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小芳十八岁，在广州一家电子原件厂打工。离厂子不远有一个“温馨书屋”，主人叫阿强，是个非常热情的小伙子。工休的时候，小芳喜欢到“温馨书屋”去借书看，一来二去地就和阿强熟识了。
阿强对小芳很好，小芳借书他从不收钱，赶上阴天下雨，阿强还送小芳雨伞。小芳觉得阿强这个人不错，总是热情地叫他“阿强哥”。在一个大雨滂沱的傍晚，“温馨书屋”里只剩下阿强和小芳两个人。阿强突然抱住小芳，说他好喜欢她。小芳羞红了脸，半推半就，跟着阿强倒在了书桌下。
从那以后，小芳就搬进了“温馨书屋”。阿强比她大八岁，对她百般体贴，她喜欢什么，阿强就给买什么，她觉得幸福极了。
突然有一天，小芳发现自己怀孕了。她焦急万分，因为厂里有规定，如果女工怀孕，就要被开除。小芳想把孩子打掉，可阿强不同意。他说，孩子是爱情的结晶，一定要生下来，他让小芳辞工，和他一起经营“温馨书屋”。小芳听了阿强的话，第二天就不干了。
辞工之后，小芳每天围在阿强身边，像个依人的小鸟。没有的时候，小芳就搂着阿强的脖子撒娇：“阿强哥，我们都有孩子了，赶快结婚吧。”阿强一笑：“我们不是结婚了吗？”小芳说：“这样不行，得去办证。”阿强刮了一下小芳的鼻子：“傻丫头，你才几岁呀？人家给你办吗？等你长大了现说吧。”小芳撅着小嘴儿：“到时候你可不许不认账。”阿强点点头，算是回答。
小芳终于临产了，医生说胎儿的胎位不正，要做剖腹产，因为小芳子宫畸形，剖腹产之后还要对子宫进行切除，以后就再也不能生育了。小芳扎到阿强怀里哭了，说你以后一定要对我好，不然我会死的。阿强点着头，说会的。
小芳生了一个男孩，非常可爱，他们给孩子取名胖胖。因为小芳还要住院观察几天，胖胖就由她照看。看着小东西在床上伸胳膊登腿，咦呀乱叫，小芳开心得不得了。
这天早晨，小芳一觉醒来，发现胖胖不见了。小芳急忙喊来护士，问孩子哪去了，护士说孩子让阿强抱走了，并给小芳办了出院手续。小芳这才放心，开始整理东西，一掀枕头，见下面压着一个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有一万块钱和一封信。信是阿强写的：“小芳，对不起，我有老婆，但我老婆不生养，我到电子原件厂旁边开‘温馨书屋’，就是想找一个女工替我生个儿子，现在你帮我达到了目的，我谢谢你，这一万块钱是我给你的补偿。”看完信，小芳傻了，这不是真的，阿强怎么可能是这种人？他怎么可能抛下我不管？小芳流着眼泪冲出医院，来到“温馨书屋”。可是，“温馨书屋”已经不存在了，新搬来的人正忙着装修。小芳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小芳醒来的时候，已经躺在以前的工友家里了。工友很同情小芳，劝她想开点儿。小芳哪能想得开？她为阿强付出了一切，可阿强却骗了她。她想找阿强去算账，可她又不知道阿强的家到底在哪里，她只知道阿强的老家在东莞，东莞那么大，她到哪里去找他？小芳万念俱灰，只想一死。工友见小芳成了那个样子，便请了假陪着她，好不容易才让她平静了下来。
几天之后，小芳离开了让她伤心的广州，去了深圳，继续在一家电子厂打工。工作的时候，她总是愣神，想起和阿强在一起的日子，想起她那可爱的儿子胖胖。终于有一天，她在冲压零件的时候又走神了，手放在零件上没有收回来，被机器切断了八根手指。因为是小芳违规操作导致工伤，厂方只负责她的医疗费，没赔她一分钱，就把她开除了。她走投无路，只得回到了老家四川。
