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我悚然惊心,死命挣动,却如何也挣脱不得,只能任由着魔物提着我朝那房门走去。
走着走着,它停了下来,我还听见了它一声深长的叹息。
怎么回事?它良心发现了吗?
“大胆魔物,速速束手就擒!”
我听到了什么?
我看到了暗夜星辰下,那透出光影的房门前,静静立了一只……鬼差。
那魔物喉间发出一阵低吟,紧接着,我只觉手腕一松,屁股一疼,我又被仍在了地上。魔物现出瑟缩害怕的样子,却并没有拔腿就跑。它的眼里,那双如铜铃一般的可怖眼里,泛着点点湿润,让我想到了眷恋与不舍。可是,眷恋?不舍?一只如此丑陋的魔物?
那一边,那鬼差已祭出锁魂链,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感,“凡间境地怎容你等魔物侥幸逃窜?速与我回地府复命!”话音落下,那看着冷硬,却灼热如烙铁的锁魂链便如灵蛇般游走了过来。
那魔物想要逃窜,却又哪里逃得掉。锁魂链锁住了魔物粗大的脖颈,它枯瘦的双手扯着链条,试图扯裂了束缚。可是,它越挣扎,那锁魂的链条只会将它的身体连带着魂魄一起,越锁越紧。
锁魂链遇魂则热,特别是那些不听话的魔物与鬼怪。我好似听见了烙铁炙烤皮肉的“呲呲”声响,空气里已散发着难言的腐烂气息。
终于,魔物应声倒地,不省人事。
鬼差缓步踱了过来,这是一个年轻的鬼差,我从未见过。我试图对他笑一下,扯了扯面皮,却牵动了脸上破皮的伤口,笑容便成了龇牙咧嘴。
那鬼差嗤笑一声,袖手一个翻转,便有一条细细长长的东西自他袖中生出,直扑我脑门。
我瞪大眼,喉间的惊呼未发出,就被……束缚住了。那细细长长的……是锁链。
“锁我做什么?”我傻愣愣。
鬼差高傲地一昂头,动作间,额前的发丝轻甩,就让我想到了某种动物名孔雀。他道:“尔等跳梁小鬼,休想在本差眼皮子底下作乱,一个都妄想跑!”
我继续愣:“我不是鬼。”
他:“那就是魔。”
“我也不是魔。”
他抬了眼皮子看我:“你是人否?”
“不是。”
“那就要抓。”
“……”
于是,伤痕累累的我继被一只大魔物抓走后,又被一只如公孔雀般的鬼差……锁走了。
真是悲催的人生。
尽管活得悲催,但我并不绝望。相反地,我欢乐地快要唱出了歌,因为我知道离槡没事,他平安地活在某个地方。即便他没来找我,即便他不在我身边,我也……好吧,我承认我矫情了,我自然是盼着离槡来救我于水深火热中的。
只要我不试图挣扎,身上的链条倒是不会发出灼灼的烫人的热。不过,水深那倒是真的。我被缚着双手,站在了冥河的边上。
再次迎面对着冥河的水,我的心境已大不如前次。
我被那年轻的鬼差与魔物夹在了中间,在鬼差锐利的视线下,我老老实实站好。我曾问他为何要对我这般严格盯梢。这年轻的鬼差便斜我一眼,自负道:“那魔物已被本差打晕拿下不足为惧,至于你,念在你一张脸蛋尚能看的份上,就免了你的皮肉之苦。但是,别妄想在本差眼皮子底下耍花招。”
我从来不知原来凭借我的长相也能沾染上福利的。
渡过冥河,即将入到地府的时候,我们仨被另一只鬼差拦了下来,那是一只资质深厚的老鬼差。老鬼差不放行,理由是——地府近日人事变动巨大,内部架构混乱,暂不接受新的魂魄。
那年轻的鬼差急得脸红脖子粗:“明明是黑白无常做出来的丢人事,为何要我等一并承担?我要状告阎王大人,参他们一笔!”
年老的鬼差缓缓抬了眼皮,“少年,你太激动了。”
在老鬼差的眼皮子底下,年轻的鬼差收回了暴躁,他看着我们:“那……这两只该如何处置?”
老鬼差又抬了抬眼皮,说出六个字,“送去无怨之崖。”
无怨之崖,位于地府与冥界的交汇处,那里,没有太阳,永远都只有暗沉沉的天。
阴风料峭,我站在乱石堆上,茫然四顾。
年轻的鬼差卸了魔物身上的锁链,可因了伤势严重,这魔物的神智依旧是不清醒的。
我看向他,问出心中疑惑,“这就是无怨之崖?是没有怨念的地方吗?”
年轻的鬼差收回锁链,他向我走来,“正好相反,崖底俱是怨念深重无法超脱的魂魄。”
我倏然抬眸看他,双手一松,是他解了我的束缚。“为什么要把我们扔去那里?”
鬼差皱了眉:“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若要怪,便怪你自己时运不济吧。”
怎会有这样不负责任的鬼差?
