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风和日丽。
滴水庵里,溪流宛转入池,繁花安静绽放。可这样一片美景中,却平白无故的添上了十来个斗法正酣的人,整个画面都在震动。
楚彦棠这回总算知道,什么叫符术师了。如果说练气士斗法,拼的是各自的修为与法术的话,那符术师就完全是在烧钱。因为,他们所拥有的手段,就是一张张符箓。
每一张符箓燃尽,就会有一种法术被释放出来。没有预兆,无法防备,不需深厚的修为支撑,能够以弱为强,这就是符箓的魅力。
但在楚彦棠凌厉的剑势下,十四个符术师,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别说是击败楚彦棠,就算是阻止他前进的脚步,他们也做的万分艰难。
楚彦棠的剑气,四处飞扬,许多符箓出手稍慢的,可能连火光也没看见,就被他一剑绞碎了。
华家鹏身旁一人忽然喊道:“华师弟,情势危急,求援吧!”
华家鹏在曲勾峰的辈分虽然不高,但资质上佳,一向得到自己师傅和几位师叔师伯的厚爱,所以极好面子。眼下这种情况,是自己带着十三个师兄弟,打不过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孩。如果请师门长辈帮忙,那他以后还如何抬得起头?
见华家鹏沉默不语,他的另一个师兄提议道:“赶快用金虫符阵。”
华家鹏看了他师兄一眼,回头吼道:“金虫符阵,准备!”
楚彦棠闻声未作反应,趁这空挡还杀进前去,但他身后的雷雅和雷靖却拼命的喊道:“快退,躲开!”
楚彦棠只感觉眼前一阵细碎的金光闪过,便被一股巨力打得飞了出去。
华家鹏他们见楚彦棠重重的摔倒在地,连玄嚣都掉到了一旁,都暗暗松了一口气。可这一口气一松,华家鹏又心疼起钱来,这一个金虫符阵,要花费上千张符箓才组建得起来,他们十四个人平均一分也是不小的手笔。
可谁知,楚彦棠却一个鲤鱼翻身便跳了起来,像个没事人一样,一把隔空吸过玄嚣,又挥剑杀入了金虫符阵之中。
雷雅大声阻止道:“楚师弟!危险!”
雷靖却不做声响,静观其变,甚至还在心里纳闷,这楚彦棠到底是不是铁打的?怎么还站得起来?
不知道“泰渊体魄”为何物的华家鹏他们,自然也如此纳闷,可眼见楚彦棠冲杀过来,他们哪里来得及废话,拼命施法,一起维持住了逐渐在消散的符阵。
这金虫符阵里放眼望去,遍是形形色色的小虫,大者如蜂,小者似蚁,沾染在身上便会腐蚀真气护罩,直至穿透皮肤,进入骨髓之中,置人于死地,乃是曲勾峰十大符阵中最难缠的一种。
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楚彦棠就被迫退了出来,再看他的模样,已经有些狼狈,浑身上下好几处都沾染了血迹。
好在他有泰渊体魄,愈合快,体力恢复也快,根本不在乎这点小伤。可是,就算如此,他也强撑不过这符阵,更遑论击败这些可恶的符术师了。
虽然金虫符阵挡住了楚彦棠的攻势,但华家鹏可不敢像先前那样自大狂妄了。他劝楚彦棠道:“这位小兄弟,咱们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虽然我们以这符阵伤了你,但你先前也破了我一张神品符箓,不如咱们就此收手,也免得伤了同门间的和气。”
天弦笑着对楚彦棠说道:“哈哈,老弟,你瞧瞧,对面这尖嘴猴腮的家伙,多会说话,当真是脑筋灵活。”
楚彦棠到底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孩,听了华家鹏一番话,他原本都已经想收手了,但经天弦这么一提醒,又感觉有些不甘心。他先不搭理华家鹏,而是问天弦道:“姐,我看我破不了这劳什子阵法,与其这样死打烂缠,不如……”
天弦的元神对着楚彦棠摇着食指,说道:“不如啥?你新练的剑法这么久都没有突破,难道不抓住这么好的机会,磨练一下吗?”
