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申奥成功，耿直的热心劲又有了发挥的余地，看见小区物业工人安装迎奥运的牌子，就上前，不停说还动手：“唉小伙子，这个位置不对啊，不正吗，高一点儿，左边靠一点，唉唉，不对。”说着上手抻那块沉重的木牌，“这边一点，这个角别往下沉，唉唉。”
舒曼领着两岁孙子庆庆过来，见状大惊，赶紧松开庆庆手，叮嘱着：“庆庆站着别动啊，奶奶抓爷爷去！”
庆庆乐：“爷爷是特务，奶奶抓特务！”
耿直这边，已经退后几步，左看右看，得意道：“唉唉，你们看看，是不是气派大方？唉，干什么都得动个脑子！”工人偷偷乐。
舒曼三步两步跑过去，差点摔倒，身边工人赶紧扶住，也顾不上，跑到耿直身边，揪着耿直就走，低声喝道：“我一眼看不见你又捣乱，你怎么这么不省心啊！”
耿直梗着脖子：“我是在为迎奥运作贡献，全北京人都在忙，‘同一个世界，同一个梦想’人人都有梦想！谁像你！梦里都唠里唠叨！”
耿直说着心脏开始难受，可硬撑着，舒曼一直盯着耿直，见状赶紧拽住：“你、你别动，就这么待着！”然后叫工人，“小伙子！帮我拦一辆出租车去！”
耿直生气，原地跺脚：“我没事儿，捣什么乱啊！”
嚷嚷得周围工人都看他，舒曼窘得拽着耿直背对众人，低声喝道：“你老实点儿！你比庆庆还不懂事儿！赶紧去医院！”
耿直梗着脖子嚷：“去什么医院，我好着呢！”一眼看见身旁工人扛着铁锨，一把揪过来，比划着：“我现在照样给你来个前腿弓后退蹬。”说着就开始比划，急得舒曼大喝：“你这个老头子你不要命啦！”
耿直得意洋洋挥动铁锨，哼唱着：“你不要急不要闹。”
一句唱腔没唱完，胸口剧痛，再忍不住，手里铁锨脱手。舒曼赶紧上前扶住，耿直返手往回挡，笑道：“没事儿，紧张什么呀！”随着话音，耿直身子开始往下委缩。工人们呼啦一声围过来，人人紧张得不知道怎么办好，舒曼临危不乱，喝道：“都让开，让开！”舒曼说着从耿直上衣兜里掏出硝酸甘油来，塞到耿直嘴里。
到了医院，耿直还在耍脾气，坐在医院病床上跟个孩子一样，两脚一上一下来回摆，冲舒曼嚷嚷：“我没事儿我不住院！”
舒曼像劝小孩一样耐心道：“医院有仪器，24小时有人监控，有安全保障，你做完检查没事儿了，咱们就回家！”
耿直：“你说你这人有多恶毒，没事儿就把我往医院圈，像圈牲口一样，坏心眼儿！”
季诚推门进来，耿直立刻叫：“老季头你说你怎么给我做的手术，三天两头往医院跑，我这不成废人啦！”
季诚一边翻阅病情纪录，一边道：“我还没批评你，你倒恶人先告状！”
舒曼愁眉苦脸着：“唉，这个人怎么都不听劝，简直越活越小，你越跟他讲，心脏不好哦，要小心要锻炼身体不要激动不要乱动，他倒好，成天不是跟庆庆疯，就是跟一帮工人小伙子比，你又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时盯着他。我真是担心，万一什么时候一不小心。”
舒曼开始是发牢骚，发着发着眼睛就湿了，说不下去。耿直有点尴尬，又有点生气，小声嘀咕：“呀，家里事儿跟这老东西说干吗！什么意思吗！”
季诚拿着病情纪录，板起脸一本正经地瞪着耿直：“你别以为做个搭桥手术你就万事大吉了。”
耿直：“什么叫万事大吉？万事大吉不就是去见马克思了吗！乱弹琴！”
舒曼赶紧道：“这老头一辈子就这么矫情，你可别理他，越理他越来劲。”
耿直：“他有道理你让他说吗！真理就是越辩越明嘛！”
季诚慢条丝理不紧不慢：“什么叫真理？你还好意思讲这个词？你现在所作所为只能用一个词来形容：自私！再加一个词自私自利！你的身体是属于你个人的吗？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家人为你担心你一点也不在意，你是世上第一伪君子！”
