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个多小时，孩子才从校园里出来，他走得慢悠悠的，走几步还回过头看看身后，可他的身后空落落的，什么人也没有。整个校园里一片寂静，听不到任何声响。看了几回，他就不再看身后了，埋着头，神情似乎很沮丧。到了女人身边也不说话，鼓着嘴，脸上都黑了。女人原以为孩子丢了东西在学校，想着要拿回去，可他手上空空的，什么东西也没有。静了片刻，孩子才对他妈说，走吧，声音里有了些哽咽。女人弯下腰，看见孩子眼圈都红了，忙着问，小宝，怎么了？没怎么。孩子说。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说给妈妈听听。女人用纸巾擦了一把孩子的脸。又静了半晌，孩子才说话。我本来想告诉同学，妈妈送我来学校了，可学校里一个同学也没有，老师也不在。孩子说。女人怔住了，心里头酸楚楚的，不知拿什么话来安慰孩子。好伢崽，我不是看见你妈妈了吗？明天我就告诉你的同学和老师，你妈妈送你来学校了。后来，是看门的老头接了话，才替女人解了围。孩子脸上这才有了些暖色。
小宝，我们回去吃饭吧。女人说。
我不回去吃饭。孩子嘟着嘴说。
时间不早了，大妈在等我们呢。女人说。
我想同妈妈一起吃饭。孩子说。
回去也是同妈妈一起吃饭呀。女人说。
我就不。孩子的态度很坚决。
拗不过孩子，女人就不再坚持了。那，我们上哪去吃饭？女人问。你跟我来吧。孩子没说去哪里，拉了他妈的手就往前走。穿过半条街，再转过一个弯，眼前突然开旷了，是个广场。广场上很热闹，有烤牛肉串的，有卖气球的，还有很多小孩子乘坐的电动车在广场周围窜来窜去。孩子没往热闹处去，而是将他妈妈领到了一个稍微有些偏僻的角落。在那里，女人看到了一块招牌--手抓饼，黄底黑字的牌子，周围还有几张放大的彩色照片。照片上的食物油光可鉴，正散发着袅袅香气。招牌下面是一扇小窗口，窗边立了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还戴着一顶白帽子。窗子旁边是一个小餐厅。
妈妈，你喜欢吃香蕉味的，还是荔枝味的？孩子问。
小宝喜欢吃什么味的，妈妈就吃什么味的。女人说。
来两份香蕉味的，两份荔枝味的。孩子对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说。
哇噻，你吃得了这么多？穿白大褂的年轻人朝孩子夸张地笑了笑。
吃得了，我每次都吃两份呢。孩子挺认真地说。
那就请小帅哥到餐厅等着，马上就好。年轻人挤了挤眼睛说。
在等待手抓饼的时间，女人问孩子，你爸给你打电话吗？爸爸经常打呢。孩子说。爸爸在电话里说什么呢？女人又问。爸爸说小宝要好好读书，将来赚很多很多钱，不要像爸爸一样是个穷光蛋，什么也没有。孩子说。妈妈，爸爸真是什么也没有么？他给小宝寄了很多钱呢，说是将来上大学用的。爸爸有那么多钱还是穷光蛋么？孩子双手搁在餐桌上，托着腮，像在问女人，又像在自言自语。女人没有回答孩子，而是转脸餐厅外的广场，那里正是阳光一片，灿烂得有些扎眼。
手抓饼很快送过来了，装在四个纸袋子里，香喷喷的，很诱人。咬一口在嘴里，香嫩柔软。难怪孩子喜欢吃了。女人想。可孩子吃得很慢，一点一点咬在嘴里，细嚼慢咽的，不太像个男孩子的吃相。妈妈，好吃吗？见女人在注视他，孩子停止了动作，抬眼看着他妈。好吃。女人咬了一口在嘴里，模样有些夸张。我听同学说，香蕉是广东产的，荔枝也是广东产的，我吃了香蕉味的，就吃到了广东的味道，我吃了荔枝味的，也吃到了广东的味道。我想妈妈吃的手抓饼就是这个味道。孩子说。
