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石山庄
白绮若的眉头拧成了绳节。
关于这个创世者,几乎找不到任何线索。
电影《普罗旺斯的薰衣花田》的剧作者和投资人是个从不露面的神秘人,所有的事务都交给经纪人打理,因而身份成迷。
而身在这个虚幻的普罗旺斯,亦无法沟通现实世界,更无从去调查那个电影剧作者的幕后背景。
唯一接触到创世者的可能性,便是依照他的剧本,让苏莞和尹路凡真正走上剧本结局里的岩石山庄。但电影里并没有拍出二人走进岩石山庄后会发生的具体事件,这样贸然地进入,实在太冒险了。
何况,剧本里明显地写着,他们二人走进山庄后,便,再没有出来。
“我并不畏惧走入那个死亡的山庄。”苏莞走到窗边,仰头望远方在夜色里郁郁沉沉的城堡,眼神似乎有些迷离飘渺,漆黑的眸子深处,却有一种令人钦佩的坚定执著,“但我不会强迫别人赴险,毕竟,尹先生只是个未曾系统修习灵能者术法的普通人。”
“我跟你一起去。”尹路凡却笃定地迈出了步子,他的手不知不觉间拉住白绮若的手,仿佛要在那温热的手指里汲取战斗的勇气,“我现在是电影里的男主角,只有我们同去了,才可能发生结局的剧情。”
说着,他回头,默默地望了一眼身后的白绮若,“绮若,你给我乖乖呆在这里,在我回来前,别出事。”
尹路凡还是没有更多语言。不过,这次,白绮若没有闹也没有哭,她只是很安静地站在原地,慢慢松开了被少年紧握的手。
白绮若不再担心尹路凡被抢走,她相信他会回来。一如她相信他对自己的爱。
虽然他们的婚约,最开始确实无关爱情。但此后,他们共同经历了太多。太多的争吵,太多的闷气,当媒体和商界绯闻中伤时,他们也太多次的牵手和彼此帮助……
到了现在,她已熟悉他对什么食物过敏生什么小病常用什么药。他会偷偷地查看她的剧本和通告,为她养狗为她挡酒心里暗暗担心她吊钢丝出危险是否可能与某个男演员传绯闻……
这时候,他们之间这种默契和羁绊,绝对称得上是坚定不移的爱情了。
所以,白绮若只回答了一个字:“好。”
沿着山路上去,便进到岩石山庄。山顶的山庄里是极普通的欧洲古堡陈设。中世纪风格的回廊,大厅,会客室,黄铜的像框里挂着古老的家族画像。转过弯角,苏莞突然在一面墙壁前停下,目光凝固到墙上,古朴风格的厚重盾牌和刀剑隐在深重的阴影里。
她的脑子突然有点乱,仿佛在很久也曾看过这个转角,看到过阴影里的盾牌刀剑……
难道是他?苏莞一懔。突然,身后的影子逼上前来,女子转背,只见一个男人双手支撑着墙壁,头发长长垂下来遮蔽了左边脸孔,几乎垂到地上去。他把她逼到角落里,嘴角挂着得意的笑:“苏莞同学,看来,你还记得我。”
而尹路凡浑身被束缚住,萎顿在地上动弹不能!
看来,创世者,终于降临了。
“顾子琛。”唤出那久违的名字,苏莞深吸了口气,仿佛又回到了那懵懂的高中时代,“你到底怎么了?”
原来,创世者,是她高中的同班同学顾子琛。
苏莞对顾子琛回忆仍停留在四年前。名导演的独生子,喜欢也穿得起阿迪达斯气垫鞋和李维斯牛仔裤的家伙,总把头发梳到额前,看起来很整齐也很清爽。
好像有很多女生崇拜他的,说他是全校最帅的男生,每天走在路上也有一大群女生远远跟随着。不过小苏莞似乎不太喜欢他那类型,也就是点头之交淡如水。
当苏莞升上高三准备迎考时,她却收到了顾子琛请她周末一起去看欧洲文物展的请帖。
以为是全班同学都有份,约定时间里,大大咧咧的小姑娘伸着懒腰站到博物馆门口时,却发现顾子琛独自站在她面前。
——而且,前面博物馆展厅空无一人。
“其实展览是明天才对外开放的,我听说你对中世纪的欧洲骑士文化有兴趣,所以让父亲拜托朋友,提前让我们俩进去看看。”他微笑着看她,自信满满,“苏莞同学不会拒绝吧?”
