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之泪
苏莞立在虚空中,炎炽的气流如浪,哗哗地吹起她的长发四散飞扬。一波又一波的热浪从她足底传开来,翻腾汹涌着,形成了一层无形的膜,隔绝了龙魂和地面物体的接触。
“好像是个平局啊。”闷雷般的声音冷冷地笑,“小姑娘,闹了这么半天,我没能得到杜应龙的身体,你的裂魂阵也没能撕裂我的魂魄。一切,似乎又回到了起点。”
起点吗?苏莞的心中涌起一股悲伤,这意味着,邪恶的龙魂还会继续寻找新的身体,仍有无辜的龙族要因他而死,而且,杜应龙身份暴露,从此,亦要日日担心龙魂的侵入和骚扰?
而且,那裂身而死的茉茱,做出那么大的牺牲,也是完全白费?
想着,苏莞焦灼地皱起眉,在心里,做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只见她一跃上前,双臂摊开,正面着虚无的龙魂,口里猛地念起了吸魂咒!
龙魂没料到这一招,闪避不及,“嗖”地一声,径直被她收进了身体去!
苏莞感觉到强大的力量在自己体内膨胀。这实在是一招险棋,按照灵能者的法则,让龙魂进入到自己身体,实在太不谨慎,倘若控制不好,那邪恶魂魄便会侵占着旱神躯体,做出什么事情来,实在无法预料。
“许多年了,关键时刻,我还是这么意气用事啊。”微微苦笑着,苏莞跳下沙地,找了一块巨石,倚在上面,慢慢地,念动了沉眠咒。
是,她要带着远古的龙魂,游历自己心灵深处天女魃的记忆,以找到,故事真正的起点,和解开所有症结的关键。
天女,请以你包容万物的仁厚和善良,打开这龙魂的心结,解除,这蔓延千年的无妄之灾。苏莞在心里默默地说。
逐鹿战后的赤水之北,满目赤红。漫天的黄沙中透着炙热的炎气,田埂和沟渠,也生生裂开了红褐的缝隙,像一张张血盆大口,吞噬着万物的生气。
苏莞知道,使用沉眠咒后,她的魂就进入了天女的记忆,魂魄徒有意识,无法使用旱神的灵力,换句话说,现在的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孱弱女子。
想到同样在这片记忆里的邪恶龙魂,灵能者少女不禁有些心惊,以这样的状态,若与龙魂正面冲突,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原来我也是依赖力量的啊。苏莞正想着,突然听到背后呼呼风声,来不及转头,脖子就被紧紧勒住,瞬间,全身都被灵力压制,完全动弹不得!
努力偏过头去,只见一个银发青衫的英俊少年面色苍白地瞪着她,那冷冰无情的琥珀色眼睛,正是龙魂无疑!
见少女扭动几下身子却徒劳无功,少年掐她脖子的手也略略放松了些,稍稍舒口气道:“果然,普通的魂魄是没有灵力的。苏小姐,为了唤回我远古的记忆,竟把我吸入你身体,让自己没有法力的魂魄袒露在我面前,这步棋,实在够愚蠢。”
说着少年又轻轻嗤笑起来,不过他的笑容里消却了那百无聊赖的茫然,取而代之的,是刻骨铭心的仇恨。
“你想起过去了?”见他神色变幻,苏莞惊问。
“是啊,我想起了我的初生,天女魃见赤水北部干旱难耐,便请女娲以补天石凿了一条石龙,在赤水行云布雨。我还记起了我的死亡,天庭说我不属三界造物,没资格生存在这世间,便背着天女,将我捕捉压上斩龙台,碎尸万段。”仇恨的光芒在金眸中中聚集,银发少年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而且,天庭要杀我,真实的原因,并不是什么我不属三界造物,你看那后来的孙猴子也活得很好,只是,黄帝惩罚赤水北居民香火少,所以才遣旱神天女去那里居住,要给赤水带来干旱。而我的存在,违背了天帝的意愿!”
“天女魃是黄帝的女儿,她心地仁善,天庭不敢随便怪罪,于是,便拿我开刀!这就是弱者的下场……没有力量的弱者,连申辩的机会也不会有,只能在强者的脚下瑟缩哭泣!”怒气几乎不可遏制,那银发少年死死摇晃着怀中苏莞的肩膀,“不过,现在情势倒过来了!我利用你这个身体毁掉杜应龙的魂魄,水神应龙的躯体就属于我了!然后,你和整个世界,都属于我!”
说着男人疯狂的吻贴上少女的脖子,他得意地感觉到她僵硬的身体在颤抖。不过少女依然昂着头,睁大了眼睛正视着他满眼的疯狂。
“然后呢,然后你会快乐吗?在这个世界上,翻云覆雨,欺凌那些曾经同你一样的弱者,会让你快乐吗?”苏莞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地嘶叫出来,“践踏,占有,攫取,好好地想一想,你真正感受到过的快乐和幸福,有来自这些的吗?”
