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两个女人则担心地看着黄医生的脸色。
果然,经过一系列对病例和CT的分析之后,黄医生表情严肃地开口了:“如我所料,她的病变比你当时的速度快了很多,保守估计,现在连理疗都已经来不及了,只有换眼角膜一个办法。”
听了这话,孙雅的眼泪就控制不住流了下来,而方柔紧锁的眉头却皱得更深。想来黄医生这里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不换眼角膜,可连他都这么说了,这是非换不可了。
黄医生看着脸色不对的方柔,好像有什么问题,想到一个可能,也顿时变了脸色,盯着方柔询问:“难道……又没有眼角膜?”
此话一出,流着泪的孙雅也赶紧抬起头来紧张地看着方柔。方柔看看这张充满期待的脸,虽是不忍,但还是无奈地点点头。然后,孙雅绝望地没了言语。
方柔就是在林向晚检查的医生那里问到最保险的方法就是换眼角膜,可惜,跟当年的情况一模一样,她没有机会,甚至,连可以等待的捐献者都没有。无奈的方柔忽然想到黄医生,想着林向晚发病没有孙雅那么长的时间,或许还能有什么办法不用换眼角膜,现在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
伤心的孙雅忽然就笑了,笑的很绝望,眼睛放空,边笑边喃喃自语:“报应啊,真是报应……”
黄医生看她失魂的样子十分担心,而她却一边流眼泪一边无助地盯着病例哭道:“当初她拿了别人的眼角膜,现在报应到了。可就算有报应,也应该来我身上,怎么偏偏就要折磨我那可怜的孩子。就算她当初做出那种不应该的事,那也是因为我,现在又因为我要失明,你们说,我这是做了什么孽?”
孙雅哭得很伤心,旁边的两个人都看得很难过。孙雅完全控制不住悲伤,只能使劲抹眼泪,突然,她抓住方柔,伤心地哭诉:“是不是你嫂子在怪晚晚拿了她的眼角膜?是不是她在天上恨我们母女害死了她,才要让晚晚也得这种病。方小姐,晚晚那么好的人,这辈子唯一的错就是对不起你嫂子,你说,是不是她在天上惩罚晚晚啊?如果是,我向你们方家道歉,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我女儿,害了你嫂子。可是,现在,我女儿要怎么办?你说,她要怎么办才能活下去啊?”绝望透顶的孙雅语无伦次地抓着方柔就哭,哭得方柔的像一团乱麻,看着伤心欲绝的孙雅很不是滋味。
最后,她蹲下来,拍着孙雅的肩:“不是这样的,您别这样想。”她盯着孙雅满脸的泪水犹豫了许久,最后咬咬唇,站起身,不好意思地朝站在一旁手足无措的黄医生请求:“黄医生,向晚母亲现在情绪不稳定,我想劝劝她,您看能不能借用一下您的办公室?”
黄医生看她是有话跟孙雅说,善解人意地点点头:“放心,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们的。”于是带上门出去了,还跟外面的护士交待了不许任何人进去。
只剩下两个人的房间充斥着孙雅按捺不住的哭泣声,方柔徘徊了许久,还是抽了一张纸巾递给孙雅,然后坐到她对面,沉重地开口。
“孙女士,您先冷静一下,我想跟您说一些事情,或许会让您很震惊。但我选择现在说出来,是真诚地想想向您道个歉,我们方家让您的女儿很受委屈。还有就是,想让您千万别觉得欠了方家什么,事实上,是我们方家欠了您女儿的,您应该为有这样一个好孩子感到骄傲。”
孙雅不解地抬起朦胧的泪眼看着一脸沉静的方柔,她这话什么意思。
方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该是时候,让掩埋了十年的秘密见到阳光了。
独自在家收拾的林向晚眷恋地看着手上的东西,这些物品都是她一直带在她身上的,有属于他们五个人和她们母女的相册,有方一诺送她的那条项链,有她在旅行社工作好几年每逢生日同事送给她的礼物。这些好像就是她生活的见证,可惜,现在碰一次就少一次再见它们的机会。可能,以后就只能靠感觉来证明它们的存在了。
趁着她还看得见,林向晚拿出了所有承载着她回忆的东西眷恋地查看着。忽然,一张相片从相册里掉落出来,她拿起一看,是她跟方柔的合照,两张巧笑嫣然的脸背后,双星池的泉水喷涌而出。
看着这张相片,林向晚那些好的不好的记忆也全然回拢……
十年前……
刘向晚在黎云乡陪方一诺聊了一整晚之后第二天回到跟方一诺回到学校都打着哈欠。结果两个人才到学校门口,马雪茹焦急的身影就落入两人眼中。
