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幢黑漆漆的古屋深夜里隐没,雨丝万点,闪闪银辉,闪电时而劈落,阴森的古屋,若隐若现。
“走吧,屋子虽然破旧,避雨总算足够了。”
说着,林天衣牵起云轩的小手,感受着手心肌肤,传来的温度,如雨,冰凉。
云轩应了一声,脚下踉跄着亦步亦趋,跟了上来。
“嘎吱”
林天衣上前,推开陈旧的大门,定睛望去,院里杂物沉积,断木碎瓦散在地上,七零八落,满目断壁残垣凄凉的荒芜,想必荒废已久。
云轩踌躇不前,心里莫名的感到有些害怕。
惨白色的闪电幽幽划过苍穹,穿透了滚滚的乌云,豆大的雨点随之倾盆而落,霎时间,大雨滂沱。
雨,下的更大了。
狠心咬了咬牙,跟着进了院里,诡异的黑夜,忽明忽暗,院里几棵怪松声嘶力竭般的弯曲生长,脚下踩着湿漉漉的落叶,心里没有来的一跳,云轩仿佛被埋进了夜的深处。
穿过小院,雨水打湿衣裳,一绺绺黑发紧贴着云轩苍白的脸颊,雨滴模糊了眼睛,抬头望去,尘积的古屋已在眼前。
林天衣刚要开门,云轩已然抢先,伸出小手,推开木门,一股古老深沉的气息扑面而来,仿佛推开了一个尘封的世界。
“呀!这……这里有人。”云轩率先探头进去,突然怪叫一声,手指指着墙角,道:“你、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林天衣道目光也随着林天衣的目光移去,一个瘦小的身影躲在角落,蜷缩着瑟瑟发抖,小巧的脑袋深埋在胸口,似乎不敢与两人直视。
“你是这里的主人吗?”林天衣同样疑惑不解,诧异的问道。
听到声音,那小孩更加的害怕,蹬着小腿,身子使劲往墙角缩着,恨不得钻进墙上缝隙。
林天衣温和道:“不用害怕,孩子,跟我说说,你叫什么名字。”
似乎是林天衣的声音太过温柔,如煦风细雨,小孩缓缓抬起头来,瞪着乌溜溜的黑眼珠,偷偷瞄了两人一眼,迅速又垂下脑袋。
只见那女子穿着一袭平常衣裳,但怎么也掩饰不住如雪肌肤,倾城容颜微微一现,便亮了眼前。
看见她蛮腰只一握,娇泪满雪腮的可怜,双瞳剪水,如百合绽放在月后花前,细看她美目深处,明明还有一抹,欺霜傲雪的寒。
望见那女子,冥冥间,云轩耳边轰然一炸,但没有惊醒,反而无声。
只是黑夜里望穿秋水的那一望,只一瞬的眼神就刻入了心间。
云轩自己都很难说清的,但宿命本来就很难说清的,有时候,一眼就足够了。
一道闪电划过天穹,雨幕遮不住,她落入了心尖,耳畔惊雷,这一刻,悄无声息。
她还是蜷缩着,眼角含泪。
只有一个眼神,但他分明看见了。
盈盈粉泪,珠帘不碎,只不当心的一点墨坠,秋水眸里生了泪。
蹙起的眉,应是不小心得了羽翠便嫌了翡翠,恨白雪如肌,先沾染了凡尘的媚,才要惭愧,早已含泪。
只是一眼,她还未及落盈盈泪,珠帘还未坠,淡妆还未褪,便已心碎。
并非心醉,心醉只是太媚,不是憔悴。
云轩还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尤其是她的眼睛,闪电照耀的刹那,云轩看到,她的眸,清澈如水。
云轩痴痴的身影,倒映在她眸底的深处,但云轩只是看见了她的眸,但没有看见眸底的人,就是他自己。
就连林天衣也是因女子的绝世容颜而略微失神,毕竟,破旧的衣裳遮不住倾城的容貌。
不过,林天衣自然不会如云轩一般陷入琉璃的幻境,不可自拔,稍一回神,便问道:“小姑娘,你家是哪里,怎么到了这儿?”