“你有什么资格对我的过去指手画脚!身为神灵的转世的你,拥有着美貌、聪慧、财富、爱情和力量的你,被所有人羡慕和妒忌的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龙魂狂怒地吼回去,继续在少女的脖子上释放他的欲望。
神灵转世。拥有着美貌、聪慧、财富、爱情和力量。被所有人羡慕和妒忌……这,就是她在人们眼里的形象吗?
是啊,在人们眼里,她是个完美的灵能者吧?美丽的容貌,让她身边从来不缺乏优秀的追求者;聪慧的头脑,让她在任何环境中都能游刃有余讨人喜爱;殷实的家境,使她可以自由地从事自己想做的事情,不为生活所累;杜应龙痴心的爱情,给她的生活增添了浪漫的氛围;还有,强有力的法术灵力,为她赢得了众人的瞩目和崇拜,被当成救世之主……
可是,这并不是完整的她。真实的她,便是那雷雨夜里惊醒,趴在杜应龙胸口哭泣的孩子;是在执行任务前,握着铱星电话,心中小鹿直撞的灵能者新人;还有,秋日庭院里,一脚一脚地踢起满地红枫叶黄梧桐,看着心仪的男子把淡蓝蝴蝶花别到她发间就痴痴傻笑的怀春少女……
想起来,这些年来,若是没有杜应龙的爱,没有那些真诚的关心的目光,哪怕拥有神灵天生的灵力,她也无从,在这凶险莫测的除魔生涯中,一步一步走到今天。
不错,与龙魂一样,她的确也渴求力量。不过,她渴求力量的原因,却是,要用这力量,去守护,那些带给她快乐和幸福的人。
想着,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苏莞魂魄虚无的脸颊落下,突然,如利剑一般,直刺向龙魂的心脏!
魂之泪——传说里,灵魂本没有泪,只有心中最沉重最深刻的情感凝泪涌出时,便会成为最强大的武器,甚至,足以直接融化对方的魂魄!
不过,对面痛苦挣扎的银发少年,苏莞却也没有使用技巧加强攻击,只是后退了两步,用云淡风轻的口气说:“龙魂啊,现在,你应该知道,力量并不是我的一切。”
灼烧的痛在龙魂的体内翻搅。他面前的灵能者少女依旧保持着悲悯的泪颜。霎时间他心中涌出了另一幅画面。另一个同样容貌的女子,同样悲悯地垂下头,同样,有灼热得几乎要燃烧的泪珠滑到他身上。
那时他躺在斩龙台上,身体寸寸断裂,痛彻心扉,她急急赶来,用成河的泪水为他送别。
“天女……”在魂魄消散的最后,龙魂再也没有怒吼,只是轻轻呢喃着她的名字,他终于想起了,他受尽欺凌的悲惨前生和追求力量的疯狂后世中,唯一真正有价值的东西。
——是那目光悲悯慈悲仁厚的天女,还有,她为他掉落的泪珠。灼热似火,却能浸入心扉,消融所有怨气和苦痛。
从昏睡咒中醒来后,苏莞蹲下身来,将水晶球中的魂魄度入杜应龙的身体。她轻轻拂过杜应龙粘着汗水和泥泞的发,男人的睡颜安详而静谧。他总是生活在平稳安详的世界里,如果不是为了她,也许,一生也没有可能陷入这般的危险境地。
“不过,如果不是守护应龙哥的心情,我也没可能战胜龙魂吧。”在心里悄悄说着,苏莞突然想,如果此时杜应龙醒过来,再抓住她的手向她求婚,她可能也会违背自己一直以来的决心,在感动之下,答应了他吧。
不过,杜应龙是那般聪明的男子,历经此种浩劫,也定能察觉到,在他心中隐秘的一角,那个真正不可取代的女子。
她快要失去他了吗。瞥了一眼昏倒在一旁满身血污的于悦,苏莞笑得有些悲伤,王子在沙滩上醒来后,会爱上第一眼见到的公主。杜应龙的公主,终,不是她。
抬头,海风呼啸而来,阳光折射到白色的海浪上,明晃晃地射进苏莞的眼睛,刺得她浑身一个激灵,情不自禁地抱住自己的肩膀。
她自认为在万千磨砺中已足够坚强冷静,当真正孤独行走于尘世之中时,还是会觉得冷啊。灵能者少女在心中感慨着,但她仍笃定地转过身,步履坚定地朝海岸边走去。
从此不再回头。
其实,当她选择成为灵能者的那刻,她就离开了他的世界。她爱他,但是,只有爱,并不能填补两个世界的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