季诚跟耿直斗嘴，耿直可兴奋莫名，刚要说什么，心电图忽然发出声响，耿直顿觉心脏一阵搅痛，手捂心脏，一时说不出话来。舒曼和季诚赶紧奔向耿直。
小庞给耿直检查身体，耿耿一旁削水果，问：“我爸这种病例，你以前接触多吗？”
小庞看着耿耿，表情冷静：“多不多要看跟谁比？跟季院长比就不算多。”
耿直点头：“有道理，小伙子你懂辩证法吗。”
小庞一直在检查各项指标，然后放下那些记录，客气道：“我今天值班，您有什么事儿就叫我。”小庞说完冲耿直点头，再冲耿耿点头，往外走。
耿直父女俩都看着小庞背影，小庞刚出门，耿耿就问：“爸你说这小庞谈过恋爱没有？”
耿直点头又摇头，耿耿乐：“您点头摇头的什么意思吗？”
耿直：“这小伙子天生就是当外科医生的，脑子清楚，上手术台不紧张，心理素质好啊。”
耿耿笑：“说好听叫心理素质好，说白了就是冷漠！”耿直：“你也没跟他过日子，怎么就知道他冷漠呢？”
耿耿：“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吗？”
耿直乐：“比喻不恰当，你是说，没吃过这头猪肉，还没吃过别的猪肉吗？”耿耿吡牙：“真难听！”
耿直：“你跟他到什么程度了？”
耿耿：“嗨，出去过几次，都是客客气气的，你说他没那个意思吧，还老打电话约我，说他有这个意思吧？一句那什么肉麻话也没说过，跟我说话那叫一个惜字如金，老得我找话说，我真不知道这人心里想什么。”
耿直：“我倒觉得他是想跟你踏实过日子，就看你怎么想了。”
耿耿抬眼看天：“您觉得我跟他，合适吗？”
耿直：“那得问你自己啊，别人怎么知道？”
耿耿：“爸，我真的累了，我想成家，过日子。要不也会答应跟这么个蚂蚁交往。”
耿直沉默片刻：“闺女，我明白，可是??”
耿耿起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用说了，我认命了。”耿直：“我就是想说，别认命。”
耿耿看表：“我跟小庞约好了看电影，我走了。”耿直张张嘴，没说话。
耿耿和小庞并肩散步，小庞表情清冷，眼神也看不出在想什么，仿佛没有意思到身边有着一个心思活跃的大龄女青年。耿耿实在闷得慌：“你们医学院男生多还是女生多啊？”
小庞惜字如金：“基本持平。”
耿耿又道：“上学期间，学校允许谈恋爱吗？”小庞：“不鼓励不惩罚。”
耿耿只得进一步：“你在学校谈过恋爱吗？”小庞倒是确定：“没有。”
耿耿：“毕业后呢？”小庞：“严格意义上，不能算有。”
耿耿：“什么叫严格意义上的有与没有呢？”小庞字字斟句酌：“在我看来，严格意义上的恋爱关系是指男女双方进入到谈婚论嫁阶段，非严格意义是指不到这个阶段就不了了之了。”
耿耿：“那为什么？”小庞：“什么为什么？”
耿耿欲言又止，突然没有了继续交谈的欲望。两人互相看着，耿耿从小庞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到。
季诚建议耿直安装心脏起搏器，舒曼一定要给耿直用最好的，耿直知道后就不满意了：“用最便宜的！哪有那么多闲钱！”
舒曼瞪眼：“什么叫闲钱？生死关头你倒成吝啬鬼了！高老头勃朗台！老抠门儿！”
耿直：“别扣大帽子啦！你也不替我想想？你成天老花着眼，弯腰驼背吭哧吭哧赚几个稿费，噢，全用我身上，我一大老爷们用娘们钱救命，我这自尊心受得了吗！”
舒曼笑：“叫你一辈子跟我较劲！老了老了你得承认，你就是不如我！”
耿直：“我哪能承认这个？这不是承认母鸡打鸣公鸡下蛋么！”
