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与春五已一人抱住一尊佛像,冲出庙外!
三十三与春五背靠着背,各自抱起一尊大佛直冲屋顶,屋宇碎裂声虽巨,也掩不住烟枪袭来的沙沙声,佛像上被炸出无数小洞,陶片四溅。
两人心意相通,刚跃出屋顶,承受住烟枪第一轮攻击,随即,便手推佛像,整个人如手持盾牌冲入战阵,仿佛附着在佛像后一样,二人一在庙前,一在庙后。沙沙声不绝,烟枪袭来,碎片四溅。
听得烟枪发射之声,三十三怪啸一声,掷下佛像,一手伸向腰间短枪,那正是春五的双枪之一,他手持短枪,仍如手持长刀一般,当空劈下,便在此时,他听到“嗖”的一声,冷意袭来,惊诧了刹那,一支箭已射穿了他的手腕,将他牢牢钉在神像后面。
春五一冲出屋顶,便向屋前跃下,他手一推佛像,手下用力,那佛像飞到庙前伏击者身前时,已四分五裂。伏击者纷纷后退,春五一瞥之下,只见庙前站了几个黑衣黑巾蒙面的人,各自手持烟枪,当中围着一辆独轮小车,车上端坐着一个童子,弯弓搭箭,一箭射来,这一箭来得无声无息,用力极为巧妙,春五躲闪不得,好在他早先留手,去势收之不及,顺势足下轻点,勾住屋檐,身子一晃,又晃上屋宇中来,这时传来三十三一声痛呼,春五刚一晃到屋顶,立时飞向三十三处,又一箭射来,这时刚好一道闪电划过,正打在那飞来之箭和他的枪尖上,一道短短的闪电,仿佛从他身中穿过,痛呼一声,晕了过去。
只听到三十三发出一声吼:“盲箭神箭手?”
忽然一阵异香飘过,三十三的吼声也低沉了下来。
屋前的小叛仍端坐在小车上,自己用力将小车推到屋后,屋后的小逆也坐在一辆独轮小车上,正侯着他,点点头,小叛坐在自己的小车前沿,探出身子来,双手握住小逆的车,一用力,将独脚车推起,连带起自己的小车,一起缓缓朝前蠕动着远去了。在黑暗的夜色中,闪电划过,将两人两车的身形影得一时雪亮,一时暗淡。
那伏击者中的一个,将春五和三十三并肩抬到庙中,向仍在燃烧的柴禾中,倾洒入一些粉末,火焰的颜色,变得无色迷离起来,他先命人将燃烧的奇特香味扇到两人口鼻中,待看到两人面色变为惨绿随即又恢复原色之后,也命众人将口鼻伸向火焰,几个响亮的喷嚏过后,众伏击手头一摇,已经面现茫然之色。为首的伏击者点点头,伸向最近的一个伏击手,一个接一个,手牵着手,走向茫茫夜色中去了,对春五和三十三,竟是再没有看上一眼。
“谁能想到,怒河春醒,竟然只是一头水蛟在作怪呢?”
“嗯,一头巨蛟,竟能害得千万人流离失所,可见一个东西,在不同的时间,不同的地点,实在可以发挥出不同的作用来。”
“不过幸好卡卡早有预料,如果我们不是沿河而上,终于发现大蛟,只怕真的要决堤了。”
“怒河春醒这般的大事,公主竟然没有派人前往冰山查看,也没有兵士巡查,是公主太疏忽了,还是卡卡太聪明呢?”
