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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乞丐的奢侈假期

曹俊英是美国西部硅谷的科研人员,他这次是来接水响铃到美国成婚的。水朝东很爱女儿女婿,他利用这个五一假期带上他们去流沙岛旅游。

流沙岛是富人的天堂,旅游的人都是坐豪华游艇或者直升飞机来的。水响铃来这里不止一次了,她的叔叔朱隆隽经常回大陆把水响铃接过来。

水响铃三人住进了朱隆隽的“天上人间”宾馆,水朝东和朱隆隽喜笑颜开地拉着手到沙滩上去话旧,水响铃则和曹俊英去钻岛上最热闹的地方:高尔夫球场、诛仙楼等等。之后他们一身疲惫地回到了宾馆,一会儿水朝东也回来了,他告诉女儿女婿,公司出了点事情,他要赶回去处理。

水响铃的心情顿时低落下来。她这次去美国,一定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见到父亲,她多么希望能利用这个假期的时间和父亲在一起啊。水朝东自己有一个公司,他平时很忙,经常半个月甚至一两个月不回家,即使回来,也是呆上一两天就匆匆走了,家里绝大多数时间就只有水响铃和一个保姆。水朝东对女儿特别好,水响铃对他也特别依恋,可是,在这样一个特殊时候,他忽然要离开她,怎么能不伤怀呢?

然而水朝东不能留下来,水响铃无可奈何地低沉着头,和曹俊英一起跟他到了码头,把他送上了回航的轮渡,之后她很快转回身去,她不愿意让父亲看见自己在流泪。他们回到岛上,到舞厅里去尽情发泄了半夜。第二天,水响铃精神好一些了,她和曹俊英自驾游艇到浅海去游了一个上午,然后把游艇拖上沙滩,懒洋洋地躺在沙滩上晒日光浴。两人很快睡着了。水响铃醒来,翻了个身,忽然叫出了一声“爸爸”,然后猛地站了起来。

他们所在的沙滩在“天上人间”宾馆的背面,两人躺的地方离宾馆不过二十米。刚才水响铃无意中看到一个阳台上窗框里露出一张脸来,正是水朝东。她叫出一声之后,曹俊英也醒了,问她说什么,她回过头来回答了曹俊英,再看那阳台时,只见空空的一个蓝色玻璃框子,水朝东不见了。

水响铃觉得很蹊跷,她立即跑到宾馆正面,踏上楼梯向上跑。她迎面撞见一个乞丐,他穿得非常破旧,脸上长了很多大疮,看起来恶心极了,水响铃每一次来流沙岛都会遇到他,每一次都会给他一百块钱。这次乞丐也向她伸出了脏兮兮的手,可是她忙着上楼去找爸爸,没有理会。

水响铃找准了爸爸所在房间的门,敲了半天没有任何动静,她用力撞门,但是撞不开。她打电话叫服务员拿了钥匙上来,打开了门,她冲进去每个房间里找,可是水朝东并没有在里面。水响铃不死心,连厕所、盥洗间都找了,盥洗间的水槽是湿的,很显然刚才有人用过。水响铃回过身来问服务员,这间房子刚才有人来过吗?服务员说,没有啊,它从昨晚到现在一直空着呢。

水响铃越来越觉得事情不对头,她发现折叠着的被盖有些隆起,于是双手抓住抖开,一团东西掉到了地板上,这是卷在一起的一套衣服,水响铃认出来了,正是她爸爸的。

水响铃抓住服务员大声问:“我爸爸到底在哪里?”服务员挣扎着,说自己不知道。曹俊英拉开了水响铃,水响铃叫服务员把所有的房间都打开,服务员不答应,她就一把抢过钥匙,服务员也拿她没有办法,只好打电话向老板求助。

宾馆只有三层楼,当正在外面的朱隆隽气喘吁吁地赶到时,水响铃已经把所有的房间都打开了。看得出来除了她看见爸爸的那个房间之外,其它的都住满了人,因为都有行李,可是水响铃还是没有找到爸爸,急得发疯,要去开那些房间的壁橱柜子,朱隆隽慌忙拦住了她,说:“你一定看错了,你爸爸离开了流沙岛,还没有回来了,怎么会在这里?”

水响铃大声说:“那么他的衣服为什么在这里面?”她说着眼泪就流出来了,她拿出手机要报警,朱隆隽慌忙把手机抢了。

“你听我说响铃!”朱隆隽说,“你爸爸好好的,没有出什么事情,我向你保证!”

水响铃看着朱隆隽的眼睛,她看见对方在回避,在躲闪,便一字一顿地说:“你为什么不允许我报警?你到底把爸爸怎么样了?”

朱隆隽为自己申辩,水响铃又哭又闹,怎么也安静不下来。入夜了,旅客们纷纷回来了,水响铃的吵闹影响了他们,便有人投诉,朱隆隽长叹了一声,低下头来无可奈何,曹俊英可忍不住了,他想说什么,朱隆隽喝住了,但是他只是顿了顿,便接着说:“爸,还是告诉她吧,要不然不能收场的。”

水响铃瞪大了眼睛,问:“他是你爸爸?”

曹俊英是朱隆隽介绍给水响铃认识的,可是一直没有告诉她他们是父子关系,这当中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重大秘密。水响铃揪住曹俊英胸口的衣服,用力摇着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你们说啊,快说啊!”

曹俊英大喝一声:“住手!”水响铃呆了一呆,她跪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曹俊英说:“你爸爸确实没有离开流沙岛,在我们回到宾馆之后,他就悄悄回来了。这是为了不让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不让你自卑,为此他还专门学会了一套化妆技术。他就是在楼道上跟你要钱的那个乞丐!”