林向晚第一次跟马雪茹打交道是她跟方一诺在一起之后的一个傍晚,方一诺陪她去上孙雅给她报的钢琴课,结果下课的时候两个人手牵手的举动被马雪茹撞个正着。原来马雪茹老板的女儿跟林向晚一个钢琴班,她替老板来接女儿,却看见了儿子跟女生在一起。
林向晚知道马雪茹不是孙雅,被抓个正着自然紧张,可方一诺安慰地拍拍她的手,温柔地说:“放心,有我在。”
然后,方一诺牵着林向晚的手告诉马雪茹:“妈,她是我喜欢的人。”
林向晚脸一红,低下了头,没看见马雪茹的表情。马雪茹愣了好一会儿才露出笑容:“看来我儿子长大了。”说完就开始打量林向晚,林向晚说不清马雪茹看自己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只感觉那眼睛在她身上来回弄得林向晚犹如芒刺在背。
她没有对他们俩在一起的事表示很大的反对,但也没有像孙雅那般热情。听方一诺说马雪茹就只跟他说过他已经长大了,自己的事自己做主就行,她不会干涉。说不上为什么,林向晚却觉得没有那么简单,但也不好跟方一诺直说,只是每次见马雪茹,她都莫名地害怕。
“你去见方柔了?”见到方一诺的第一眼,马雪茹紧张地跑过来,第一句就是深深的质问。
方一诺眼睛暗了暗,沉默地点头。
马雪茹的脸色马上就变了,抬起的手紧握成拳,看了旁边的林向晚一眼,把手放下,马上拉住方一诺:“跟我回去。”说完就拉着方一诺往回走。
方一诺没有挣扎,顺从地跟着马雪茹,这却急坏了林向晚,他回去肯定要挨骂的,于是跑过去拦住马雪茹:“阿姨,快要上课了,让一诺先上课吧。”
“他今天不上课了,向晚替他请假吧。”马雪茹冰着一张脸向林向晚冷冷地说,那声音让她不自觉后退了一步。
林向晚怯怯地看了方一诺一眼,看到他冲自己轻轻摇了摇头,于是她让开步子,让马雪茹带着方一诺回家了。
留下来的林向晚哪里还有心思上课啊,于是到班里找了莉莉陪她,两人一起摸到方一诺的家。才到门口,马雪茹嘶喊的声音就无一遗漏地落入她们俩的耳朵。
“你说,她跟你说了什么?她说是我不让你见你那个负心的爹是吗?她还说了什么?”
两个人一听,赶紧悄悄往前了几步,没想到一个拐角后,她们俩却看见方一诺修长的身子直挺挺地跪在家门口!
林向晚看到这一幕急忙就要跑上去被莉莉一把拉住:“你找死啊?给我站好了,茹姨生气的时候千万不能劝。”
林向晚只好停在原地看着跪在地上一声不吭的方一诺。
“你哑巴了?”马雪茹对方一诺无声的反抗很不满,情急之下扫过边上废弃的塑料管毫不犹豫地打在他身上,“你倒是说话啊。”
终于,他开口了:“妈,难道她说的是真的?我没见过父亲,是因为你的阻止?”
“怎么?你就那么想见到他?难道我没告诉你他对我们母子做了什么吗?是他不要你的,是他说你是一个野种的,我不让你见他还做错了吗?”马雪茹激动地提高了声调跟方一诺理论着。
“妈,我只是不明白,整整十八年,您就真的没有想过让我见一见父亲吗?”方一诺背对着远处的两个人,林向晚和莉莉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仅听着这声音,她的心就狠狠地替他疼。
马雪茹却被方一诺的话彻底激怒了,挥起管子就往方一诺的身上招呼:“方一诺,我养你这么大就比不上你那无情的父亲吗?人家一两句话就能让你这么念他,你还有没有良心?若是这么想去他身边,你就滚吧,再也不要回来。”
方一诺面无表情地承受着马雪茹的打骂,低着头告诉她:“妈,我没有要离开您的意思,我绝对不会去找他的。”
于是马雪茹哭了,一边打他一边哭着:“叫你去跟方家的人见面,看你下次还敢不敢……”
一根粗壮的管子居然就被马雪茹打断了,到最后,她扔掉断成两截的管子头都不回地进了家门,把方一诺锁在外面。
莉莉正要上前,这回林向晚拦住了她,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的林向晚看着正在挣扎着慢慢起身的方一诺忍住想哭的情绪对莉莉说:“现在别去,他不会想看到外面在这里。”
方一诺忍着身体的疼痛去敲自家的门:“妈,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不会再去见方家的人,您开开门让我回家吧。”
这是林向晚第一次深切感受到平时那么意气风发的方一诺背后有这么令人忍不住怜惜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