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是一张空洞的脸。
一张没有表情也失了神采的、呆滞的漂亮面容。
蔡若颖就这样呆呆地凝视着镜子中的自己,蓬头垢面,眼角犹有泪痕。她开始梳妆打扮,用粉底遮去因为彻夜失眠造成的疲惫和憔悴,用口红涂抹苍白的唇,用嘴抿匀。
通常女人这样精心装扮,是为了赴一次期盼已久的约会。
而蔡若颖,今天却是赴一次分手之约,男友变成路人甲之前,和他见上最后一面。
通常此时,女人更要精心打扮一番,和已经躺在墓地里的恋情,和那个遗弃她或被她遗弃的男人,挥手告别。要以自己比往昔更娇艳的容颜,让这个明天将变成路人甲的前男友,觉得失去这个女人的惋惜,要让他后悔终身。
可是,陈夕落会后悔吗?
一想到这个谈了4年最后被发现是一个劈腿男的恋人,蔡若颖就开始咬牙切齿地痛恨。
她居然被劈腿了,从16岁开始追求的人,就比高峰期排队等候公共汽车的人群更壮观,在前赴后继的众多追求者中,她最后选中了一颗劈腿的树吊死,真是恨自己有眼无珠啊!
想到这里,蔡若颖一下抄起梳妆台上的剪刀,气急败坏地对着空气挥舞了几下,想象着把这个劈腿男的俊脸,戳成马蜂窝时酣畅淋漓的快感,面目狰狞地微笑起来,可这是一个最终化为泪水的笑容,一颗颗眼泪夺眶而出。
剪刀,最终没有放到挎包里。
为爱复仇,只是一个白日梦。
生活还将继续,她可不想为一个负心的男人就此夭折。
蔡若颖没有意识到的是,她以为不爱了,可一段感情里,终点站从来不是恨。
当你由爱生恨,不过是从爱的甜蜜变为爱的枷锁。
爱情的终点站是遗忘,当你终于能够彻底忘却一个人的身影,意味着相思的长夜已尽,你终于可以和往情挥手作别。
分手之约的地点,就是4年之前两人初相识的咖啡馆,什么地方开始,什么地方结束……
有时候,人生多像一个圆圈啊?当你忙忙碌碌付出情感和心血之后,发现一切不过是回到原点。
4年前,他们用相亲这种最老土的方式相识,并各自被对方的美貌所吸引,说到底,人类终归是视觉动物,外貌是情感的门票。
蔡若颖故作轻盈地走进去,带着4年不堪重负的记忆,
眼眸顾盼之间,使下午咖啡屋里不多的人,每个人都注意到她过目难忘的容颜。
一个40多岁的中年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她恶狠狠地回瞪一眼,锋利的眼神,让这个好色之徒赶忙转头。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像一个杀手。
那个负心的男人还没来,蔡若颖坐在窗前的空位等待,记忆把她带入一个恍惚的状态中……
4天以前,她还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准备在今年结婚,有一个外表和家室、学历、品行都堪称完美的富二代男友。
当天晚上,她从北京出差完,飞回杭州,下了飞机,陈夕落没有和原先讲好的来接机,给他打电话,关机。
“一定是忘了。”蔡若颖想,自己坐机场大巴回家,是未来新婚的房子,有160平方米,离西湖不远,他们已经同居了。
蔡若颖和其他见过几次面就可以上床的开放女孩不同,谈了4年,在结婚前3个月终于把自己的初次交给他,那时天真地以为恋爱将进入婚姻的保险箱。
用钥匙打开大门的那一刻,她的人生也从天堂跌入地狱。
一个全身****的女孩闻声从床上起来,比她更年轻,笔直修长的双腿,白皙的胸膛波涛起伏,惊慌失措的脸上,秀色依然不减。
陈夕落从卫生间出来,仅披着浴衣,一脸狼狈,暗骂自己该死,把接机给忘了。
蔡若颖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茫然地望着眼前这个熟悉的男人,似乎是一个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
来不及伤悲,涌上来的愤怒让她全身颤抖。
视野所及新房里的一切,全部被她摔碎了,花瓶、玻璃、瓷器纷纷破碎。
一起粉碎的,还有一颗猝不及防的心!
