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悉数退入河床。河中的水静静流淌,映着天边的一轮明月,仿似什么都未曾发生。
离槡的长剑仍持在手,剑上沾染了鲜红的血。那血自剑尖,滴落在地上,地上的花草立时被染红了一片。
怪鱼哀鸣,响声不绝。
我一个不备,竟让大白冲了上去。大白龇牙咧嘴,冲上去就对着鱼头张开了血盆大口。那鱼反抗,却被大白强健有力的前肢按住鱼头。
白虎对鱼头。
不知怎的,这个组合让我突然想笑。不过,看了眼离槡,那人静静伫立,不动不言语,神色冰冷,我便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大白突地发出一声雄浑虎啸,那吼声震得我颤了三颤,也成功将那鱼头上的什么东西震脱了开去。
平地里突起一声“啊”的惨叫,是女人凄厉痛呼的声音。
女人?哪儿来的女人?
我瞪大了眼,模模糊糊间,竟看见有个青色的影出现在了视野里。这又是什么东西?
大白已放弃鱼头,转攻那青影了。
青影狼狈逃窜,是个着青衣的女鬼?
女鬼附在怪鱼身上?作怪的到底是鱼,还是人?
离槡一声“回去”,追女鬼追得正欢的大白就乖乖停下来,这东西望一眼离槡,拿爪子刨了两下地,转头就奔来了我身边。
我拍拍大白虎头,紧张等待着接下来的事态发展。不得不说,若将眼前的态势比作一幕剧,这剧情就着实有些彪悍了。
“既已脱离人世,为何不去超升?”夜色中,离槡俊逸脸庞清冷,声音却好似有着某种打破诡异氛围的功效。我原本紧张到要爆裂的心奇迹般地开始平复。
那青衣女鬼本蜷成一团缩在地上,瑟瑟发着抖。闻言,她倏地抬头,一双赤红的眼自纷乱的长发间露出来。眼珠暴突,没有眼白。
“超升?我去哪里超升?我早已被世间遗弃。”
我骇然发现,那女鬼说话时,嘴巴空洞,只可见森森白牙,竟是没有双唇的。她虽极力克制,但仍掩盖不住声音里的凄厉跟怨毒。
离槡不言语。黑色衣裾飘动间,我看见他走向那怪鱼,弹指间,星点火光进了怪鱼的大嘴。
原本萎靡在地的怪鱼就抬了抬鱼头,它哀哀叫了几声,声音竟有些稚嫩。怪鱼努力爬起,抖了抖背上的翅膀,这一抖,鱼身就抖小了三倍不止,竟还是条幼鱼。
“蠃鱼,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今日既被我所擒……你还有何话要说?”离槡竟是同那条鱼说起话来。
被称作蠃鱼的怪物就轻叫了两声,它抖两下翅膀,鱼头上那双本狰狞的大眼顿时变作湿漉漉,竟有几分楚楚可怜。蠃鱼楚楚可怜望着离槡,离槡却是不为所动。最终,蠃鱼哀叫两声,抖开翅膀,一飞飞进离槡宽大左袖,消失不见了。
离槡这才转身对着那团成一团的女鬼,“无人能遗弃你,锁住你的不过是你放不下的念头。”
“不!你知道什么!明明是那个负心的男人害我!非但害死了我,他还找道士将我禁锢在河底不得超升!永生永世都不能超升啊!”
“是吗?”却有另个男人的声音平地里插了进来。
“你是谁?”那女鬼倏然转首向我看来,凄冷亮光下,我这才看清,这深埋在河底的女鬼……她是没有脸的。
不,不是没有脸,而是她脸上的皮肉早已腐烂殆尽,只剩了一副冰凉骨架。
我身后就响起了一声男人的叹息,“看来终究是躲不过去。”
我汗毛立时根根倒竖,身后有人我竟一丝所觉也无!
熟悉的气息夹带着力道向我袭来,我被离槡带到他身后。他的背影冷漠依旧,却出奇得让我安心。
这时,我原本所在的阴影处,就有一个身形缓缓现了出来。
“穆长生?”那女鬼凄厉尖锐的声音里透着不可置信。
“我不是穆长生,穆长生是我的父亲。我是他的儿子,穆长岳。”说着,他向我看来,脸上有歉意,“吓到你了?对不住。”他神色肃穆,仿佛透着从未有过的严肃。
“哈哈哈哈!”那女鬼就发出了凄厉的笑声,“穆长生啊穆长生,你何时变得这般胆小?见了我,你连承认自己是谁都不敢承认了吗?”
穆长岳白衣清冷,说话间,他靠近了那女鬼几分,“家父仙已仙去多年。”他话锋一转,“岑姨,你该醒来了。”
那一声“岑姨”唤得女鬼面色瞬间大变。女鬼已没了面皮,脸色瞬变不过就是脸上的骨头错位,发出“咯咯”声响。
“岑姨?谁是岑姨?你到底是谁?你们又要来害我了吗?”那女鬼眼中怨毒的光芒大盛,她的指甲一夕间长如利刃,不由分说便朝穆长岳胸口抓去。
离槡身形未动,一道带了火光的符纸骤然向女鬼祭出,只听“啪”的一声响,符纸贴上了女鬼面门。那女鬼“啊”一声惨叫,破败的身躯瘫倒下来。
女鬼怨毒的目光射向离槡,就连一直躲在他身后的我也不幸被波及。
“为什么你们都要害我?!”
