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璃,我知你恼我怨我恨我,我留着这条性命,不过是让你取走的。我只求死后,我的魂魄能伴你左右。”
世上有很多事都是没有结果的。与其说破,倒不如留着那一份念想,念着想着,也是好的。
---------选自《婴如的见鬼日志·璃姬》
见我一连几天萎靡不顿,穆长岳便提出要带我去拜佛。
我懒得理他。
他却仍在一旁不止不休。
“小婴,这开讲的大师道行高深。天下间,其法号无人不识。大师善解各宗因缘,你若有何难解情债迷四,可向大师求助。”说到“情债迷思”四字的时候,他特意加重了语气,好似生怕旁人不知晓他的用意。
彼时,我正趴在他家窗台上晒太阳。阳光正暖,晒得我懒洋洋。我懒洋洋回了一句:“鬼的情债也能解?”
“这……出家人普渡众生,鬼……也勉强能排上一个吧。婴如,你放心,只要心诚,大师定会帮你排忧解难。”
排忧解难你妹啊!
最后,到底抵不过穆长岳的三寸不烂之舌,我去了,去和尚庙里求拜拜。只不过,若当时我便知晓去了之后会遇上那样的光景,我是宁可待在房里发霉,也不愿去到那——佛门清净之地的。
这确实是一间香火鼎盛的寺庙。
木鱼声声,钟声隆隆里,我发现我到过此地。上一回,也是与穆长岳同来,那时候,跟在我身边的是一只叫阿胖的粉嫩……小鬼;此刻,蹭在我脚边的则是大白。
庙宇内,香烟袅袅,有善男信女不绝。站在庙堂的中央,我举目四望,曾熟悉的角落深处,已不见了那神秘老和尚的踪影。
我们终将别离,却没想别离来得这般快。
我突然就没了拜菩萨的心情。
“不瞻仰到大师容颜,你定会后悔。”看着我的后方,穆长岳这般道。
他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像神棍,我没理他,却在转身的时候,呆了一下。
有个身披袈裟的和尚缓缓自远处走来。庭院中,他走过人群,人群便自动向两旁分开。明明有那么多的人,却是悄无声息的。善男信女面对着高僧,总会显出虔诚的神态来。
“各位施主有礼,贫僧法号华章。”华章和尚去到庙堂中央,向众人施礼后,便盘膝坐下。
这便是那名动天下的华章和尚吗?
我一瞬不瞬看着他的容貌,耳边听得穆长岳贼兮兮的声音道:“如何,我没骗你吧?小婴,如此大师在侧,你就不想听他解一堂经文?”
我摇头说不想,但碍于垂涎了他的美貌,我便也学着旁人的样子,席地坐了下来。我不想听他讲经,只是单纯对这华章和尚好奇。一袭赤色袈裟在身,虽着了粗布灰衣,却难掩和尚英挺的身姿。同他相比,这寺庙中的其他和尚便是要低去尘埃里了。
有个妇人轻声问了句什么,和尚替她解惑,声音清冽,如上好的山中之泉滑过心间。妇人的脸便红了。
哎,我叹出一口气,对着这样一张脸,是个女人怕都要脸红的吧。
是了,这华章和尚有着一张极年轻英俊的脸,穆长岳说,他还不到三十岁。
三十岁便做了得道高僧,他会有怎样的故事呢?
“大师。”席地而坐的信众中,就有个年轻的书生站了出来。书生着白衣,清秀面容上有着一抹愁,“小生为情所苦……请大师为小生指一条明路。”
那书生话音方落,四下便有议论声起。原来,这书生出自本城书香门第,家风甚严。本应仕途坦荡,却因了一个青楼女子坏了名声。书生同那女子倾心相恋,无奈却受到了家族严酷的压迫。选择了此生挚爱便注定要被家族所遗弃;若选择了前程,那丢失的便是自己的心了。
江山与美人如何抉择,这自古就是个难解的迷思。孰轻孰重,若非置身于那境地之中,怕是难以置喙的吧。
华章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他俊朗的脸对着那书生,“施主想要贫道给出怎样的答案?”