此刻,她闭上眼睛,眼前竟清晰地浮现出那个陌生女人的面容。在男人的眼中,谁更出色?
“外貌也美,但不如自己精致。更年轻,自己已经26岁了。身材明显比自己好,更有女人味。”
蔡若颖对自己外表唯一的缺憾,是胸前的“飞机场”。
“我想去隆胸,你觉得有必要吗?”有时,蔡若颖会问男友。
“隆什么隆啊,胸前放进一个热水袋,哪一天破掉怎么办?还是原装的好。”
男人啊,说话是多么言不由衷啊?
她伤心感叹的时候,这个负心人出现了。
英俊的脸上,一脸忏悔的表情,是来接受道德法庭审判的模样。可疲惫和憔悴的神色,让她怀疑昨晚又是和那个女孩鬼混了一夜,她更伤心生气了。
无数次对自己说要坚强,要装出不在乎的模样,此刻,蔡若颖还是眼泪决堤。
陈夕落默契地给昔日的女友递纸巾,很快用掉了一包。
“认识多久了。”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问。
“15天。”
4年的感情,抵不上15天的新鲜诱惑。
“她什么地方吸引你了?”
“想听真话吗?”
“你的谎言还少吗,分手时你就说一次真话吧。”
“从前我喜欢你的美丽,现在我喜欢她的性感。你说想去隆胸,可是我更喜欢原装的啊。”
当这么无情、无耻的话,出自一个朝夕共处、肌肤相亲4年之久的恋人之口时,蔡若颖怒不可遏地把咖啡泼到他的脸上。
她抓住他的衣领,扇他的耳光,一个接着一个。
他落荒而逃。
“这个畜生”,她追出去,远远地朝他把高跟鞋丢了出去,没有砸到,他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这个畜生”,她声音嘶哑,嘴里喃喃地骂着,最后坐在人行道上歇斯底里地痛哭。
周围的路人像看戏一样,停住脚步看着她。
她站起身,脱下仅剩的一只高跟鞋,光着脚流着泪往前跑。
午后温暖的阳光,如水一般倾泻在身上,她却感到彻骨的寒冷。
此刻,竟然想到自己的第一次,莫非人在最悲伤的时候,总留恋最快乐的时光——
3个月前的一天,他带自己去看新婚房子,卧室里摆放着一个新买来的大屏幕家庭影院。
“小颖,你不是说喜欢在家里看电影,看着、看着就可以睡着吗?”陈夕落说。
“老公,你真好。”蔡若颖抱住他,给了一个吻。
“看什么片啊,先试一下效果。”
“生化危机4吧,我最喜欢看恐怖片了,以后晚上你陪着我看。”
他们躺在床上看美女大战丧尸,很自然地接吻,他脱光了她的衣服,吻遍每一寸肌肤。
“坏蛋,你想干坏事了吗?”她娇羞地问,想给他吧,反正快结婚了。
当他进入的时候,有一些刺痛的感觉,此后就有前所未有的酣畅淋漓的快感……
她赤身裸体地拥抱着他强健的身体,就想这么一生一世。
“真好”……
她梦呓似地低语,吻了一下他的胸膛,然后恬静地进入梦乡。
不过是南柯一梦!
