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远有许多问题要问,却也知道唐绫又进入万事不应的状态,任他再说什么也不会回答,便也缄默不言。
随唐绫安静地飞了许久,黑灰的城市和街道在脚下掠过,一片又一片,似乎没有尽头。
终于,前方雾霭中有一点昏黄光亮隐约透出,似晦暗的星光,闪烁摇曳,明灭不定。
唐绫按下光幢,落在街道上。
秦远刚要张口,却见到唐绫已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转头盯着他,目光前所未有地冷冽严厉,直视他的眼睛,对他无声地说道:“噤声,跟我来!”随后撤去法器,毫无防护地沿着街道中心前行。
他也就不说话,紧跟在唐绫身旁,一步一步向前行进。
雾霭之中,隐约能看见街道两旁都是黑灰色的高楼,有久已废弃的气息。
四处很安静,除了他和唐绫的脚步声,没有别的声音。
“一步、两步……五百、五百零一……一万、一万零一……”
秦远默数步数,唐绫的脚步似乎永远不变,不紧不慢,从开始到现,速度一直没有改变,谨慎,坚定,从容,一直向前,似乎能够永远这样走下去的样子。
雾霭越来越浓,到后来秦远已经看不见路,甚至连身边的唐绫也看不见,神识也不能穿透雾霭,最后只能抓住唐绫的手往前走,才不致迷失方向。唐绫的手很冰冷,不似活人的手,冰寒彻骨,须运转幽微化生诀才能保持不被冻伤。
“一万九千。”
秦远数到一万九千步的时候,手被轻轻牵动一下,旁边的唐绫已停下脚步。
他看不见前方情形,但感觉唐绫是站在一个门的前面,正在伸手开门。
有一束绿光突然从前面射出,将他和唐绫从头到脚扫了一遍,然后收回,随后便听见有低沉的轰隆声,面前一个通道缓缓打开,里面仅有些许微光,幽暗昏黄,看不见二步以外。
进去以后,圆形的门在身后缓缓滚动合拢。
秦远想要放开唐绫的手,凭借微光自己前行,唐绫却是紧抓着他的手不放松,冰冷的手指握得更紧,用力拉了一下,继续向前走去。
“好吧!看来不到最后,是摆脱不了你这几根冰冷的爪子。”秦远暗道,手上突地一痛,却是唐绫突然使劲一捏,几乎将他指骨生生捏断,“原来你知道我在想什么,你这又是什么法术?可能教我否?”唐绫不理他。
秦远感觉到通道一直在向下,不断地转弯,中途有几次不需要自己走路的传送,但与黑洞的传送不同,要么是站在一个盘状物上,在各种形状的空间中穿行,要么就是站在一条狭长带状物上,浮空或悬于墙壁上平滑地移动。
最后穿过一个空旷的大厅,打开一道门,进入一间圆室内。
“到了。”唐绫甩开秦远的手,说道,“你留在这里,我去去就来。”转身走出圆室,将门关上。
“好吧。”秦远警惕地四处望望,与唐绫相处那么久,知道她必有安排,不仅仅是留下这么简单的。
随即四处有辉光渐起,然后就是浮光掠影,逐渐呈现在整个圆室内。光影映照中,四面八方已成星空的样子,连脚下也是星空,仿若置身于宇宙虚空之间。
秦远用脚向下踩了踩,不由惊讶,脚下还真的是虚空,地面已然消失不见。
“是幻术,还是真的到了宇宙虚空?”