小芳的家在一座大山里，她出来打工，就是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可是，打工归来的她却变得比以前更惨了。回家之后，小芳没敢向家里透露和阿强的事，也没敢说她生过一个儿子叫胖胖。她把阿强给她的一万块钱给了父亲，说是厂子赔的。父亲看看小芳的一双残手，看看一万块钱，眼泪流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小芳恢复了山里女娃子的生活。因双手残废了，小芳只能干些简单的家务。干活的时候，小芳仍然时常愣在那里，她不再幻想和阿强“破镜重圆”，她想自己的儿子胖胖，她一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她想和儿子在一起。
这天傍晚，父亲抽着旱烟跟小芳说：“小芳啊，你也不小了，我想把你嫁出去，要些彩礼，也好给你弟弟起房子。”小芳愣愣地看着父亲：“你想把我嫁给谁？”父亲咳了两声：“山下的刘瘸子。”小芳眼泪顿时涌了出来，刘瘸子她知道，一只脚跛，一只手拽，一只眼还是白内障，比她大二十多岁，村里像模像样的寡妇都不嫁给他，父亲怎能让自己嫁给他？父亲看出了小芳的心思：“你现在这样还挑什么？刘瘸子是残废，你不也是吗？刘瘸子开着小卖铺，有钱，他看中了你年轻、漂亮，愿意给咱家5万块钱，你想想吧。”父亲扔掉烟屁，起身走了。看着父亲要出门，小芳抹掉了眼泪：“爹，我听你的。”
小芳和刘瘸子的婚礼办得很热闹，最起码在山里是一流的。洞房之夜，刘瘸子就一蹿一蹦地跟小芳吼了起来：“奶奶的，我花了那么多钱，敢情买来一个破货，你肚子上有刀口，看样子还下过蛋，今天我非打死你这臭婊子不可！”刘瘸子单眼调线，挥起一只巴掌贴饼子似地打向小芳。小芳不吭声，任由刘瘸子打，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打那以后，刘瘸子喝完酒之后就对小芳一顿暴打，然后是一通野兽般的蹂躏。小芳从来不吭一声，她知道反抗是没有用的，山里人粗暴，男人打老婆天经地义。每次被刘瘸子暴打之后，小芳总是抚摸着伤处，心里默默地叨念：“胖胖，我的儿，你在哪呀？娘好想你。”
转眼几年过去了，小芳在刘瘸子的暴打中苦熬着日子。这天晚上，刘瘸子又喝了不少酒，一边打着小芳一边骂：“你不是下了不少蛋吗？怎么到了我这儿就一个蛋也不下了？我都小五十了，你给我生个儿子，生不了我打死你！”小芳实在受不了了，跪在刘瘸子面前哭着求饶：“别打了，我生，我给你生！”
当天晚上，小芳偷了刘瘸子几千块钱，连夜跑出了大山，坐上了去东莞的火车。她不能再和刘瘸子过下去了，如果刘瘸子知道她不能再生孩子，一定会把她打死。她要去找胖胖，就是拣破烂、要饭，她也要和儿子在一起。