阳光下,她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下来。
陌路一别,相逢无期。
从此,这个欺骗过她,给她带来泪水和欢笑的男人,给她的灵魂和肉体带来第一次痛苦和欢欣的男人,如风筝一样,一去杳然。
有时候,蔡若颖会想,他在她的生命中,流星一般划过的全部意义,就在于让她用锥心般的疼痛,体会人心的叵测、人世的无常和欢颜的易碎,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在这个不大不小的城市,她在街上会经常遇到故人,小学的同学、以前的同事……可再没有遇到他。
流年里,那张熟悉的俊脸、那个熟悉的背影、始终站在岁月的灯火阑珊处,和她遥遥相望。
那生命中唯一一次挚爱,青春年华里毫无保留的全身心付出,如夏日的一场太阳雨,落在心上,无声无息地慢慢干涸。
3年以后,29岁的她,在青春的尾巴,在无数次相亲之后,匆匆忙忙地找了一个最爱她的男人,一个标准的经济适用男。
和爱情无关,一切只是为了疗伤和生活。
7年以后,36岁的蔡若颖,开车送上一年级的女儿去上学,经过一个僻静的菜市口,车窗外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化成灰她也认识。
这个10年前负了心、劈了腿的富二代,竟然就在窗外一瘸一拐地前行,她停车,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原先挺拔的身材变得弯曲,并且还瘸着一个腿,两鬓有早衰的白发,那青春逼人的英俊面容也变得憔悴不堪,白皙的皮肤变得像一块历经风吹日晒的“黑色腊肉”,穿着也不复锦衣,仅是一件寻常衣物,神色木然。
他停下脚步,掏出打火机,点燃一支烟,继续前行。
看到他如此落魄的样子,她本来应该高兴,这是他游戏人生应得的报应。
可是,她丝毫也高兴不起来。
此刻,才恍然惊觉,这么多年以后,陈夕落这个名字,依然是她记忆中的一道伤口,可以被岁月掩盖,却永不愈合,永远一想起来就鲜血淋漓。
这个已经告别的人,深深伤害和爱过的人,只是消逝在她的生活和视野,却从未离开过她的心里。
她满脸是泪,如果不是女儿要上学,她会一直这么看着他,仿如时光倒流。
她重新启动车子、加速、超越……送完女儿,已经再也找不到他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他的落魄和容颜尽毁,像是一个谜困扰着她,她想解开这个谜团。
把所有他的故友想了一遍,蔡若颖终于想起他的一个发小和同窗钟怡,在财政局工作。
如果没有那一次劈腿的遭遇,他将会是她婚礼上的伴郎。
人生就是如此,你会发现,当你和一个亲密的人断绝关系以后,和另一些朋友也会从此成为陌路。
如果一个人捧着财政局的金饭碗,应该不会改行吧!
她试着打电话给财政局,果然找到钟怡。
“还记得蔡若颖吗?好久不见了,你过得好吗?”
钟怡很快就想起来了,这个同窗的前女友当年的美丽,给他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
有哪一个男人会拒绝一个美丽故友的邀约?
蔡若颖约钟怡在当年和陈夕落认识和分手的那个咖啡馆见面,它还在那,只是咖啡馆几易主人,那个当年胖胖热情的女店主,已经换成了一个表情倨傲的男老板。
店里的一桌、一椅却还是当年的模样。
景物犹在,容颜已老,一切物是、人非。
蔡若颖叫了两杯当年和夕落都喜欢喝的咖啡,泪水随往事一起滚落在杯里。
钟怡到了,原先的瘦子变成了一个白白胖胖的中年人。
“你也胖了,不过更漂亮了,原先太瘦。”钟怡打量着久别的蔡若颖:“依然年轻,可惜陈夕落没有福气。”
这是十年来,蔡若颖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个久违的名字,恍然间她已从青春走入中年,时光如此短促而无情。