两人沿着怒河河畔而下,看到怒河清澈,再无蚌冰和混浊,想着之前在雅燃冰山源头与大蛟大战一日一夜,三十三甚至手腕都被蛟液射穿的情形,均感到刻骨铭心,不过,能为瑰之国之民做些事,避免了怒河破堤的惨剧发生,两人终归还是心里庆幸。
春五和三十三已经不记得了。
宫中盛会第二天,大雨仍未消歇,公主一道手谕发出,举国震惊。
怒河春醒虽然经过严密封锁,但是还是显而易见地泄露了,虽然出于对青城和公主一贯的信任,大多数民众坚信如以往瑰国遇到的任何一次困难都能迎刃而解一样,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恐慌。
恐慌是在富人中间产生的,在强大的金钱和权力利益面前,山谷上一座座坚实的简易楼塔极快地建立起来。日夜不息的暴雨加剧了人们的恐惧,但尚未到崩溃的地步。
这时,从瑰国心脏青城之中,传出的一道手谕,彻底地引起了富人的恐慌。
手谕上只有寥寥几个字:
凡高于河面以上的建筑,拆无赦。
手谕是蓝纸红字,象征了它所传达的命令,是不可更改的,凡有进谏者,一律杀无赦。
带着巨大的不解,青城和白镇之中,高于河面的建筑物,很快被一一拆除了。不只是建筑物,所有高大的树木、旗杆,也都被纷纷折断。
唯一的例外,也许就是埃河塔,作为青城之中最高大的建筑物,不但是青城人心目中至高无上的图腾般的象征,也是一座艺术与美的结晶。对埃河塔的拆除,遭遇了大臣们的抵死反对,并且有民众在得知消息后,迅速聚集到埃河塔前,裸地跪求,以此抗议。
刚拆除一半的埃河塔被迫停工,埃河塔顶已经被拆掉,大雨毫不吝惜地倾洒下来,洗濯着多年未见天日的战佛。
此事最终惊动了公主,最终,达成了一个双方互相妥协的潜协议。战佛可以不动,但是埃河塔必须拆除。
左手执矛,右手执盾的战佛栉风沐雨,在雷雨中,重新傲然立于大地之上。当夜,电闪雷鸣。在附近居住逡巡的人,只见到闪电飞舞,在青城最高的建筑物上狂轰乱炸,如亿万条火龙,仿佛天地之间的闪电,尽聚于战佛头顶。
天色大明之时,诸人去看大佛,只见佛顶锃亮,没有任何损伤,早先的蛛丝尘网,也早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重现了八十年前,战佛初入青城时的盛景。
只是,那时战佛初铸,固然光芒万丈,却远不及饱受香火之后的大气雍容,仿佛战佛一下活了过来。
青城中尚有曾见过战佛之初的百岁老人,此番在儿孙的搀扶下,重新瞻仰战佛的绝世风采,仿佛心中顿悟,在战佛前含笑而去。
相对来说,那同样高大的“神圣与恢宏之像”,则显得有些黯然,尽管日前闻悉神像头颅被斫一事而大为震怒的大西山居当即便召开专门的红楼会议,在大西山居家主八思惟不在家的情况下,全票通过决议,立即派遣最强大的朴仆技师队伍,前往青城。一行十人,乘坐大西山居最新研制的飞鹄朴仆,浩浩荡荡地,前往青城而来,并最终将头颅完美地契合起来。为掩饰那道硕大的“伤疤”,朴仆技师特地打造了一条镶有青城立国令的围巾,将伤疤掩住,并且更加的雍容。
当时要下令拆除埃河塔时,有佛子当众诘问街对面的神像,当时枯木子为压倒战佛的高度,特地令大西山居的朴仆师多增高几分。因此佛子诘问时,任何人都说不出半句话来。
被誉为大西山居朴仆师后起之秀的媚兰,是此次修像的带头人,也是“完像”的带头人,听到佛子的诘问,不屑一顾,当即通过枯木子,调集青城卫兵三百人,战象、家象三百头,先将神像方圆一里之内的民居尽皆拆除,又在四周各挖出一条深达一丈,首尾相连的壕沟,然后便由士兵驾驶大象绕神像不住转圈,一日一夜之后,神像所居的土壤,涌到壕沟之中,土地也被压得更为严密,利剑长枪而不能插入分毫,神像平均低了一尺,如此一来,便较战佛低了几寸。战佛与神像隔街而对,没人觉得是一种盛景。
围观的佛子为之咋舌不已。当中有明智之士,更是由此不可思议之事,意识到国家对朴仆的巨大而无私的支持,忍不住对自己的身份发生了极大的困惑。