或许感受到两人没有什么恶意,女子终于有所反应,她依然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但那惹人怜的娇俏模样,也足以使得远处的云轩眼花缭乱,心荡神驰。
林天衣微微皱眉,看她衣裳老旧,青丝散乱,心道:莫非这女子也是乞儿,只是乞儿怎能有这般仙颜?
爱美之心,便是连修道的仙人也不能免俗,林天衣在心里也不想有如此美丽的乞丐,还是在破旧的古屋里出现。
按下疑惑,林天衣安慰道:“别怕,我俩只是借宿的,并非强盗歹人,你且放心就是。”
云轩也慌忙点头称是,心想能遇见仙子已是大大的幸运了,怎么还敢冒犯?
不多时,见二人并不上前,女子终于不再害怕,只可惜仍躲在墙角不肯出来。
古屋空旷,虽有些残破,遮风挡雨却不在话下,林天衣领着云轩找了一处干净地方,盘膝坐下。
云轩有毒伤在身,又被雨淋,只有烘干衣裳,方可以避祸,这可为难了云轩,既不想亵渎了女子,又不敢拂林天衣的好意,只得硬着头皮脱了衣衫。
林天衣就地取材,腐朽的门框妆台,垒成一摞,全当了柴火,星星之火,似划过的流行掉落薪柴,随着一阵微弱的夜风吹过,一团暴烈的火焰如狂舞的妖灵,升腾而起,残忍的吞噬着黑夜。
窗外的雨,冰寒,依旧滴滴答答下个不停,但已轻了,细雨如散丝,叮叮当当敲打屋檐黛瓦,落如润珠,流如泠泉,醇厚悦耳。
跳跃的火焰散发着炽烈的光芒,云轩苍白的脸庞殷红发亮,他几乎是不受控制,鬼使神差的移到女子的面前,一片狂暴烈火在他的心里肆虐焚化,灼烧肉体,炙烤灵魂。
云轩抿了抿泛白的嘴唇,开口道:“你冷么?”
她扬起精致的俏脸,依稀可见吹弹可破的肌肤上,还残留两道细细泪痕,水色目光幽幽望着云轩,娇怯怯的摇摇头。
“啊,那……那你是叫什么,叫什么名字?”憋在胸口的话脱口而出,云轩大感羞愧,脸上多了一层血色,慌不迭的垂下头来。
“我不知道。”女子轻启朱唇,已不似原先那么害怕生人,少了许多怯懦,恬淡而落落,声音如风过竹林,清脆如笛。
云轩呐呐道:“是啊!”
心想:她或许也是和我一般无父无母的吧!
想到这里,不自觉感到悲凉。
“那我给你……给你……”云轩说话断断续续,心中所想,明明到了嘴边,却归于无言。
“嗯。”女子轻轻应了一声。
云轩反而无话可说,他本来未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只得讪讪道:“我路上读了许多文章,你既然没有名字,那我想,给你取一个名字也是不妨的。”
女子柳眉轻蹙,嫩白如葱的玉指扯着裙角,嘴角含了愁意,道:“名字有什么好的,我就没有。”
云轩急道:“好处可多了,说上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女子似乎对名字有些抗拒,只是歪着螓首,数着手指,扁着小嘴,道:“不是说不完,是一天一夜也说不出。”
云轩一愣,没想到刚刚还娇怯怯的女子,竟然能够如此戏谑般的反驳他。
云轩平日里也不怎么机灵,顿时觉得女子说的大有道理,却总觉着有些不对劲,兀自不肯死心,道:“那我叫你什么?”