“今天我遇到他了,竟然变得很落魄、衰老的样子。”
“如果你和他在一起结婚,也会变得和他一样老,所以当年你离开他是对的。”思索了一会,钟怡说:“我告诉你十年前的真相吧,反正你已经结婚、生子,一切都过去了,也希望你不要再恨夕落。”
钟怡回忆:“一切从2003年政府开始拉开10年地产调控的大幕说起,从那一年后的10年,越调控越涨价的房子,把中国人划分成了两个阶级,相信房价会跌,没买房的人。和相信房价会涨,很早买房的,甚至买了几套的人。他们的财富命运自此有了天堂和地狱的差别。
陈夕落的父亲是坚信房价会涨的人中,唯一一个倒霉蛋,并且因此送了命。”
“为什么?”蔡若颖想起陈夕落父亲陈晨的样子,一个精明的温州商人,跑到上海经商,在杭州买房。
“陈晨是一个有眼光的温州商人,当2003年政府开始进行地产调控,他就认为房价一定是打压不了的,一定是会飞涨的。因为他去精心研究了台湾、香港和日本从1960年代到1980年代的房价走势,发现在一个经济和收入双双增长的黄金期内,房价的涨幅在港台20年都涨了8倍以上,所以他坚信大陆的房地产一定将步港台后尘。所谓富贵险中求,他在别的商人观望时,趁地价低,一口气在上海近郊拍了3块地。眼光很好,但野心太大,建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资金链开始吃紧,加上银行在当时因为政府调控对地产项目收紧贷款,融资只能从江浙的民间高利贷来,每个月的高额利息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而房子一旦开始盖,停工的损失更大,所以他只能四处借钱,到3处楼盘建完,资金链已经彻底崩溃了。如果再撑2个月,他就是上海地产业的一颗新星,但离王侯一步之遥,就是败寇,这就是命运。他借的钱多数来自有黑社会背景的一个民间放贷机构,如果不及时还,一定会祸及妻儿生命,唯一的办法,只能把建好的楼盘低价拍给其他商人,当他清空了3处楼盘,卖了在上海的别墅和车子,以及一切能卖的,还差600万。”
“什么时候的事?”蔡若颖瞠目结舌地听。
“就在2004年你和陈夕落准备结婚的前3个月。”钟怡说:“他的父亲已经从一个富翁变成了一个穷光蛋,并且负债600万。为了不累及妻儿,他想好了结局。在黑社会背景的放贷者,来收钱的那一天,他偿还了1。8亿的本金和利息,其中利息是8000万,还差一个零头600万。他对前来收钱的4个大汉说,我已经筹集了所有能筹的钱,对不起,这600万我用自己的贱命还,请饶过我的妻儿。”
他对讨债者鞠了一躬,转身,从27楼跳窗而出,摔得粉身碎骨。
在后来跳楼的众多温州商人中,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那生命中最后的一跳、最后的陨落,又何尝不是一个父亲,为了亲情,在人世间最后的飞翔?
可是死无全尸的温州商人陈晨,高估了黑社会的同情心,为了钱的追债脚步,很快从上海到了杭州,他们找到了陈夕落,并且以他母亲的生命为威胁,要求他在6年中还清600万,对死者唯一的怜悯,也就是这6年中,不要利息,只要偿还本金。
“杭州当时的房价,市中心也就是7000元左右,陈夕落即使卖掉那套160平方米的婚房,还要偿还500万。在2004年那是多大的一笔巨款,他毫无信心在6年内还掉这笔钱,而对于黑社会,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所以他不想你卷入其中,生命受到威胁,或者身体受到凌辱。”钟怡喝了一口咖啡,继续说:“他并不认为你不是一个可以共患难的女人,也就是告诉你真相,你不会离开他,所以就让我找了一个小姐,演了一幕劈腿的戏。”
“他离开你也是因为爱,不希望你成为高利贷的陪葬品,不想让心爱的人,一起沉入这黑暗的还债生活。”
蔡若颖听到这里,禁不住泪花盈眼,一切谜团水落石出:“他后来还清了吗?”