小芳在东莞省吃俭用转了大半年，渴了喝口渠里的水，困了就在墙角睡一觉。终于有一天，小芳在城里发现了阿强。阿强开着一家音像店，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跑出跑进。小芳一眼认出小男孩就是她的儿子胖胖，他脸蛋上的两个小酒窝和自己一模一样！小芳激动得冲过去，一把抱住小男孩：“胖胖，我的儿子，你可想死娘了！”小男孩吓得哇哇大哭：“爸，要饭的抱我！”阿强冲过去，一巴掌打倒了小芳：“你这臭要饭的，别碰我儿子，滚！”小芳跪爬着抱住阿强大腿：“阿强哥，我是小芳啊，我是来找儿子的，你把儿子还给我吧！”阿强上下打量着小芳：“你是小芳？你怎么变成了这幅德行？”小芳哭得像个泪人，讲述了她和阿强分手后的种种遭遇，她说现在什么都不求，就想和儿子在一起。阿强一脚踢开小芳，甩给她1000块钱，冷冷地说：“你走吧，我不会把儿子给你的。”阿强转身走了，小芳冲过去，还是跟他要儿子。阿强没再客气，叫来几个人把小芳打跑了。
从那以后，小芳每天都到阿强的店里要儿子，可她去一次，阿强就叫人打一次，而且一次比一次打得狠。最后，小芳不敢再去了，只是拿着玩具站在老远处偷看。时间一长，胖胖也不再怕她这个要饭的，有一次，胖胖竟走到她跟前，叉着小腰跟她吼：“你怎么还不走？不怕我爸爸叫人打你吗？”小芳微笑着拉住胖胖：“儿子，我是你娘啊！”胖胖小眼一瞪：“胡说，我有妈妈！”小芳眼里盈满了泪水：“儿子，我是你亲娘啊，你看，娘肚子上的伤疤就是生你时留下的。”小芳撩开衣服让胖胖看肚皮，胖胖看了看，鼻子一拧：“你骗人，这伤疤是你自己淘气弄的。”小芳把玩具递给胖胖：“娘给你买的，拿着，叫娘。”胖胖夺过玩具，扔在地上一脚踩碎，撒腿就跑：“你是要饭的，甭想占我便宜！”
小芳瘫在了地上，眼前一片模糊。她多想听儿子叫声“娘”啊，可儿子却不叫，儿子不认她，她以后可怎么活？小芳站起来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一抬头就看见了“妇联会”。她闯了进去，向工作人员哭诉了她悲惨遭遇。工作人员非常同情她，立即带着她去找阿强。阿强说，小芳残废了，精神也不正常，没有能力照顾孩子，考虑到小芳落到这一步与他有关，他愿意负责小芳的生活，但儿子不能给她。在妇联的调解下，小芳让阿强给他在音像店对过找间房，她要每天看着儿子。
小芳住到了阿强音像店对过，每天看着胖胖和孩子们一起玩，盼着胖胖有一天能让她抱一抱，叫她一声“娘”。这天，胖胖正和几个孩子在污水河边玩，玩具突然滑到了河里。孩子们急得大叫，但他们不敢下去捞，因为河岸很陡，又长满了青苔，滑得很。小芳跑过去，对正在抹眼泪的胖胖说：“儿子，别急，娘去捞。”说着，一出溜就滑到了河下。河水并不是很深，只没到小芳的前胸。小芳一只胳膊夹着玩具，另一只胳膊摇晃着：“儿子，玩具捞到了，娘上去以后，你让娘抱一抱，再叫一声‘娘’好不好？”胖胖瞪着眼睛看着小芳：“你先上来再说吧，小心别把我的玩具弄坏了。”
小芳把玩具叼在嘴里，开始往岸上爬。但她两只手只有两个拇指，根本抠不住岸边的青苔，身子刚向上爬了一点，又滑了下去。这时，上游排放污水了，水位迅速上涨，一排黑浪打过来，小芳只喊了一声“儿子”，就不见了踪影。
几天之后，排污河下游打捞上一具女尸，面容难辨，怀里还紧紧地抱一个玩具，两只手只有两个拇指。阿强撩开女尸的衣服，看了一眼肚子上的刀口，就知道那是小芳。阿强拉过胖胖，眼睛湿润了：“儿子，她就是你的亲娘，她肚子上的伤疤就是生你时留下的，是爹害了她，你快叫一声‘娘’吧！”胖胖看看小芳怀里的玩具，“哇”地一声哭了，哭声里夹杂着一声“娘”。可是，就这一声含糊的“娘”，小芳都听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