“不是害你是救你。枉害他人性命,你便真的永世不得超升了。”离槡的声音没甚起伏,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哈哈哈!我本就不得超升了!是穆长生害了我!我就要取了穆长生儿子的性命!一命还一命!一命换一命!”
听着这女鬼凄厉的呼号,我突然就觉得悲伤。在生前,这也该是个美丽的女子把。一夕红颜变枯骨,她成了恶鬼的模样,无论面上如何凶悍,心里都是伤悲的吧。
“岑姨,父亲并未害你。当年,是你自己投了河,你忘了吗?”穆长岳的声音里透着悲悯。
那女鬼倏然安静下来,暴突的眼珠几乎要掉下来,“你胡说!”
“我没有胡说。岑姨,你是否还记得那一晚,那晚是父亲同母亲成亲的日子……”
他话未完,那女鬼就好似疯了一般:“不不不!他爱的是我!爱的是我!他怎么可能娶别的女人?!怎么可以!?你骗我!你们都骗我!”风吹乱了她的长发,一张窟窿脸庞便现了出来。
穆长岳却好似一点也不畏惧,他上前一步,好似背负着某种使命:“我没有骗你。没有任何人要害你,根本没有什么道士,更别说将你镇压在河底。岑姨,放手吧。纵使父亲再对不起你,母亲却是被你拖入了河底。更遑论恁多无辜女子的性命。”
那被唤作岑姨的女鬼阴笑起来:“没错,姐姐是被我吃了。可惜啊,她太弱又太小,当不了替死鬼。她还在河底呢,你要见见她吗?”
穆长岳面色陡变,“你说什么?”
这时,一旁静默不语的离槡像看够了戏,缓缓开口道:“你母亲早已投胎转世。生前死后,她都无了不去的执念,且这河底有蠃鱼镇守,怨气已尽。”
听罢,穆长岳就舒出一口气,“是了,母亲是那般温婉的女子,即便死去,她也不会令活着的人不得安生。”
“令活着的人不得安生”四个字好似又刺激到了那女鬼,“明明就是他对不起我在先!我当然不能放过了他!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明明说了要娶我的!”那女鬼要挣扎站起,却几次倒地,凄厉的样子让人不忍去看。真是可恶又可怜!
这时,凭空有一声脆弱的嘤咛响起,却是那原本昏迷在树下的新娘子,醒了。新娘子起先有些懵懂,但好巧不巧地,她抬眼时,正好撞见了女鬼转过来的一张没有皮肉的脸,一时间吓得只剩下尖声高叫。
“刘小姐,冷静一点,你不会有事。”穆长岳看过来,说了句算是安慰的话。
听到那声音,新娘子好似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穆……穆公子?”她想要哆哆嗦嗦挪到他身边去,却几次不能成功。
“你叫她什么?”女鬼倏然转身对着穆长岳,“穆公子?她不是你妹妹?”
穆长岳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但他仍力持镇定:“岑姨,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况且……”他突然顿住,望向女鬼那咄咄逼人的眼,犹豫了一瞬,终是说道:“长岳看过父亲的书信,父亲并未对不起岑姨。岑姨,很多事情您都忘记了吧?”
穆长岳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但他仍力持镇定:“岑姨,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况且……”他突然顿住,望向女鬼那咄咄逼人的眼,犹豫了一瞬,终是说道:“长岳看过父亲的书信,父亲并未对不起岑姨。岑姨,很多事情您都忘记了吧?”
那女鬼摇摇晃晃自地上爬起,长发遮住了她可怖的脸:“他说过会回来娶我,他说过这辈子只爱我一人。可是结果呢?他不要我了!他转眼娶了别的女人!”说到这里,女鬼又发起疯了,她动作快如闪电,一瞬间便移至穆长岳身前,尖利指甲眼看便要刺穿他的心脏。
这时,我看见离槡两指一弹,有什么东西被生生弹入了女鬼身体,那女鬼便定住不动了。
我咽了口口水,“这……离槡哥哥你要收了她吗?”
“她怨气太重,收了她非但不能令她转世超升,反而污了我的法器。”
我就“哦”了一声,心说第二个才是主要原因吧。
眼看穆长岳被女鬼袭击,原本吓得无人色的新娘子“腾”得就站了起来,“放……放开穆公子!”她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跌跌撞撞就向穆长岳同那女鬼跑去,嘴里叫嚷着“穆公子我来救你
……”。
我不由感慨男女****的力量果然伟大,那两只……是真爱了吧。
其实,女鬼已被离槡施法定住,这姑娘跑过去倒也不会出什么岔子。可是然而,这姑娘举动太过让人意外,她她她……她竟然伸手去推那女鬼?
结果当然是……新娘子的白皙皓腕毫无阻隔地穿过女鬼黑黑如瘴气的身体。“怎……怎么回事?”念了句“怎么回事”,新娘子就两眼一翻,吓晕了过去。
离槡踱步上了前。他虚抬一指,女鬼便如木偶般转身面对了他。女鬼不能动弹,但那一双怨恨的眼却是狠狠盯向地上昏迷不醒的新娘。
“为何取那些新娘性命?”离槡的声音于暗夜中响起,一字一句敲进人心内,带了点蛊惑人心的意味,似梵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