“还清了,以健康的代价。前些年他去做隧道工程,腿就是一次塌方时被砸坏了,皮肤也因为每天风吹日晒,变成和腊肉的颜色差不多。因为赶工,需要夜以继日监工,有时还需要陪那些手握工程的官员通宵喝酒,加上心情忧郁,背了那么多债,父亲跳楼,母亲生命受威胁,心爱的女友离开,你说他心情能好吗,后来得了乙肝,一直没好。”
“告诉我,现在他住在哪里。”所有沉睡的感情,全部在一瞬间苏醒。
“你不用去看他了,你已经结婚了,有了孩子,能够改变什么?忘掉他,才没有辜负他对你的苦心。”
“告诉我,求你了……”
陈夕落住在杭州的一个平民窟里,一个远离西湖的边远市郊小区,因为租金便宜。
蔡若颖拉起裙摆,深一脚浅一脚,走在满地是生活污水的小巷。
每一步都踏在记忆的影子上。
经过问路,找到那个等待拆迁的老宅,陈夕落租了其中一间,人还没回来。
是日暮的时候,天边桔红色的夕阳,把这破旧不堪的老宅,照耀得更加有一种沧桑的旧意。
从夕阳西下到夜幕深垂,暮色被等待成夜色,有几颗星星照耀无垠的黑暗,晚风吹过,带来夏夜的凉爽。
路灯下,一个一瘸一拐的身影走过来。
“陈夕落。”
一个陌生而熟悉的声音,像从记忆的地平线响起的遥远回声。
他并没有立刻认出蔡若颖,这个10年来午夜梦回时最牵挂的女孩,此刻已变成了一个风韵十足的少妇,身材性感动人,再不是从前的飞机场,脸色白里透着红润,而不是如从前那样苍白,一双高跟鞋把她更衬托得错落有致。这么多年的风霜雨雪、这么多年的流离颠沛、这么多年的离群独居,他都没有掉眼泪,可此刻视野都被泪水模糊了,他一字一句,断断续续地说:
“小颖,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隔着十年流水般的光阴,他们近在咫尺地遥望。
昏黄的路灯下,蔡若颖清晰地看到磨难和忧愁,把一个人改变得如此彻底,在他的脸上刻下这么多早衰的皱纹:
“你受了这么多苦,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直到我问了钟怡才知道,莫非你认为我不是一个可以共苦的女人。”
“如果我注定要掉下悬崖,为什么还要抱着你一起沉沦。如果你留在我身边,就会像现在的我这样,被粗糙的生活折磨得如此苍老、丑陋,看到你现在这样,我多开心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年轻,依然美丽。”
他欣慰地笑了,含着两行泪微笑,带着满脸早衰的皱纹。
这个憔悴的笑容,让她的泪水瞬间决堤而出。
蔡若颖一下扑进他的怀里,他拥抱着这久违的芬芳身体。
她的唇划过他的唇,夕落想起她的初吻,曾是那么温润、柔软,至今仍那么真切地留在肌肤上。
夕落闭上眼,泪水打湿了脸颊,往事如汹涌的潮水般涌来。
仿佛心头最珍贵的东西,在遗失10年后,意外地重现在这灯火阑珊的小巷。
怀旧,在这一夜如电闪雷鸣般,照亮彼此的记忆。
他多么恨命运,把他们相隔人生的两岸,分离时间那么漫长,空间如此遥远。
突然像想起什么,陈夕落一把推开小颖:“我有乙肝,唾沫会传染的。”
他转身打开房门,让她进去。是一个无比简陋的屋子,桌上放着三盘剩菜,肉末、青菜和萝卜,一台笔记本电脑放在床头。
墙上挂的一张是夕落母亲的遗像,另一张照片是当年两人恋爱时去三亚旅游,在沙滩上拍的合影。
10年前年轻单纯的蔡若颖,依偎在陈夕落旁边,在照片中笑盈盈地看着人到中年的蔡若颖,一种无言的人生惆怅感涌上心头。
“伯母去世了。”蔡若颖低语。
“是前年的事。”陈夕落脸上掠过一丝悲伤。
“夕落,你是当年浙大财经系的高材生,如果还清了债务,凭你的本事找一个高收入的工作本应该不难啊?”蔡若颖忍不住问,不解于他贫困不堪的处境。
“没有金融单位会要一个瘸了腿、患有乙肝的病人。”陈夕落声音沉闷,有些麻木了:
“夜深了,你回家吧。”
