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战
红浪在漆黑的天幕上慢慢起伏，如蠕动的血虫，让人阵阵恶心。远方传来急促尖利的军号声，苏莞猜得到，那是李隆基冲向南山的先锋军失利的急报。
“太平公主曾经让我穿越到那少年生前，用虚影记录下你们的过去供她观看。”崔湜微微叹了口气，“我也惊讶她怎么对未来少男少女的恋爱故事感兴趣，原来她一直准备着，若是到了无计可施时，便使用暗灵血咒。”
暗灵血咒。传说中的溶物之咒。灵能者将自身的血浸泡器物，再使用此咒语，便能将自己的意志灌注于器物内，从此，人即是物，物即是人。
太平公主使用此咒，把自己和苏莞的挂饰融为一体，将自己化成现代少女的替身，吸引那与灵气融合的少年前来，无限地热爱和保护着她。
苏莞再次哑声地苦笑，现在，她的少年，大概已凝聚到南山佛寺，在这遥远的时空中，与那虚假的恋人，进行着一场永不醒来的恋爱。
想着苏莞觉得自己的心很累。其实，就这样梦下去，对她的少年也很好吧，生命中就只有春日的午后夏天的奶油冰淇淋深秋的吻冬季的化妆舞会，永远不会长大永远不会去到那命中注定的海参崴永远不会在鲜血和泪水中痛彻心扉。
“不管多痛苦，你还是会去的吧。”崔湜疲倦的声音打断了少女紧皱眉头的凝思，“因为你是个很优秀的灵能者，你一直很清醒地坚守着灵能者的职责。”
“嗯。”无奈地点了点头，苏莞转身，一拂袖子，驭风向那红浪的中心疾行而去。
一路行来，遍地血腥。军人碎裂的盔甲和武僧染血的棍棒交错着落了一地，很明显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激战。
再走近去，便只见李隆基麾下的羽林卫无声倒下的尸体，仔细察看，他们身上竟没有任何外伤，仿佛凭空被天上的红浪抽干了生命。
“以前的他，可是连一只苍蝇都不忍心拍死，却为太平公主杀了这么多人。”苏莞悲伤地回忆起少年那双清澈的眼睛，“真是不可原谅。”
转而少女又自嘲地笑了：“不，他是为‘我’杀人的，他所有的行动，都只为保护他记忆深处深爱的女子。”
“若是你爱的人，不是我，该多好。”她喃喃自语着。
抬头，便见红浪的中心处，一道暗红色的漩涡急剧地流转，漩涡的中间，太平公主幻化成她大学时代的模样，拉着那灵气凝成的少年翩翩起舞。
深红色蓬松巴洛克裙。塔夫绸的裙摆。细碎活力四射的舞步。没有历经痛苦和阴霾的年轻脸庞。
那是她的过去。
苏莞不自觉掏出钱包里的小镜子，见奔波中的自己形容枯槁眼神疲惫，哪还有当初半分青春浪漫。
“我的少年。”太平公主的幻影学着她的口气轻轻呼唤，白皙的手暧昧地搭上少年的肩，“把那边碍事的女人杀掉吧，我讨厌她鹰一样的眼睛。”
少年把手从幻影女子的腰间拿来，转过身来，用疲倦而迷惘的目光望着这个在风沙中头发蓬乱满身泥泞的灵能者少女。
他神情平静得像一滩水。他真的认不出她了。他很快会利用灵气的力量，抽干这个陌生女人的生命，如同踩死一只无关紧要的蝼蚁。
她，最终还是输了么。而且，还是输给过去的自己。
灵能者的本能告诉苏莞，此时的她该如何闪避念咒，可她的双腿就像被定住似的，牢牢立在原地不动分毫，眼睛却直直怔怔地望着前来索命的少年，仿佛要把他最后的影像刻进心里。
他举起手来。轻拂上她的面颊。然后温和地笑了：“明明长大了，到了危急时刻还是不知道闪避，真笨。”
苏莞的泪水突然涌出眼眶，簌簌地落下来，混着一脸的泥水。“你怎么认出我的。”她哽咽着。
“时光流逝间，容貌和装束会变，口红和香水的味道也会变，可是，眼睛里那种东西，是不会变的。”少年继续微笑，“我最爱的苏莞，便是那个无论面对多么恐怖的邪灵妖魔也一脸傻傻大无畏气概的少女灵能者，我爱极了她那双直面危险的眼睛，大大的，透着坚毅的亮光。”
说着他更努力地伸出手去，一颗一颗抚去少女脸上的泪珠，可他手指冰凉，连指尖微薄的余温，也早已消逝殆尽。
苏莞再一次清醒地认识到，他已经成了完全的灵魅，除了涣散意识，化为普通的灵气飘摇于时空之间，没有其他结局。
“真抱歉，因为我记不起过去的事情，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少年轻轻叹了口气，“不过你别忘了，我从前也是个灵能者，亦能明白，灵能者的职责。”
“苏莞，现在的我很明白，一切都已改变，我们亦回不到从前，所以，在一切结束之后，我会遵循天道，回归无形无质的灵气。”说着他笃定地执起少女的手，“不过，很高兴，这最后一次，我们还能合力退敌，一如我们曾经无数次并肩作战。”
于是少年念动了退魔的咒，声声清朗字字清晰；苏莞也不禁含泪应和起来，在那些合练过千遍的熟悉咒词中，暗红色的漩涡也一点一点透明起来，最终，化为郁郁的清风，吹拂着夜晚的山林，发出沙沙的响声。
望前方，筋疲力竭的太平公主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苏莞上前，拣起那个沾满血污的吊坠，轻轻按到自己的胸口。
再看身边，灵气凝成的少年已没有了形状，唯有一个没有温度却依旧温柔的声音，在她耳边轻声呢喃着：“在我失去意识之前，我先送你回现代吧。你这个烂脾气，也不适合留在这里当唐明皇的小老婆……”
苏莞下意识地一跺脚，却不由得把那胸口的吊坠按得更紧，口里想说什么，最终，只是狠狠抽噎了两声。
大概，这，才是真正的落幕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