我气极:“你是什么烂鬼差?我强烈要求换人!我要换白无常!”白无常还邀请我到地府玩来着的。
却没想,我不说还好,一说他就怒了,“休要同我提那白无常!他同黑无常干出那样无耻至极之事,他们……你……”
“白无常和黑无常怎么了?”
鬼差一甩长袖,却是不再搭理我。他转过身子,向着虚空当中的某一点扔出一块木牌。
“无怨之崖,启!”
他话音方落,我脚下的土地便裂了开来。
一半静止,一半远去,转瞬间,我眼前便现出了一道深长的山崖。
风吹得乱石飞溅,崖底深不可测。
鬼差一把捞过那魔物,轻而易举就将它甩下崖去。
他向我看过来,我这个时候才知道要害怕。
他向我伸出手来——
“不!”我心内慌乱成一片,步步退却间,已险险立在了山崖的边缘。
面前是强敌,背后是深渊,人生果然没有最悲催,只有更悲催。
我一个闪身,躲过了鬼差的一击。他虎了脸,显然方才并未尽上全力。
看着他,我,我突然慌神了。断崖、男人、陷阱、坠落,眼前的一切好似交织成了一幅时空久远的画卷,只有朦朦胧胧看不清晰的影,却无端端令我呼吸一窒。
鬼差的手到底袭上了我的肩。
在我的眼前,他猛然间瞪大了眼。呼呼风声擦着我的面颊过,有人坠落了悬崖,却不是我。
鬼差坠落断崖,他的身形移开,在他身后,现出来一张老脸。
是那个年老的鬼差!
我看着他,他看着我。
他目中混沌一片,我心中紧成一片。
他朝我伸出修长的手,我绝望地闭上了眼。
没有预期中的坠落,有一只手在……抚的脸?!
我悚然心惊!
瞪开眼时,鬼差的那张老脸贴在我眼前。他眼中却已不仅仅是混沌,是……带了金色的紫。
漂亮的紫色在金光的掩映下,盖过混沌,冲破无明,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双我闭上眼睛都能细细描绘的眸子。
“你……”我喉咙干涩。
“是我。”他对我笑,苍老的容颜一瞬间变作了我熟悉的模样。
脸颊上疼疼,是他的手指拂过我的伤口。我这才注意到,轻轻触脸蛋的手指,修长白皙又漂亮,我方才怎会没有注意到呢?
“离槡哥哥……”我终于叫出了这个名字,抬眼时,却看见他目视着我脸颊上的伤口,紫眸内暗沉了一片,是怒意。
我伸手,小手盖上他的大手,“离槡哥哥。”又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看我的眼睛,突然地,他的另一手围拢上我的肩背,狠狠一个使力,将我搂紧在他的怀中。
熟悉的,独属于离槡的沁冷芬芳盈满了我的口鼻,我却只是呆呆然不能反应。
我在离槡的怀里吗?
离槡他……在抱我?
他埋首在我颈间,在我发间深吸一口气,他的声音低低沉沉,“我们走。”
“好。”
他放开我,转身,大手伸过来,要牵我的小手。那温暖的味道与触感我已不知盼了多少时日,我微笑,我的指尖就要触上他的……可是,突然地,我本就受伤的右脚一重,继而是剧痛,有什么东西正在拉扯我的右脚!
因为太痛,我都来不及惊呼出声,也来不及反抗,只能任由背后的力道将我带倒……
我背后即是万丈的深渊。
我的手指同离槡的越来越远,待他察觉不对回身时,我大半个身子已坠落了下去。
“婴如!”
离槡险险抓住我的手腕,他的身体便也落了崖。
离槡一手紧握住我的手,另一手祭出长剑,锋利剑尖刺向崖壁,激起火星无数,倒也是险险暂缓了下坠的态势。
我们身下,那黑色魔物直直坠入深渊。方才正是它拖了我下来。
头顶上方一阵啪啦响动,有乱石直坠下来,险险擦了我的身子而过。身子一个转旋,是离槡使力,将我捞进怀中。贴着他的胸膛,我才发现自己竟一直屏着呼吸。
同我脸贴着脸,离槡对我说话,“我们……”可他才说了“我们”两个字,世界就开始旋转。
恍然间,我看见头顶上方的空间在缩小,转瞬间就缩成了一个圆;对面的岩壁在向这边靠拢。
很显然,无怨之崖即将闭合。
离槡身形掠起,一个纵跃便能看见崖顶。可是,无怨之崖闭合得更快。头顶上方的光亮不再,只剩了狭小的一条缝,根本不可能容纳一个人通过。
我们的下方,两崖间的距离愈发逼仄。
搂紧了我的身子,离槡沉稳的声音响在我耳边,“信不信我?”
我想也不想就点头。点完了头方意识到他看不见,正要开口说我信,离槡却陡然散了周身的力,我们便一同急速坠入了那深不可测的崖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