“小生……不知。”
“施主心中已有答案。”
书生面上一红,脸上愁苦更甚,“大师,小生就是怕走错了路,倒是……追悔莫及。”
“那便从头来过就是。”
“这……”
华章的目光突然变得空远,“人生在世,便是一个抉择的过程。可走的路有千道万道,施主却以为走了这一条路,其余诸多道途便废弃了。其实不然。大千世界百杂碎,施主又怎知晓不会有另一个世间的存在。在那里,施主便行了另一条路途。莫失本心,莫要不舍不弃,相信世间我佛的至善,施主从不会失去什么……”
好吧,我承认我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光顾着看他脸了。我发现每每华章和尚露出悠远深思的神色时,信众们便会下意识屏住呼吸。穆长岳说他们这是在聆听大师的圣谕,但我觉得,他们其实是在默默垂涎着他的美色。
穆长岳又说我这是对菩萨的大不敬,菩萨会生气的。
我大手一挥说我不介意,左右我是处于三不管地带的生魂一只,菩萨那么忙,肯定不会想到边边角落中的我。
菩萨真的会将我遗弃吗?这亦是个难解的谜题。
无人提问,接下来便是正儿八经的讲经了。对于听华章和尚讲经这件事,穆长岳表现得相当雀跃且执着,那一双桃花目闪着亮光的样子——害我以为他其实是看上了华章和尚。
当然,这话只能吞进肚子里,不可说。
不耐烦再听,我便寻了个空隙,趁穆长岳不注意的时候,带上大白,溜了出去。不知是否我的错觉,离去的瞬间,我总觉得有一双眼牢牢锁住了我,恁凭我如何闪避亦逃脱不开。
可回头间,这感觉又消逝了个干净。好吧,可能真是我错觉了。
寺庙中亦有庭院深深,走着走着,我就迷路了。我可以问路的,可又怕吓到了来来往往的大小和尚。我想,我跟着和尚走,总应该没错的。
在我看来,小和尚贪玩,最是爱朝那人多的地方钻。我便选了个六七岁的小和尚,同大白一起,在他身后慢慢跟着。
小和尚穿着粗布灰袍,袖子同裤脚皆高高挽起,看出去有些不伦不类的装束反而衬得他愈发唇红齿白。这是个粉嫩可爱的小和尚呢!真想上去捏一把他的脸呀!当然,以上只是想想,虽然我很想,但我克制住了自己。
然而,并不是谁都有我这般良好的自控能力的,大白就没克制住自己。
只听平地里突地起了一声“啊”的惨烈惊叫。
前头的小和尚大惊,只因同我一道隐了身形的大白张开虎口,一口就咬上了小和尚鼓鼓的小屁屁。
咬人屁屁是件大事。很显然,我同大白都无处理类似事情的经验。情急且无可奈何之下,我们只好拔腿就跑。
跑着跑着就跑到了那僻静无人处。
院子里,海棠花正开得芬芳,艳丽的景,浓丽的红,迷离而陶醉。这院中姹紫嫣红花遍开,不知是哪位出家师父的住所呢?
望着这满园妍丽的景致,不知怎的,我心内就生出一种别样的古怪情绪来,总觉得这院中住的该是个女人。
这纯属个人直觉!
这直觉来得快而猛,显得荒诞而不羁。我便没将它放在心间,只在花丛中流连。花儿盛放,吐露娇颜。看得出来,这些花草是受了人精心呵护的。都说草木通人性,透过有灵性的草木,可以看到主人的影。
果不其然,我凝神细看,便看见了这样一幕场景:花丛中有个年轻和尚,提着水,背着铲,细心呵护着娇艳的海棠花。和尚一袭灰布僧袍,背对着我,我不能看清他的脸。但瞧着那背影,这该是个极年轻的和尚。
突然就有一双嫩白小手缠上了和尚的脖颈。
我大骇,有妖精?!
可那和尚却无丝毫抵抗,任由那双小手将他缠紧,再缠紧,几乎要紧得不能呼吸。
我瞪大了眼,呼吸急促,喘息不停,仿佛那扼住和尚咽喉的手正伸来我颈边。那和尚没被掐死,他放下提水的陶钵,反手一拉,便自那灰蒙蒙的背景里拉出一个女人来。
女人一袭绯红的衣,光亮而耀眼。缎锦的红的颜色同那灰布僧袍形成了鲜明对比,平白让人生出一种华丽之感,可那华丽中又透着说不出的诡异。偏偏当事的那两个未有所觉。
女人有着一张姣好的面容,并非顶美。她身材娇小,攀着那高大和尚,便让人生出一种保护欲来。我可以看清女人的面容,却看不见和尚的脸。自始至终,那和尚背着身子,我的视线里便只有他灰暗僧袍下摆随风扬起的景。
一僧与一姬互依偎。
突地,那女人抬起脸来,我看见她额头上方有一道深长的刀疤。那刀疤极深,却不显眼,看上去已经历了漫长的年月。
画面到此处便断了。花草的记忆有限,它们所捕获的也不过是主人生活的残留片段。
我呆呆站立在一株海棠花旁,觉得刚才看到的场景离奇而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