舒曼：“你反动！共产党一惯主张男女平等！什么公鸡母鸡！”
耿直：“反正我不干！用这么贵东西，又不是我钱买的，我就是往心脏里安定时炸弹啊，什么时候想起，这自尊心就受不了，就爆炸啦！”
舒曼认真了：“你说这些废话什么意思啊！是你自尊心重要还是你的生命重要啊！你真是自私到家了！越老越自私！季诚说得对，你一点也不在乎家里人，你是世上第一伪君子！”
耿直耍赖：“哟哟哟，别生气了，你一生气，我心脏就难受。”
舒曼：“我呀，嫁给你算是孙猴子套上紧箍咒啦，年轻时候吧说不过你，好容易老了，你嘴巴也不利索了，又弄个娇气病，气不得惹不得，唉，你说我这命。”
耿直得意：“没有我磨你，哪显得你重要啊，这女人在男人心里有地位心情就好，心情好皮肤就好，你看你现在皮光肉紧头发一根儿也不掉，哪像奔七十岁老太太啊。”
舒曼急：“谁奔七十啊，我还没过六十五生日呢！”
耿远跳下车，正要进医院，听一声喇叭响，下意识回头，见耿虎从车上跳下道：“你去看爸啊？”
耿远：“一起进去吧？”
耿虎摇头：“公司有点急事儿，你帮我把这个给妈。”说着递过一个厚厚信封。
耿远进来，看见耿直靠在床头，一脸平静，舒曼对耿远道：“你爸就是乱动，让他在医院检查一下，休息几天，没大事儿，你有事儿就回去吧。”
耿远摸出两个信封，递到母亲手里：“这两万是虎子给爸的，这两万是我的，给爸买点好药。”
耿直身子直起来，直摆手，舒曼把钱塞到耿远兜里：“我们不缺钱。庆庆以后上学啊、就业成家呀，用钱地方多着呢，你别管我们，啊，赶紧回去吧？”
耿远乐：“庆庆才多大啊，就业成家还早着呢。”
舒曼：“你呀，还在银行工作呢，报上不是经常讲孩子教育投资吗，以后用钱地方多着呢。”
耿远还是掏钱：“我们钱够用，我爸这病也不是一天两天能好的，得用好药。”
舒曼按住耿远手：“你是医生我是医生啊！你听话！”
耿直在病床上嚷嚷：“你不听话我可犯病了啊，惹我犯病你就是不孝！”
耿远苦笑收手：“爸，您简直跟庆庆一样不讲理！”
舒曼乐：“你才知道你爸越活越小呀，连庆庆都不如！”
耿直：“造谣！”
舒曼更加限制耿直的饮食，耿直可是老大不满。耿耿端上菜叫吃饭，耿直一只眼看报，一只眼看菜，搅了搅，叫：“怎么连个油星子都没有啊！”庆庆扒着菜盘看了看，学爷爷说话：“连个油星子也没有，庆庆不爱吃！”说着跑去看电视了。
耿耿笑嘻嘻道：“放油了呀，放了这么多。”耿耿拿个小勺比划着，大约三分之一，耿直气得直咋舌：“欺负人么！”
耿耿道：“营养够的，还有煮鸡蛋和清蒸鱼呢，我妈说您只能吃蛋白，蛋黄我和庆庆吃。”
耿直赶紧夹一口鱼，吃一口就嚷：“太淡了，怎么不放盐啊！不知道一咸三分味儿吗？”
耿耿笑着：“我妈说您吃盐越少越好。”
舒曼端着米饭出来，嗔着：“跟你说多少次，心脏病不能多吃盐，没听人家西方人提倡厨房里没有盐罐。”
耿直：“呀呀，又西方人西方人！舒老太太我真是失败哦，你到我们家，我改造你一辈子啊，也没把你改造过来，一辈子崇洋媚外！”
舒曼不理会，米饭拨耿直碗里，慢条斯理道：“你才是保守落后顽固不化！”
耿直不吃饭：“我要吃肉、排骨、红烧肉、干烧鱼！我要吃有味道的！”
舒曼仍是慢条斯理：“不行！你就得吃煮菜蒸菜！”
耿直小声：“唉，咱们没穷到那份儿上吧？”
舒曼：“这不是穷不穷，这是健康饮食！”
耿直：“这这怎么咽得下去吗！‘
舒曼教训着：“你不是老跟年轻人讲，你们过去多苦多苦，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吃什么呀，这个饭比红军吃的不知道要好多少倍，你知足吧，啊！”