楚彦棠恍然大悟,按着天弦的话,他朗声笑道:“你们如此兴师问罪,一句话又想一笔带过,也实在欺人太甚了吧?这样吧,你们给雷家兄妹道个歉,我就既往不咎啦。”
华家鹏暗骂楚彦棠小混蛋不懂事,但嘴上还是劝道:“这位师弟,你……”
楚彦棠根本没给华家鹏说完话的机会,双脚蹬地,整个人就如箭一般,飞进了金虫符阵中,而他使出的正是《道剑》的第十一招,天地不仁。
天地不仁,本意是讲,天地于万物毫无私心,可这一招真正的精髓到底是什么?楚彦棠并没有领会,但他心中毫无顾忌,出手大开大合,玄嚣之上,剑气肆意吞吐,不过一招之间,已经在漫天金光中扫开了一大片。奈何阵中的虫子实在太多太快了,待得他剑势一颓便又围了上来。几番往来之后,楚彦棠就只剩下自保的能力了。他自信受挫,心境又浮躁了起来,剑法立马少了两分灵气,破阵已是无望。
楚彦棠自感心有余力不足,急忙想要退出金虫符阵,谁知,葛康乐对华家鹏说道:“这小子不知好歹,不如杀他个尸骨无存!也好涨涨咱们的威风,叫别人知道厉害!”
华家鹏本不想下狠手,但眼见楚彦棠不依不饶,他也心生厌恶,十分恼火,便拼着老命催动真气,收缩了金虫符阵,切断了楚彦棠的退路。
楚彦棠的压力顿时大增,放眼望去,哪里还能看清楚什么虫子,分明都成了一道道金色流彩。十二招《道剑》剑法虽然各有妙用,但毕竟不是攻防兼备,无法应对所有的情况。如今更是施展不开,让楚彦棠连自保都堪虞了。
该怎么办?楚彦棠心中越来越急,“周而复始”竟已经开始守不住了。楚彦棠一遇到困难,自然而然的想到要问姐姐。
天弦却在这个时候没了声音,淡淡地用静默的眼神注视着楚彦棠,那种处变不惊的高傲,让人格外的安心。
楚彦棠缓缓闭上眼,冥想中,漫天金光,如火跃动。黑色与金色交织的背景里,天弦亭亭玉立,双手重叠,轻放在小腹上,是怎样的自信,才能如此的平静?他知道,天弦的自信,就是自己,而他一定可以突破眼前的困局。可到底该怎么办?已经迫在眉睫。
就在这生死一线的时候,天弦忽然抬手遥指远方,楚彦棠回头一望,千军万马已在身后。何等豪迈的气概,那不该就是最近才在神秘老者那里学来的大秦剑法的剑意吗?
赫赫大秦,万里横行。倘有不服,锋镝诛心。
楚彦棠明悟的一刻,还没有睁眼,玄嚣已然出击,犹如虎狼之师,直扑敌军,一路势如破竹,几欲横行天下。
华家鹏他们十四个符术师,忽然感觉自己手里操纵的符阵,有一种异样的力量传来。很快,他们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就发现金虫符阵,居然失控了!
华家鹏急得满头冒汗,若是真的完全失控,金虫符阵一定会冲杀出去,那些修为较低的外门弟子,岂不是会死伤惨重?这个责任,谁担当得起!
可是,就在符术师们忙得一团乱时,葛康乐又尖叫了起来。华家鹏用愤怒的目光看向了葛康乐,发现他满脸惊恐的指着前方。
华家鹏顺着葛康乐手指的方向看去,顿时吓得浑身发抖。只见金光四溢的符阵外,居然站着一个持剑的少年!