女子又不言不语,浅浅一笑,像一朵绽放的百合,显得清丽脱俗。
云轩脸上发热,心里砰砰直跳,一时间,脑中千百个念头都忽地燃烧,烧成一种莫名的东西。
“万念俱灰”或许就是这么个道理。
蓦地,云轩身子巨震,灼热的血液狂躁的涌上头顶,纷杂的思绪如潮水卷来,在脑海里横冲直撞,熟悉的痛苦,再次来临。
胸口钻心的一痛,云轩眼前一片模糊,黑暗充斥了云轩的眼睛,淹没毫光。
而后就是一场久久的梦,遮了心,着了魔,摆脱了落寞,却深入了寂寞。连昏迷前的一声娇呼也不甚清晰,只有黑暗,还能相伴。
云轩一直沉睡着,茧里的蚕不也是沉睡蛰伏么?
不,或许是蝶。
额头清凉,灵台环波起涟漪,黑暗中,云轩皱紧了眉头,一阵凉意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在唇上留下了一点湿润,萦绕着项颈,滑入胸膛。
“呀。”死梦里惊醒,云轩猛然睁开眼睛,沉重的喘息声空荡的缭绕,全身瘫软无力,想要坐起,然而不能。
一束光,掠过他的碎发,冻结。
望着眼前,美丽的身影,似出水的芙蓉,媚而不妖,云轩的心,轻了几许。
“你醒啦。”她关切的道。
云轩想点点头,竟然不能够抬起脑袋,微微张开嘴唇,游丝般的声音虚弱的响起,道:“你怎么不睡觉?”
女子一怔,撇过头去,望着沉沦暮日,无言,只有一滴晶莹的眼泪。
寒雨,整整下了三天,云雾刚刚收敛。
“我怎么了?”
说着,云轩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一层病态的殷红,就像无情的妖火,焚烧着他仅剩的生命。
仅剩的生命?除了生命,他一无所有。
如今,他连生命也快失去了。
死亡,或许是一种解脱,活着,或许是更长的煎熬。
但是他不愿死,不愿。
不愿卑微的活着,然后卑微的死去。
“秋水,我就要死了么?”云轩问道。
“你不会死的,你说什么,秋水?”女子纤细的指尖点着琼鼻,微微一皱,然后使劲的摇摇头,道:“不,我不是的,我没有名字。”
云轩的嘴角浮现出笑容,道:“我知道的,秋水是女子的眼睛,就是你,只有天上的仙子比得上你,却比不上你的眼睛!”
“你说这些做什么?”女子退后一步,扭捏着掩唇,绮丽的红云缓缓在白皙的脸颊上浮现,秋水眸子泫然欲泣,却又娇羞无限。
“啰嗦些什么胡话,谁教你说这些混账话的?”林天衣在一旁勃然大怒,声色俱厉道。
若在平时,林天衣发话,云轩一定不敢拂逆,但此刻,云轩自以为死局已定,再也没有顾忌,反而连目光也变得柔和,道:“父亲,我要是死了,你别告诉小叶,再把我埋到剑宗下那座小庙里,那是我的家。”
“尽说胡话,你当死是什么好玩的事,想死就会死么?”林天衣显然动了真怒,额上的青筋狰狞的暴起,连接着眼睛的血管里血液沸腾翻滚,血丝遍布的双目里怒火随时会喷涌而出。
云轩依旧是那么微笑,就仿佛,黎明前的第一道曙光,破晓。
但林天衣已不再发怒,就好像,冬日里的唯一的雪花,融化。
林天衣沉默了,凝望着苍天,一言不发。
直到天空暗淡,老槐上驻足的寒鸦也停止了聒噪,沉默已不再只是沉默,还有寂寞。
他才问道:“你叫我什么?”
“我自小没见过亲生父母,你对我这般好,我嘴上是万万不敢说的,但在心里,早就把你当做了父亲。别人说死者为大,我既要死了,也就敢说出来了。”云轩微弱的声音夹杂着一丝不同于往日的倔强。
语气还是激动热切,唯独一双炽热的眼睛逐渐灰白,不再聚焦的目光,随着幽幽古风,散去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