当夜电闪雷鸣,闪电不住往战佛顶上闪去,如利剑,如刀兵,而几乎与战佛持平的神像,却丝毫无恙。有明眼人细心观察之下,发现神像顶上按上了一个长长尖尖的针,底端固定在神像顶上,下面又引出铁线若干。以为神技。
不管怎样说,除了战佛与神像尚自岿然不动之外,所有高于河面的建筑、树木,均已化为谶粉。卡卡在王宫之中踯躅行走,铅华大士在瑰谷原高台上,设坛计算,卡卡焦急地望着她,等待她对天象的计算。
铅华大士平素有轻浮妖娆之色,此时却是神情肃穆,口中念念有词,待从祭坛上走下时,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卡卡连忙扶住,焦急地等待。
铅华点了点头,虚弱道:“今日夜间,电闪雷鸣,足有七级。”卡卡一听,当即传令下去,整个青城和白镇甚至临近的邦国表面上,除了怒河带来的些许恐慌之外,仍显得平静如古井之波,只是只有极少数的人才知道,青城守卫并邦国士兵将近十万人,已沿怒河上下两岸,密密排成绵延数千里的队伍。这已是近四十年来,瑰国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军事调动。而这些,仅仅是一个十四岁少年,一个看似狂想的建议。
每个兵士俱是三把良弓,六十支利箭。严阵以待,他们的使命,直到夜色来临,暴风忽起之时,才被告知。
整个军事行动,从设置,到实行,到操作,都严密得如同一台可以自行运转的机器,相对于精密度如此之高的军事行动,最怕的也许只有一点,就是意外。
暴雨下起时,先是滚雷从天际滚过,随后,闪电在天际炸开,如一道绵延万里的火龙,直待闪电炸了三炸,铅华大士才凝重地对卡卡道:“可以了。”
然后,卡卡凝视了铅华一眼,随即对旁边的传令兵点了点头,道:“射。”
传令兵传令下去,只听一声巨响传开去,一朵烟花在空中绽放,瞬间竟盖过了电闪雷鸣。
守河的士兵,纷纷将早已蓄满劲力的箭向河对面射出。那箭画了巨大的弧,纷纷在河中落下,在半空中坠落之时,却不掉入河中,仍是浮在水面上,似乎不动,就好像鱼漂一般。
一轮弓箭射罢,第二队已紧自跟上,又一轮箭射罢。
这时,雷停了,一轮巨大的闪电在天边涌起,直向这里卷了过来。
那闪电如一轮巨大的镰刀,将整个空中扫荡一空,映射得亮如白昼,澄明得如同圆月光辉一般。
闪电凌空推进,到青城上空时,分成两道,一道直往战佛顶上而去,一道却往怒河而来,到了怒河上方,闪电也似乎略一犹豫,随后,便分化成千百道,直往怒河而来,那闪电认准了蚌冰上的箭羽,一个个往高耸的箭羽上去,随后,箭杆上蓦然炽亮,那闪电已然通过箭杆射入到蚌冰之中,只听轰然巨响,那在水面上漂浮的蚌冰被闪电轰得粉碎。
一时,百丈宽的河面上,绵延数十里,闪电乱耀,冰块四溅,如龙狂舞。
第一轮闪电过后,河面上箭羽尽皆不见,士兵为这百年难得一遇的盛景所惑,尽皆放声大叫。吼声远及数里。
不知何时混到行军队伍中的大健言师张虑正在一位将军身边,一见士兵狂呼,当即大声道:“!”这句话随即被传扬开来,大河上下左右尽皆狂呼。
卡卡随即陪同公主行到河边,去看河上涟漪,只见河面之上,涟漪已少了很多,但仍多有。当即传令下去,在第二次闪电到来之前,再射一轮。
如此几番,河中蚌冰已越来越少,箭射出去,常常是立即掉落水中。少数几支立于蚌冰之上,旋即被下一次闪电劈碎。
随即,上游下游,也各有消息传来,破冰情形与此极为类似。
蚌冰之危,已被破除。卡卡一颗心似乎才落到肚中。张宝一瞬不瞬地看着他,黑黑的眸子中,发出闪亮的光泽。便如暗夜中的闪电一般。
眼见河上涟漪几被全部消去,当下,随侍在旁的博姳侯建议公主亲射一箭,作为破冰的大欢喜结局。公主不置可否,博姳侯便将一柄良弓并三支箭递将过来,公主将弓在手中把玩,忽然微微一笑,对卡卡道:“这里有三支箭,不如我们每人一支射向天空,对着天空许愿,如果闪电能照射到箭上,便算愿望达成,你看如何?”
