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水有“大志”,改变世界的愚人精神
这天走的是台北的北海岸线,沿途除了知名的野柳风景区,让我非常期待的还有著名雕刻家朱铭的园子——隐居在深山之中的朱铭美术馆。台湾便于游客出行的措施也非常贴心,多条覆盖各个景点的台湾好行专线车,每一条都按照不同景点来规划线路,每一站下车都是值得玩味的地方。游客还可以购买价格为100 台币的一日券,一天内随意上下,在这一站玩够了就搭乘班车去下一站继续耍,个人游也可以如此便利省心。
在淡水捷运站搭乘北海岸线的台湾好行,没想到这一天的第一站不是野柳也不是朱铭美术馆,而是一出捷运站邂逅的《The Big Issue 》(中文名:大志)杂志。因为在做公关树,一直关注公益和社会企业,赴台前不久碰巧知道了这本杂志,没想到就真的遇到了。《The big Issue 》原是一本创始于英国伦敦的杂志,它的独特之处在于售卖的方式,是通过无家可归者来售卖。通过为无家可归者和社会弱势群体提供一个工作的机会,让他们可以有相对稳定的收入,以此“帮助那些帮助他们自己的人”。《The Big Issue》的创办人Anita Roddick 曾说:“我并不是天生的企业家,我只是想做点儿事,既能谋生养家,又可以令世界更美好的事情。”
台湾人李取中非常认同这一理念,在2010 年将这本杂志引进了台湾。通过政府的救助名单选择努力想要改善生活的售卖人员。无家可归者在台湾被称作“街友”,《The Big Issue 》将他们安排在流量较大的捷运站出口售卖杂志,杂志每本售价100 元台币,批发价为50 元台币。杂志社先免费提供10 本杂志给街友,让他们再拿着售卖的钱去批发更多杂志,渐渐地,这份工作逐渐上轨,而街友们的生活也慢慢随之改善,这些曾一度被社会边缘化的群体重新取得了生活的主导权。
这本杂志的购买者主要是年轻人和学生,但他们绝不仅仅是因为支持公益而购买,因为那并不可持续。你可能会因为怜悯而购买一本两本,但有谁会因为怜悯而常年阅读呢?所以《The Big Issue 》在年轻人中持久火爆并且被推荐得越来越广泛的奥秘就在它的内容本身。杂志作者已经扩展到全球的很多国家,这使得它有着前沿的国际视野,同时它本身经常策划兼具创意和深度的趣味选题,比如2012 年11 月号就邀请了很多文创界的前辈在一张20.5cm×26cm 的纸上随意手写书信、插画涂鸦、摄影作品等方式来呈现不同领域的创意。而另一期则以台湾的1950 ~ 1970 为主题,歌颂那些贫困而美好的年代,那些选择不多,但要的东西十分清晰的时代——生活虽然困苦,但生存的目标却是简单明了。物质虽然匮乏,但也没有那么多的欲望需要填补。没有网络,没有脸书,但人与人之间的接触欲是厚实而温润的。每一期杂志的内容都带给人很多养分和思考。即使是公益,也要售卖优质的产品。在大陆也有一些优秀的少数民族文化保护机构,售卖的作品既融合传统民族元素又融入现代设计,非常精美而富有质感。这或许是未来公益产品的方向之一,让人们在获得优质商品的同时也顺便做了公益,认识到公益理念,而不是不断刺激人们对弱势群体的悲悯之心。
在杂志的最后,每期都会附上一个售卖员的故事。有家道中落、郁郁寡欢的少爷最后靠售卖杂志过上稳定的生活,有肩负全家重担兼做好几份工、一心要讨生活的母亲,每个故事都让人感受到生活的艰辛和街友们的努力。淡水捷运站的售卖者是一位坐着轮椅的叶子先生,跟他买杂志是一件很快乐的事,因为买不同月份的杂志他会给你讲一段当月他的心得,这些心得有的来自这个月他看的书,有的是朋友的对话,或是自己的生活感悟。他说:“对待过去不要过度追悔,失去的都是永远。对待现在,不要过分吝啬,付出才是一种最好的拥有。对待未来,不要过度奢望,属于你的都在未来的路上。路难走,并不代表不能走。转过的弯,走错的路,只是表示人生还有可以学习和精进的可能。”叶子先生整个人很从容,那是经历过大风大浪后才有的淡然,虽然不知道他的过往,但能感受到他那种向上的生命力。如果能在台湾小住一段时间,我一定会将每个月跟叶子先生买杂志列入日程。
上车后我在到朱铭美术馆的路途中信手翻看杂志,在再版的2010年创刊号上,我看着一则《愚人世代》主题时,在颠簸中流下泪来:
“创意、理想、无惧,时下的年轻人总是给社会这样的印象。他们不是自私,老一辈人所关心的话题他们也并非不在意,他们只是以另一种形式表达自己。经常,那种为了理想而不顾一切向前冲的傻劲,被解读为过度的天真浪漫,但其实这才是在功利挂帅的年代中最无价的特质。这种无所畏惧的热情,其实正一点一滴地改变台湾,一如那个以为可以凭借着一己之力去移动一座山的愚公,《The Big Issue》称他们为‘愚人世代’。这些愚人他们大智若愚,愚而不昧,未来的世界将会是他们的舞台。”