耿直开始矫情：“唉，你这个说法我不能同意啊！红军爬雪山过草地吃草根啃树皮，为什么呀？为的是后代，也就是我们，吃肉吃鱼啊，怎么搞得成天吃忆苦饭啊，你是极左思想，文革余毒！”
舒曼：“你才是文革后遗症！这叫健康饮食，绿色食品！二十一世纪饮食革命，怎么到你这儿就成了忆苦饭！也就是你这种满脑子文革教条的人才想得出来！我跟你讲啊，你现在就是要转变观念，人活着不是为了享受吃肉，是要健康！懂吗？”
耿直：“你这就叫新教条！健康为什么，不是为了幸福快乐吗？你现在搞得我很不快乐，很难过，你这是本末倒置！”
舒曼：“别废话！赶紧吃！待会凉了，不好消化！”
耿直得意：“说不过了吧？你一辈子就没个占理时候。”
舒曼不由分说起身把菜拨到耿直碗里：“跟你讲道理就是对牛弹琴，我不爱弹了！”
耿直求饶：“舒医生，舒专家，舒大作家，你看我安了起搏器后这心脏啊跟小伙子一样，跳得欢实着呢，我怎么就不能吃点人吃的东西呢？”
舒曼：“你别以为安个起搏器就治百病了，你更得格外注意呢！”
耿直：“唉哟，我吃这个很痛苦哦。”
舒曼：“你就不能发扬一下解放军吃苦耐劳精神？还英雄呢，吃个饭都这么难！简直狗熊！”
耿耿一旁乐道：“爸，您知道您拗不过妈，您就干脆缴械投降，怎么老是负隅顽抗啊。”
耿直嚷：“老子这辈子就会喊缴枪不杀，绝不缴枪绝不投降。”
舒曼得意道：“负隅顽抗必是死路一条！你给我老实吃饭！”
耿直：“这叫吃饭？这叫虐待！”舒曼不理。耿直愁眉苦脸：“那，我吃点儿咸菜？”
舒曼：“不行！尤其不能吃咸菜！”
耿直：“酱豆腐？”舒曼：“不行！”
耿直：“糖蒜？”舒曼：“不行！”
耿直苦着脸：“吃煮花生米可以吧，不放盐？”
舒曼：“可以，但一天只能吃十粒！”
耿直长呼一口气，回身看着耿耿：“闺女啊，你跟那个小庞可得认真考虑，找丈夫找老婆找学医的麻烦，你妈简直比监狱看守还厉害！”
耿耿懒懒道：“这个您就不必操心了。”
耿耿终于听舒曼的话，利用自己的专长做起事来，这天耿耿拿叠打印稿递给母亲：“大作家，您先过下目。”
舒曼接过来，戴上老花眼镜：“这什么呀，小说啊？你写得？”
耿耿：“怎么可能！我最恨酸文人那套，我要写就写实用的，什么时评政论外交关系名人自传，再不济就写育儿、食谱、家居，总之是对社会有用处的。”
舒曼：“你跟小说有仇啊，怎么这么大偏见啊！”
耿耿：“我就是看爱情小说看得我到现在情感生活一塌糊涂，我恨死小说啦！”
舒曼翻动书稿：“那你这是什么呀？”
耿耿：“嗨，这不是谋生嘛，翻译书稿，你看好了，这虽然是小说，可是很单纯，童话，看着赏心悦目，像回到童年时代。”耿耿一脸陶醉。
舒曼看一眼女儿：“行，我看看。”然后放下书稿看着女儿。耿耿斜眼：“想知道什么？小庞还是小陈，还是小杨。”
舒曼：“小陈小杨是谁？”
耿耿：“小杨是我们社新来研究生，二十五岁，现在蛮时髦姐弟恋，妈你说我可以考虑吧？”
舒曼：“小陈呢？”
耿耿乐：“陈狗蛋啊！”
舒曼瞪眼：“就没个正型！小庞怎么样了？”
耿耿：“小庞，小庞，唉，我觉得小庞这人生理可能有问题，有点冷，没激情，要不就是性取向有问题。”
舒曼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你跟他??”
耿耿拖长声：“妈，我可是已婚妇人哦，我看您是经常搞糊涂，把我当老处女啦，跟你讲哦，我们试过，不行。”
舒曼大惊失色：“什么不行？你、你试什么了？”
耿耿：“唉哟，您还真是老土！您可是医生哦！啊，我忘了，您是儿科医生，跟孩子打一辈子交道，估计您已经没有性别之分喽。”
舒曼给女儿一掌：“别废话！说正事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