卡卡心喜不已,点头道:“好,公主先来。”
公主道:“第一箭,我许的愿是,国泰民安。”搭起一支箭,忽然射向天空,公主似乎全未用力,但箭却射得极高,朝怒河上游天空斜射去。到达顶点,将要下坠之时,一道闪电划过,那箭立时在空中炽亮了千百倍。
张宝立时大声道:“国泰民安!”那声音似乎蕴含了无穷的魔力,远远传了开去,大河上下,尽皆是如雷鸣一般的呼喊声。
公主将弓并箭递给卡卡,卡卡接过来,箭搭到弦上,脑海中立时浮现出大哥卢舍那灰衣灰发温和的脸来,当下大声道:“第二箭,天下太平!”不用张宝转达,那声音又远远传了开去。箭到中途,一支闪电击中,再度发出耀眼的光泽。
卡卡又将弓并第三支箭递给公主,公主微笑道:“第三支箭仍交给你,便由你来指定吧。”这已是极大的恩宠,卡卡似乎不敢相信,仍望向公主,公主点头示意。
卡卡沉思一会,忽然望向铅华大士,朝她低语了两句,博姳侯内心极是不忿,一双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铅华大士听到卡卡的问话,抬起头来,望向天空,手指不住掐算,最后才点了点头。
卡卡见到铅华大士如此肯定,也便放下心来。当下朝博姳侯走来,博姳侯瞬间转怒为喜,心道这小子总算识相,不料卡卡又向他低语几句,博姳侯登时愣在那里,良久,又望向卡卡,却见卡卡双眉坚定无比,知道无可挽回,当下,派遣手下卫兵走去。
一刻钟之后,那两名士兵,已经将一个犯人带到跟前,却是铅华大士的飞朴仆布鲁。
除开卡卡、铅华大士和博姳侯外,其余几人无不愣在当地,公主看着卡卡,莫测高深。
布鲁身上镣铐已被解开,铅华大士激动不已,脚步踉跄地走来,迎上布鲁,将适才的三箭之约告诉布鲁,布鲁双眼望向卡卡,一双眼睛中,似乎包含着千山万水一般。
千万士兵尽皆注目于他。随后,布鲁深望了卡卡一眼后,注目向铅华,目中尽是坚韧之山和柔情之水,他低下头去,忽然吻住了铅华大士,口中似乎犹自呢喃自语,铅华双目含泪,反抱住他,两人热拥、热吻。
一时全场静寂,因为,人仆相恋,正是朴仆率中的大忌,然而,此时,便是连博姳侯也没有上前的念头。
公主望向两人,一向沉静的她,目中也似乎终于有了水汽氤氲。
布鲁松开铅华,低啸一声,接过卡卡手中的弓箭,忽然再啸一声,双翅一展,飞向天空。
他初时在众人上方盘旋,随后,越升越高,盘旋的圈子也越来越大,看去也越来越小,这时,晦暗的天空中,天际涌现出一丝闪亮,那闪电来得极快,似乎转瞬就要到达眼前。
天空中,飞朴仆弯弓上箭,对着那天上九霄之外的闪电,傲啸一声,箭亦如闪电,凌空迎向那奔袭而来的电龙。
二者飞速相交,迸射出天下间再难再现的辉煌火花。
飞朴仆布鲁,终于撕开了声带,发出了生命的最后嘶喊,那嘶喊一共八个字:
“自由!”
闪电涌来,布鲁双翅疾扇,飞速迎上,浑身燃烧起来,发出异声。爆出一道耀眼的火花。
仿佛凤凰涅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