蔡若颖没有回答,她突然站起来,关了灯,脱去身上的衣服,月光下她的身体是如此完美,乳房的形状很美,再不是从前的“飞机场”了,双腿依然那么修长笔直。她温柔地帮他脱去衣服,两个人赤身裸体地拥抱,如10年前那一个初次销魂的夜晚。
蔡若颖双手抚摸着夕落,曾经熟悉的身体,现在如此陌生,光洁的皮肤变得粗糙,如树皮一样,强健的胸肌也干瘪了。
她心中燃起深挚的女性同情心,下面湿润,渴望他的进入。
许久,夕落都没有成功,多年以来的劳累和疾病,已经掏空了他的身体。突然他嚎啕大哭起来,颤抖不停,蔡若颖立刻把他拥入怀中,泪水很快打湿了她的胸膛。他哭了许久,像是把10年来的压抑和坎坷,在她的怀中全部化为泪水。
两人相拥,一夜无眠。
天亮了,陈夕落在小巷口送别蔡若颖:
“你来找我,是找过去那个英俊的、充满朝气的陈夕落,可是过去的他已经死了,他不再是那个可以用一个笑容就让你默默注视那么久的男孩,一个37岁的男人看起来像57岁一样苍老,我们在一起多像一对父女啊!”
想起远逝的青春、4年和小颖在一起充满阳光的恋情,陈夕落心中充满苦涩和酸楚,他哽咽地说:
“他现在活着,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他病体缠身,没有未来和希望,只能从回忆中寻找慰藉,失去了一个男人正常的生理能力,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就当他已经不在人世。他不需要同情。”
“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的啊,我要陪着你,照顾你一辈子,病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蔡若颖哭着说。
“不可能了,人到40岁,还有什么可塑性,一切都在走下坡路,乙肝也是不会好的。你别再来了。”
回家之后,蔡若颖想了一天,和丈夫如实倾述了往事,并承认自己割舍不了这个男人,愿意照顾他一辈子。
她提出协议离婚,把房子卖了,一人一半,孩子交给丈夫抚养。
两天后,蔡若颖办完手续,重新来到小巷里的那个老宅,可是陈夕落已经不在那了。
房东说,他已经退租了房子,将永远离开这个城市,留了一封信转交给她。
蔡若颖打开,只有寥寥一句话,字迹凌乱,可知内心之杂乱:
“小颖,告别了,把往事记在心中,过去的一切再也寻找不回来了。”
……
蔡若颖大哭,她知道今生再也见不到陈夕落了。
尘世的爱情,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我爱你”,其实是告白想拥有你,愿和你携手一生。
可这世界上最深挚的爱恋,不是拥有,而是舍弃;不是铭记,而是遗忘;不是到来,而是离开,不是两情相悦的欢笑,而是一个人的独自伤悲。
这个世界上最深刻的伤悲,不是牵手多年之后的分手,而是在分手之后,才发现告别的那个人,只是消逝在你的生活和视野,却从未离开过你的心里。
这个世界上最美的风景,不是在一起时相拥的身影,而是一个人告别时凄凉的背影。
请记住这个故事,请记住这首歌《把悲伤留给自己》——
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
你的美丽让你带走
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
可不可以你也会想起我
是不是可以牵你的手啊
从来没有这样要求
怕你难过转身就走
那就这样吧我会了解的
我想我可以忍住悲伤
假装生命中没有你
从此以后我在这里
日夜等待你的消息
能不能让我陪着你走
既然你说留不住你
无论你在天涯海角
时不时你偶尔会想起我
可不可以你也会想起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