“为什么就我们两个人?”那时候她实在迟钝得可以。
“因为我喜欢你,我想跟你交往。”他回答得非常坦然。现在想起来,顾子琛怎么能不坦然呢,生来就是王子的少年,被人羡慕被人捧在手心,有着强烈的优越感和自信,他喜欢上一个普通的小女孩儿,自然认为,那个灰姑娘应该受宠若惊满心欢喜。
她就那样呆呆地被他拉到博物馆里。望着一直以来很有兴趣的欧洲古文物,脑子却空荡荡的,直到走到某个角落时,抬头看到墙上挂着的盾牌刀剑,突然吐出一句:“顾子琛,对不起,我不喜欢你。”
那一次,大概是苏莞生来第一次认真考虑“喜欢”的意义吧,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清醒地认识到她未来可能会真的喜欢一个男人,一辈子跟在他一起。
而且,她认识到,顾子琛是全校女生的王子,却成不了她苏莞喜欢的那个男人。
而接下来,顾子琛的反应让她又惊又怕。他愣愣地望着她许久,然后突然伸出手,按住墙壁,把她整个人逼到那个逼仄的角落里。
她害怕极了,她看到他脸上极阴贽的神情,那是一种高高在上的骄傲被挫败的失落。他慢慢把脸凑到她跟前,那一霎那小姑娘急得快要哭出来。
“顾子琛,你到底怎么了?”她大声唤他的名字,希望他记起自己王子般的骄傲。而他却托起她的手,在指尖上轻轻一吻。
然后他悄声地笑,似乎在轻嘲着自己的失态,却仍信心满满地告诉她:“我一定会成为配得上你的王子,所以,公主,请等我。”
后来顾子琛再没有约过她。整个高三一年,他们都十分努力,心无旁骛地学习。然后,据说顾子琛填报了与她相同的大学,接着,就再没有他的任何消息。
“这些年你到底去哪儿了?”突然感到顾子琛像是人间蒸发,苏莞有些惶然,“你……还好吧?”
“公主,我身体很健康。”长发曳地的男人低下头,仍是那蜻蜓点水地吻了吻苏莞的指尖,“可是,我永远成不了匹配你的王子。”
绝望的王子
顾子琛久久地低着头,他的声音很低,微微带着哽咽。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注视你。我看着你走进大学,看着你在校园的大树下欢笑和哭泣,看着岁月里一个又一个年轻的男孩子走到你身边,向你献上爱情和玫瑰。”他低低地说,“我看着你微笑着应对每一个追求者,落落大方,优雅迷人。我也看着你最终选择了杜应龙,只因他是G城最优秀的男人。”
“杜应龙是多么幸运啊,他可以凭实力赢取公主的芳心……而不像我,没开始争取,就永远失去了靠近的机会!”说着,男人的面孔也渐渐扭曲了起来,双手也慢慢抓紧了苏莞的发,扯得她头皮生疼,“为何命运如此不公,我明明才是那个最优秀的人,偏偏在高中毕业的暑假遭遇车祸,从此失去了整个右边的脸!”
车祸?右边的脸?苏莞顾不上生气,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原来,他高三毕业后失踪,是因为面容被毁,不敢再见人……
她几乎不敢想象,如顾子琛那般自负而高高在上的男孩,在霎那间发现自己被毁容的心情。如一只骄傲的天鹅瞬间从云端掉落,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一只卑微的丑小鸭,那,又是何等失落和悲凉?