“什么?”水响铃说,她一下子站了起来,把一张吃惊得变了型的脸对着曹俊英。朱隆隽叹口气,告诉她,水朝东的什么公司啦,处理突发事件啦,都是假的,他的真实身份就是乞丐。来流沙岛的都是有钱人,所以他能要到足够的钱供女儿过富家小姐的生活,并且丝毫不露破绽。这一次水朝东来流沙岛,初衷本来是陪着女儿女婿尽情游玩的,可是他也舍不得和女儿长时间分离,昨天他和朱隆隽谈话的时候,朱隆隽无意中透露出一个欧洲的华人企业家组成的庞大旅行团来到了流沙岛,他便计划借此机会再当几天乞丐,预计这几天可以赚到一笔钱,够他也到美国定居。

水响铃听着听着,就安静下来了,头低得越来越深。她一向尊重的父亲竟然是个乞丐,她是乞丐的女儿!她真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一辈子不见人。曹俊英跟她说话,她自惭形秽,跑到里间去,把门关上了。她躺在床上无言无泪,她不知道今后的日子应该怎么过,该怎么去面对那些熟人,因为她家的保姆的地位也比她高啊。还有以后她和爸爸的关系怎么处,也是个难题。这一夜,海风一阵比一阵紧,刮得窗户嘶嘶叫唤,浪涛的声音也一阵比一阵高地传来,似乎要和水响铃的激烈心情比个高低。

天明了,水响铃毫无睡意。她听见外面闹哄哄的,有人在叫什么“死了”,她吃了一惊,打开门来,见到外面一屋子的人,曹俊英对她说:“还不快去,你爸爸死了!”

水响铃大吃一惊,在众人的簇拥下赶到太平间,顿了一顿,然后掀开了覆盖尸体的白布。尸体的面目已经被水泡得浮肿了,但是依然能认出来,他确实是水朝东。水响铃“哇”的一声大哭起来,谁能想到昨晚还令自己痛苦不堪的父亲,现在已是阴阳两隔!

一个三十来岁的妇女和一个与她同样年龄的男人拉着手走来站在水响铃的面前,两人对她深深地鞠躬下去,把水响铃弄得莫名其妙,只好半转过身去。那女人哽咽着用很不准确的普通话说:“你的爸爸为了救我们,献出了他的生命,我们……我们向你表达我们的谢意……对他的敬意,但是一切都……”

原来昨晚上这一对来自瑞士的夫妇因为太喜欢大海,大风吹来的时候他们才往陆地上赶,就在他们到达沙滩的时候,一个巨浪掀翻了游艇,夫妇俩坠入水中。这时候水朝东刚好回宾馆,看到了这一情景,他立即跑过去在汹涌的海水中救起了两人,他自己却被套在了倒覆的游艇的链绳上。夫妇俩挣扎着回来报了警,这时候游艇已经被海水冲出去很远,警方驾驶着冲锋舟找到游艇并把水朝东拉起来的时候,他已经死去很久了。

水响铃哭着,眼光一移,忽然发现尸体的后半部好像是空的。她一把把白布全部掀开,这时候人们看见,尸体的两条腿都是从小腿截掉了的,断口上的肉已经长合,是很久以前的伤了。水响铃很激动,大声叫着:“他不是爸爸,爸爸的双腿是好的!”一边一阵小跑走了。

水响铃回到宾馆以后,脑子里一片糊涂,对于曹俊英和朱隆隽的话不知道哪些是真的,也不知道爸爸到底是乞丐呢,还是真正的企业家。一会儿曹俊英和朱隆隽也会来了,朱隆隽对她说:“响铃,你刚才看见的,的确是你爸爸。”

水响铃一下子从床上蹦了起来,瞪着朱隆隽不说话。朱隆隽告诉她二十三年前,流沙岛正在开发中的时候,水朝东和朱隆隽都是这里的建筑工人,在建筑地下娱乐城的时候,他们和许多工友一样都把家搬到了工地上。因为设计问题,娱乐城在主体建成的时候坍塌了,当时朱隆隽正外出,水朝东把他的儿子、妻子以及在她家玩耍的女儿分别救了出来,此外还救出了其他工友的一些家属,后来他去救自己的妻子的时候,建筑完全倒塌,他被压断了双腿,而他的妻子在离他一个房间的地方被压死了。水朝东一共救出了二十一个人,他的事迹被广为报道,感动了全中国,也感动了当时正在中国的世卫组织官员、美国骨科专家约翰·克里,在他的策划下,水朝东被转到美国免费治疗,克里亲手为他装上了两只橡皮假腿,这种假腿能和身体结合得让人看不出来,只有在水中长时间浸泡才会脱落。水朝东在短时间里能和正常人一样行走,但是不能使力气,已经丧失了工作能力。克里为他身后的生活担忧,把他送回国以后,找到了市政府,最终由省旅游局特批,让水朝东在流沙岛旅游区乞讨。当时的建筑工人在流沙岛开发完毕后各自分散了,在岛上,英雄水朝东的事迹已经鲜为人知,但是克里还被中国人民的精神所折服,决心领养一个中国孩子做自己的儿子,朱隆隽就把自己的儿子给了他,并且为他领取了一个中国名字叫曹俊英,他的美国名字则叫拉腊·克里。

水朝东的事迹被报道出来,引起了人们的热论,很多地方都号召人们学习这位英雄。三天以后,岛上为他举行隆重葬礼。在葬礼上,水响铃见到了一位满头银发的美国老人,他就是克里。克里按照中国人的礼节给水朝东的遗像三鞠躬,立起身来时已经泪如雨下。他挤过来握住水响铃的手说:“你有一个伟大的父亲,他是中国人的骄傲。”

水响铃眼泪夺眶而出。是的,她那当乞丐的父亲,是无比的高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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