楚彦棠毫发无伤的走出了金虫符阵,而令人更加难以想象的是,那金虫符阵居然化为了一个巨大的光球,随着他缓缓走向众人的脚步,一同压了过来,活脱脱就像一条顺服的狗一般。
恐怖,无以复加。
所谓“倘有不服,锋镝诛心”,竟然就是反控对方的法术。大秦剑法实在是让楚彦棠自己都感到惊讶。
楚彦棠几乎压抑不了内心强烈的恨意与兴奋,想要好好报复这些仗势欺人的狗东西!他左手一挥,金虫符阵忽然响声大作,光球之中,抽出两条长鞭,像是长出两只手一般,朝华家鹏他们扑了过去。
华家鹏深知,没有符术师操控,符阵只有本身的一击之力。他与十三位师兄弟也算默契,立马联手撑起了一道真气屏障,挡在了身前。葛康乐虽然吓得有些慌神,但看华家鹏他们并没有四散逃开,便也只好出手相助。
只听真气摩擦声恍如爆炸般响起,真气屏障应声而碎,十五人就被金虫符阵冲击得七倒八歪了。有的修为较弱,还被打飞出去几丈远,当场就昏迷了过去。
华家鹏虽然在众人当中修为最高,但作为首当其冲者,还是受伤不轻,咳嗽一声,就吐出了一口血。这还是他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他感觉身上万分难受,就像要死一般。可楚彦棠还是不依不饶,一步一步,逼近而来。
华家鹏苦笑着想要开口求饶,但一旁的葛康乐却已经语无伦次的在喊:“仙长饶命!饶命!杀人是宗门大罪,不要乱来……杀人……不要……放过我……和我无关的,无意冒犯……饶命……”
楚彦棠手持玄嚣,缓步走来,恍如黑无常一般面无表情,又带给人阴森之感。
华家鹏淡淡一笑,也不管远处的楚彦棠听不听得到,看似随意的说道:“杀了我,你还有活路?”
不成想,楚彦棠拥有泰渊体魄,是何等的耳聪目明,听了这像是挑衅他一样的话,小孩的任性脾气上来,不管天弦劝阻,挥剑就刺向了华家鹏。
剑气如虹,激射而去。华家鹏这重伤之人,如何躲得开?可谁也没想到,那剑气离华家鹏面前只剩一尺时,突然湮灭了。
同时,一个浑厚的中年男声说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是谁?楚彦棠眉头紧皱,居然有人在他毫无察觉之下,挡下了他的剑气。这人到底是谁?他警惕的四下望去,可哪里也看不到人。
远处的雷雅朝楚彦棠喊道:“楚师弟,别打了。弄出人命就不好了。”
楚彦棠没有回应雷雅的话,他大声喊道:“你不是要救他吗?我倒要看看,你有没有这本事!”说罢,他运足真气,双脚一蹬地,弹射出去,一剑直刺向了华家鹏。
葛康乐还是吓得战栗不止,但华家鹏却露出了微笑,似乎已经知道自己现在没有危险了。可玄嚣是墨染的黑色,楚彦棠是索命的无常。须臾之间,谁能挡下这个少年?
楚彦棠的剑直刺而去,没有一点花俏的招式,也不带丝毫回转的余地。这个少年,只是凭着心里一股无由的怨气,便刺出了这必杀的一剑。
“哼!小子,你是欺我曲勾峰人法术不精吗?”
楚彦棠闻声寻人,匆匆一瞥,见到了那个站在房顶上的中年男子。那人一声怒吼,抬手对着楚彦棠推出一掌。只见白光大盛,一只宛如白玉雕成的手印就朝楚彦棠打了过来。
楚彦棠立马变招要挡,可哪里还来得及?一下子,他就被打飞了出去,在地上连滚了十几圈才停了下来。
雷雅见状大急,连忙拉上雷靖跑过去救助楚彦棠。
另一边,那相貌堂堂,一头短发的中年男子,落在了地上。众人脸上都漾出了笑容,立马得意的齐呼道:“大师兄!”