甚至找不出句子来安慰他,只能喃喃嗫嚅出一句:“你应该告诉我的。”
“为什么我要告诉你!”他突然更加恼怒,“像个乞丐,接受你施舍的同情和眼泪,然后,再眼睁睁看着你爱上别人,还要装模作样地祝福王子与公主从此过上幸福的生活?”
说到这里,男人脸上,竟又浮现了诡异的笑容:“苏莞同学,你想不想知道《普罗旺斯的薰衣花田》最后发生在岩石山庄里的故事?”
说着,顾子琛竟像个孩子似地拍起手来,顺着他拍手的节奏尹路凡也站起身来,手里握着一把乌黑的手枪,而尹路凡的对面,竟是被绳子捆得严严实实的杜应龙!
连杜应龙也被拍进了这个诡异的相机!不知为何,苏莞的心开始有点乱,这个已经疯狂的顾子琛,到底要导演一出什么样的剧目?
“山庄里,少年发现了深爱的白衣女子其实另有夫婿,于是,他拔枪杀死了女子的夫婿……”顾子琛微微地笑着,眼睛完全沉沦于自己故事的情境,“少年终于得到了白衣女子,成为了女子的新夫婿,而又有另外的少年会看到这个白衣女子,追寻她来到普罗旺斯……”
苏莞被这故事震得有些懵,顾子琛,确实恨得太深了。
他绝望了太久,也恨了太久,他恨杜应龙,恨所有爱慕她、接近她的男子。所以,他的剧目,便是对这些男人进行报复,让他们不停来到普罗旺斯,不停走进岩石山庄,杀死情敌,然后,再被情敌杀死……
原来,少年和白衣女子走进岩石山庄,不是简单的死亡结束,而是,一场永不停息地追逐和仇杀的开始……
第一个要死的人是杜应龙,第二个是尹路凡,还有第三个,第四个……
突然想起了什么,苏莞高声问道:“那为什么白衣女子不会死!为什么,白衣女子不会为她的夫婿挡那颗致命的子弹呢?”
“因为白衣女子不爱任何人,虽然她是所有人热爱的迷人公主,可我很明白哦,她并不为任何人动心。”说着,顾子琛的嘴角向两边裂开,露出诡异的微笑,“我知道你的那个秘密哦,苏莞同学,我也知道,在你心里,所有的爱慕都如斯卑贱。”
苏莞倒抽了口气。这个虚幻世界夜里的空气很冷,让她的胃有些发胀。
顾子琛竟是知道的。知道,那一直被她深埋心底的秘密。
所有的男人都爱苏莞,但苏莞不爱任何人。因为,她不敢相信任何一份爱情。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曾经平凡的小女孩,身后有了许多的追求者。男孩们捧着玫瑰和巧克力,仰着头期期艾艾地望着她的寝室楼,指望她能从上面投下一个凝望。
苏莞开始还只觉得虚荣,再后来,开始感到一切不正常。
她并非倾国倾城,亦笨拙懵懂,却能如一个真正的白雪公主般,赢得身边所有出色少年的爱。
再后来,她加入了灵能者协会后,受到一个前辈提点,说,她的容貌本是内媚之相,一眼望去只觉得是个漂亮可爱的女孩,而每看她一次,印象便深一些,再久了,她的音容便刻进别人心里,挥之不去。
所以,今后,会有许多许多的男人爱上她,可是,人们爱的只是她魅惑的皮囊,而不是,那个会怯弱会悲伤有血有泪的女孩本身。
“丫头,你要小心啊。”那位前辈望着她怅怅叹气,“你永远会成为人们追逐的焦点,却很难辨认出一颗真正爱你的心。”
是的,见过了太多的玫瑰和钻戒,她早已不奢求一份真挚的情感,哪怕与杜应龙订婚,不过也是选择一个合适的人,免除被追逐的麻烦而已。
尹路凡的枪口慢慢抬起。黑洞洞的枪膛指着面前挣扎的杜应龙。所有的一切,都按照既定的剧本绝望地上演着,似乎,不会有任何转寰。
可是,苏莞却觉得自己胸腔很痛。心脏剧烈地在胸腔里跳动着,生生地让她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