秦远纳闷中,突觉无尽虚空中,玄奥之意涌起,穿透空间阻隔,投映在脑海中。
星光,从四面八方而来,汇聚成璀璨光辉,穿过无形阻隔,投映在脑海中,将一切都照亮,每一个角落都照亮,不留一丝一毫的阴影。
秦远在传戒殿已经历过一次传承投映,现在情形与前次极其相似,或许又是一次传承投映,连忙定息凝神,准备用心领悟。
“破机真经!”不见字,只得其意,如同口授心传,但这也不是口授,而是意会。其意即为“破机真经”,随后得到经文全文,为回忆追溯玄奥本意的索引。
秦远沉浸其中,直到星光散去,玄奥之意隐去,方才结束。
得到一部“破机真经”,但只是记录下来,尚不十分明了其奥义,许多地方仍需一些参悟。
星空依旧,依然身处宇宙虚空之中,有声音投映入脑海,似是经书所蕴奥义自然而然地在识海中轰鸣回响。
“一点本源灵光初始,演化成真经,破天机,破一切玄机布局。”
只此一句后,万籁俱寂。然后在秦远识海中,似乎有形,字句如云如水一般飘飞流淌,但却平淡无奇,并没有拥有横扫一切天机威能的感觉。
秦远吸了口气,合上双眼,心静如止水,开始参悟起来。
一个月后。
玄奥气息环绕秦远,如同圆茧,将他封在其中。
圆茧逐渐变薄,玄奥气息不断冲刷渗透挤压,有金木水火土五行气息不断被挤出秦远身体,以及其他数种气息也被挤出秦远身体。
三天三夜后,玄奥气息已隐没不见,暗藏于秦远身体之中。驳杂气息全部被除去,但仍萦绕秦远周围,各具威能,从四面八方压迫而来,要重新占据秦远身体的样子。
在秦远气海和识海,以及魂海中,有玄奥气息环留,如同坚盾一般,护持三海。
星空渐渐变淡,直至隐去。
圆室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秦远睁开眼睛,星空在他瞳孔中映现,缓缓旋转,随后也渐渐地隐去。
此时,周边环绕各种气息,与他对恃,不断冲击,试图侵入他的身体。
秦远运用破机真经之法,神识一扫,将各种气息辨识得清清楚楚。
再用破机真经之法,由内至外,将暗藏的一部分玄奥气息抽取出来,化生,化为数种气息,化成和周边各种气息一模一样的气息,满布身体内外,逸散出体表,令对恃平息下来。
化生气息与那些环绕气息,虽是一模一样,却有一点不同,是受玄奥气息控制,受真经奥义约束。
“道场不同,本源不同。域场不同,表里不同。”秦远暗道,“好厉害的破机真经,隐匿气息之法,根本就是道场之争,驱除其他道场,占据此域。若是练到极致,就不用化生,直接将彼道场与气息剥离,取而代之,传说中的盗天之机,大约也就与此类似吧。”
正琢磨其他妙用时。
唐绫回来了。
她站在门边,神情清冷地打量了秦远几眼,似乎有意又似乎无意地挥了挥衣袖,灵力席卷而出,那些被秦远驱除的各种气息,顿时如骄阳化雪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给你!”她递给秦远一个矮矮的胖墩墩的圆筒状的盒子。
“这是什么?”秦远伸手接过掂了掂,挺沉的,表面雪亮,像银却不是银,质地坚硬,手指叩叩,暗哑无声。
“尸魔之毒的解药,装在中间一支玻管中。你如果被尸魔伤到,必须在半息之内,将它注入身体之中,否则必化为尸魔。此物剧毒,提前注入,必死无疑。”
唐绫说着,一边教秦远如何打开盒子,盒子中间嵌着一支银色细管,如半截笔管的样子,开有一条细长的槽口,能看到中间还有一支透明细管,管中装有黑液。她虚拿银色细管在颈边比划了一下,教秦远如何使用。
秦远默默记下,完毕问道:“这就是你说的给我取的那件东西?”
“是。”唐绫说道。
“那为什么我没有见到禁制,不是说有禁制,只有我能开启么。”
“你早已经开启了,你不知道而已,”唐绫风轻云淡地答道:“会让你觉察到的禁制,就不是强大的禁制。如果没有开启禁制,你就不会在这里,你会在别处,不会进入这里,而你毫无察觉。”
唐绫难得一见的脾气很好,很愿意多说几句的样子,秦远不由愣怔了一下。
“我在这里得到一部‘破机真经’。”
“我知道。”唐绫道。
“一开始,我以为这部真经是你给我取的那件东西。”
“我知道。”唐绫平静地说道。
“……”秦远一时失语。
“收起来吧。”唐绫指了指秦远手中的盒子,“这支解药,你不能收在别处,必须收在大荒瓶中。唯有大荒瓶,可以长久地保存它。”
“你怎么知道我有这只瓶子。”秦远取出天演绿茕大荒瓶,将盒子收进去,将此瓶稍稍举起,向唐绫问道。他其实不意外唐绫知道,只是很好奇她是怎么知道的,很好奇当初得到此瓶,是不是她安排的,就如同得到“破机真经”一般,看似与她无关,但怎么看都像是她有意安排他得到的一样。
“你的一切,我全都知道。”唐绫说道,似乎在说一件很微不足道的事情一般。
“全都知道,这么说,你知道我的身世?”秦远追问道。
“我知道。”唐绫已经转身走出圆室,背对着秦远走远,声音平淡,却似乎暗暗含有一丝无尽的忧伤,“但是,你不能知道,你知道,会死。所以,我不会告诉你,永远不会告诉你。”越说声音越轻,后半句轻得秦远已经听不见。
“你是谁?”
“我就是唐绫。你要记住我。”唐绫道,“我给你说个故事:你知道太多,会死。说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