来者正是曲勾峰主朱幼尘的大弟子,汪道全。他一落地,也不管背后的雷氏兄妹和楚彦棠,径直走向了华家鹏他们几个哪里。
葛康乐见汪道全来了,立马低下了头,怯生生的喊道:“表……表哥。”
汪道全却伸手就是一个巴掌,打得原本就受伤不轻的葛康乐,感觉脑袋嗡嗡响,像是有几千只蜜蜂在耳边闹腾一般。葛康乐在汪道全面前也没什么脾气,一个劲的道歉,几乎是声泪俱下。
汪道全又对华家鹏说道:“老鸟,待会峰主和你师傅都会找你的。你做好心理准备,好好想该怎么推脱吧。”说罢,冷哼一声,也不管华家鹏脸上是什么表情,转身又走向了楚彦棠他们。
楚彦棠被雷雅和雷靖扶了起来,又被他俩用真气稳定了伤势。好在楚彦棠如今修为小成,体内真气缓缓的运转一个周天,便缓过劲来了。
汪道全朝楚彦棠拱手道:“在下汪道全,家师曲勾峰主。有失远迎,还请楚师弟勿怪。”
言语之间,也不见这汪道全对刚才出手伤了楚彦棠有什么歉意,反而是轻轻避过,介绍起了自己。
雷靖和雷雅眼见是汪道全来了,赶紧拱手一拜道:“见过大师兄。”
汪道全连眼皮也没抬一抬,说道:“雷靖,你如今拜入了云裳师姑门下,我可不敢应你这一声大师兄。免得也和华家鹏他们一样遭罪。”
雷靖满头大汗,只好急忙道歉,而雷雅则在一旁低着头不说话。
楚彦棠平息了体内的真气,收了玄嚣剑,向汪道全作揖道:“汪师兄修为过人,师弟我真是佩服,佩服。”
楚彦棠的语气里颇有些不满,但他知道自己不是对方的对手,何况,这汪道全光凭一股气势就已经压倒全场,哪里有他楚彦棠放肆的机会?
汪道全已经人过中年,哪里听不出这小孩语带不屑,但他却没有露出半点察觉的意思,而是说道:“家师有命,还请楚师弟移步望月轩。”
汪道全说完,又转向雷雅,对她说道:“雷师妹,家师也请你一同前去。”
雷雅赶紧点头答应,峰主师伯的话,她哪里敢违背。
楚彦棠却没有动,现在既然是曲勾峰主请他过去,他自然就是曲勾峰的贵客了。那之前在山脚下勒索他的弟子,也该处置了才是。
这是楚彦棠心里不舒服的地方,想说却不知道怎么提起,谁知汪道全见楚彦棠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就忽然喊道:“全给我过来!”
汪道全一声令下,滴水庵外的围观弟子中,走出来了七八个人,齐刷刷的跪倒在他脚下。
楚彦棠仔细一看,里面有三个比较眼熟,就是他在山下办事处看到的那三个管事弟子。可还有这四五个人,算是怎么回事?
也不待楚彦棠发问,汪道全就语气严厉的说道:“哪个不开眼的狗东西,敢拿执法弟子的钱?”
钱宜多吓得直哆嗦,赶紧把那张刚捂热的金票,从怀里取了出来,双手颤巍巍的托举着,说道:“启……启禀,启禀大师兄,五十两金票在这。”
汪道全厉声道:“还不给我递过去。”
钱宜多也不敢站起来,直接就跪着膝行到了楚彦棠身前,叩头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请仙长饶命。”
楚彦棠伸手拿过那张金票,看了一下,正是先前在办事处被钱宜多拿走的那张。汪道全说道:“讹人钱财本就是我曲勾峰的大忌,钱宜多犯到了阁下手上,怎么处置,悉听尊便。”
汪道全表了态,钱宜多立马左右开弓,朝自己猛扇巴掌,边扇边说道:“我该死,我混蛋,我不要脸……”
真是一出苦肉戏,天弦笑着对楚彦棠说道。
楚彦棠也是心软,明知这钱宜多不过是施展苦肉计,但他气也消了大半,就没再追究,踹了钱宜多一脚,说道:“滚滚滚,别他妈脏了我的眼睛,就你还不配进刑堂。”
一听楚彦棠这话,钱宜多喜不自胜,赶紧连滚带爬的就跑出了滴水庵。
汪道全说道:“楚师弟,这里事情已了,咱们走吧。”
楚彦棠不再多话,和雷雅一起,跟在汪道全身后往山上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