妈妈，浙江产什么水果？我还想吃浙江的味道呢。孩子说。
女人愣住了，咬在嘴里的手抓饼咽不下去了，鼻子里跟着有些酸。孩子以为女人噎住了，赶忙下了座，绕到她背后，轻轻捶着她的背，一边捶还一边说，妈妈，你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呢。
吃过手抓饼，女人带孩子坐了一回电动车，绕着广场转了好几圈。在电动车上，孩子突然指着远处说，妈妈，有个人一直在看我们呢。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在广场的中央，她现在的男人--那个秃顶的男人正拿眼睛追着她们看，一边看一边还抽着烟。她记得他平常是不抽烟的。
别理他，神经病。女人说。
我明白了。孩子好像瞬间悟到了什么。
你明白了什么？女人问。
妈妈实在是太漂亮了，我是男人，我也会喜欢。孩子说。
胡说什么呀，你个小混蛋，认真开车。女人恼了，用手指在孩子额头轻轻戳了一下。孩子却不理会她的恼，嘻嘻笑开了。
从广场回来的路上，女人走得很快，她有了一个想法，如果有可能，她想将孩子带到广东去，带到她身边去。她得同孩子的大伯大妈好好谈谈。她也想过，她不同他们说，直接将孩子带走，可是这样做，孩子肯定会不高兴，她也太过分了些。以前是她抛弃了他，她不想再惹孩子不高兴。
临近粉墙的时候，女人看见门口停了一辆木板车，车厢里有几个空的矿泉水瓶，还有一小捆硬纸板。她猜想是孩子的大伯回来了，她正好同他说说。可人还没进屋，她就听到了里面的争吵声。你就这么糊涂，让她一个人带孩子出去，要是她将孩子带走了，我们上哪去找？那是孩子大伯的声音。带走就带走，反正是她的孩子，孩子跟他的娘去玩有什么错？那是孩子大妈的声音。你也不想想，万一她真的带走了，我们怎么向小宝他爸爸交待？孩子大伯说。
女人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这时候进屋去。孩子却抢先一步扑进了屋，说，大伯，大妈，我回来了。呵呵，小宝真是乖孩子，你妈呢？那是瘦女人的声音。妈妈在门口呢。孩子说。女人这才进了屋，站在了孩子身后。兰子回来了。大伯说。兰子，吃饭了吗？瘦女人说。吃过了。女人说。屋里的气氛有了些尴尬，孩子大伯说有事，要出去。女人拦住了，她说，哥，嫂，我有话同你们说。孩子大伯收住了腿，拉过一把椅子坐下了。哥，嫂，我知道我对不起小宝，也对不起小宝他爸。我这次回来主要是想看看小宝，这些年小宝让你们费心了。这里有一张银行卡，里边有一些钱，给小宝留着用吧。女人说。女人本来想说的是另一番话，可话到嘴边却变了方向，变成这几句话了。
瘦女人推辞着，不愿接受女人手中的银行卡。女人拉过她的手，将卡强行塞在了她手里。接下来，她弯下腰，将孩子拥在了怀里，在他脸上亲了一下，孩子的脸立刻被她粘湿了。妈妈还会来看你的。她附在孩子耳边说。然后，她放开了孩子，什么也没说，一言不发跑出了屋。她顺着巷子一直往前跑，跌跌撞撞的，所幸没有摔倒。她的孩子在后面追着，大声叫着妈妈，女人好像什么也没听见。快到巷口的时候，女人看见一辆熟悉的小车停在那儿，她跑过去拉开车门，几乎是跳到了副驾驶座上。走吧。她对那个比她大了将近二十岁的男人说。车子立刻开动了，眨眼就出了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