这应该也是创办人李取中的心声,放着挣钱分红的企业不做却来做这样一本社会企业性质的杂志,在创办之初顶着众人的反对,支撑他的应该就是这“愚人精神”了吧。原来还有这样一群“愚人”,原来一直与主流价值观格格不入的我并不孤独。我想起离职前,有前辈找我谈话,问我追求的是什么,我说:“在初入职场时,往往有前辈告诉我们,一定要快速找准你在项目组、在公司的定位。于是我观察身边的同事,有人媒体关系强,有人极富洞察策略,有人创意十足,有人善于维护客户。找了一圈后,我却发现自己不是那种会在职场快速发展的人,并不适合在一家大公司一直往上走。这个社会对成功的定义很单一,太多人都崇尚着一年从菜鸟变高手,三年从基层升总监。年纪轻轻做到高管是成功,年纪轻轻创业有为是成功。找到适合自己的路,做出适合自己的选择难道不是成功了吗?”前辈听后说:“现在的年轻人追求的东西是和我们不太一样了。”
对于自己喜欢的事物,纯粹和坚持不妥协,我想是很多学过艺术的人都有的特质,这就是愚人精神吧。这是那段钢琴岁月为我刻上的烙印,所以在工作中,我也一直尽量让自己晚一些、再晚一些去考虑那些现实因素。朋友跟我说,你是我认识的人中最不现实的一个。在职场,无论薪水还是职位,我很少去争任何东西,把精力花在如何算计这些上对于我是很痛苦的事。在工作及生活中,除了必要的商务场合和公众演讲外,我的话也极少,这与“能做又要能说”的社会主流价值观格格不入。这也曾让我在工作中吃亏,但我始终不想改变,即使我的上升速度可能不如能言善道者快。我清楚,这不是我的路。我一直是用作品说话的人,好作品会替我说话。我一直专注于所热爱的事物,无论是钢琴、公关还是公益,只想潜心把作品做好。当你把这些做好时,无论是钱,还是职位就会自己来找你。我承认,能挣很多钱是很厉害的事,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业也是很厉害的事,但我为之不断努力的是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并且以此为生。
乔布斯说:“你必须找到你的最爱,人生伴侣如此,工作上亦然。
你的工作会占据你人生大部分,唯一能获得满足的方法就是做你认为伟大的工作,而唯一能做伟大工作的方法就是深爱你所做的事。”然而,现实中呢?
赴台旅程中,我曾顺路去找大学最好的哥们儿,我看着他在父母的“爱护”下一步步迷失自己,刚毕业就被家人强行“召回”,回到家乡做收入稳定的工作,买房,结婚。在他家吃饭时,一边是母亲一边是女友每天讨论着新房在哪里买、以后生了孩子送到什么学校……他愤怒地嚷着,别说了。然后扔下碗筷跑到厨房。我追过去安慰他时,只听到一个男人语重心长地说:“你一定要坚持自己的梦想,不要像我这样。”
在做公关树的一年中,除了初期的业务困难和匮乏的资源外,最让我难过的其实是团队。曾经有一名成员极有公关潜力,开始时也势头良好、积极参与,却突然好久都联系不上。几个月后,她留言给我,在不断挣扎下,最终还是听了父母的话,放弃了喜欢的公关工作,回到老家一家稳定的银行上班。
这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我们身边每天都有人放弃梦想。
然而让我欣慰的是,我的身边也有很多朋友在拼命坚持自己的梦想。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北京男孩,在做了一年家里安排的一份安稳工作后,纠结很久下决心去了内蒙古开拓公司市场,原本相对悠闲、下班较早的他开始每周奔波于呼和浩特和北京市区,我很佩服他的勇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不是我们原本印象中的少爷了。我的另一个朋友,福建女孩,在家乡工作了两年后不顾家里和单位反对,毅然上京开始了北漂生活。作为广告人的她,每天都是后半夜两三点才到家睡下,有时则是四五点天亮了才结束工作。每次见她,却从没听她抱怨过一句,一直都是神采奕奕、容光焕发,不是因为任何保养品,而是因为梦想的滋润。我租房的室友,毕业时一个宿舍的四个女生一起来到北京打拼,一年后其他三个人全部放弃打拼离开北京,只有她,虽然因此动摇过,却依旧坚守。
对那些曾经的战友,我尊重他们的选择,永远怀念在一起的时光,也祝福他们在新的工作生活中能够找到幸福。而对于身边还坚守的朋友,倍感珍惜,继续在梦想的道路上相互扶持着磕磕绊绊地走下去。
我想,我更坚定地知道到底什么是该坚持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