天才,竟花这么多心智和精神,用在这批小喽哕身上。吃完饭,我怕路上会冷,去买件毛衣,此时已无长袖厚点的衣服,随便买了件上衣,把老太送回家,我们正式上路,已9点45分了,胖跟我说好一出台中,我就睡,他保证不再跟他们兜了。我也实在太累,倒下没多久就睡着了。
走到尖丰公路时我醒了,开了瓶汽水。突然他们的一部红车超过了我们,胖一气就把车停下,我们下车走走、跳跳,有部警察局的吉普车也来凑热闹,要看驾驶执照,抄了我们两人的身份证。胖告诉他在交通上挑不出我的错,我们是政治问题,那警官看了身份证说民国二十四年生的人还有什么问题,也问后面的车子要身份证等,他们二三个人将警官拉到一边,咕咕地说着小声话,胖说要公平,既然要登记身份证,就大家一起登,那胖警官说当然当然,一会儿就说他们的已登记好了,胖不服说我们两个人的身份证比他们几个人登记得还久。“路不好走,不要开太快,快点走吧!”我们就又走了,没一会儿又看见将军小酒家,一路几乎以一百的速度前进,我又躺下睡觉。再醒时已到了桃园。胖想在桃园街上丢掉他们,路不熟,他们没丢成,倒险些回不到大路上,开着开着开着,台北愈来愈近了,我们由民权路的桥进台北,没想到,一进台北就又多了部车,他们早就在等我们了,胖还打算将车停在车站,坐部计程车,花二三百块兜着他们玩,他在车内睡觉。我不希望这样,已经这么累了,回家洗个澡,睡觉多好,何必花这笔冤枉钱?我到家已1点多了,妈妈在吃夜点,我也跟着一道吃,她说我们走的第二天,管区警察就来了,以前的任警官调走了,他问妈我到哪儿去,妈说不知道,也许去毕业旅行,“到哪儿去了?”
“不知道。”
“是不是跟个姓李的一起去?”
“不晓得,他们好像不少人。”
“是不是到台中去了?”
“也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