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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驰马弱冠郎(1)

日悬中天。

苏子望凝视窗外,见百卉含英,春深似海,沿途的乔木缓缓倒退,他看了心情很是怡悦。想到一会儿就要与韩晋见面,他既是兴奋又是紧张,耳边不断回想起韩晋当初说过的话,想着想着又不禁莞尔。他屡屡与自己说:“我苏子望是何德何能?竟可与这样的人结识!叶儿得嫁入韩家,也算是前世修来的福分了。”陡然一个趔趄打断了他所有的思绪,他掀开帐子去问:“怎么回事?”

只见前方一队人马驾尘彍风而来,在烈日下爆发出狂躁的喝叫声。

苏子望一时尚未理清思绪,这群怪人便将苏家的车队团团围住,他顿时暗道不妙:“糟糕!该不是遇上山贼了吧?”

为首之人是个粗犷的胖子,正将一柄斩马刀搭于肩上,身形很是健壮,但生了一张面容似鸱目虎吻,教人一看便深深有种“丑中恶人”的感触涌上心头,应是这些人中的首领人物。他笑咧咧道:“幸会幸会,久仰苏员外大名!”

苏子望见对方认出自己,心中惊骇,他问:“你们是何人?为何拦我去路?”

胖子道:“嘿嘿,俺们是那金桐山上风水寨的绿林好汉,平日没本营生,专职打家劫舍,偶尔也干些偷鸡摸狗的小事当作消遣。不过近来生意不大好,俺们知道苏员外富甲一方,钱多到发愁,是以特来为你排忧解难了!”他一边说一边比划,手里的大刀银光闪闪,很好的达到了威慑效果。

苏子望却是冷冷道:“光天化日下,你们明目张胆地行遏夺之事,这天底下究竟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是啥?能吃么?俺弟兄们都快穷到揭不开锅咧,还管王法干啥?”胖子说完,手下跟着的小弟也戛然哄笑。

苏子望脸色一沉,心知这群劫匪是明知故犯,但见这条路上除了他们苏家几乎没有外人踪影,他又问:“这一路上有许多人过去,莫非都已遭你毒手不成?”

胖子道:“俺们读书不多,却还不致于蠢到去劫官府的人,再说这些芝麻官能有几个臭钱?有钱的又有武功高强的侍卫护送,俺们当然得挑苏员外您下手啦!嘿嘿,试问又有哪只肥羊像苏员外这般富庶?”

苏子望甚觉羞辱,他指着胖子的鼻子喝道:“我歹说也是一方名流,你说抢我就给,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美事?况且我这车上的东西全是给韩太师送去的,你胆敢来抢?”

“韩太师么?”不待胖子回答,胖子身边的一名瘦子陡然冷笑。

苏子望见对方有反应,以为这群劫匪当真是被韩晋的身份给震慑了一把,说话不禁有了几分底气,道:“不错!”

哪知瘦子哼了声,苏家车队里顿然有两名仆役被拖了出来,还未曾得抵抗了几下,却见银光一闪,登时血溅当场!

苏家人一时心惊胆颤,无比慌乱。

“你……你们……”眼见随从惨死,苏子望险些急火攻心。楚朝太平盛世多年,他行商至今,何曾遇见过真正的劫匪?更别提亲眼目睹两个生命在他眼前丧生,既是惊怕又是难过。

胖子责怨道:“俺出来时说了什么?俺们都是斯文人,不得动粗,瞧你们把苏员外吓的,一会儿尿裤子了有你们侍候的!”逗得手下哈哈大笑。

苏子望铁青着脸道:“你们要钱就都拿去!但不准你们伤人!”

胖子大笑:“好说好说,有好处自然不伤人,那个什么?不是常说‘少杀一个胜造七级浮屠’嘛!俺也想积点阴德哩!不过,还请苏员外到俺寨子里坐坐,你帮了俺这么大的忙,俺得好好答谢你才是!”

苏子望愕道:“你……你什么意思?我与你去了岂还有命回来?”

被挟持在后面的苏塘终于忍不住道:“你们得了钱财还想怎样?不要为难我爹,你们——”然他话未说完就给人踢下车去,右臂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砰声。

“塘儿!”

瘦子桀桀笑道:“苏老爷,我这个人可不像我大哥那样好说话,性急了就忍不住动手。我看你儿子生得一表人才像个兔儿爷似的俊,若是缺胳膊少腿的,长得再俊也是个废人,倒是可惜了。”他适举起手,锃亮的刀尖直指苏塘,在阳光下彰显出它的锋利。

苏塘虽手无缚鸡之力,却是不惧威胁,道:“你敢!”

苏子望担忧地看了儿子一眼,对瘦子道:“别伤我儿子!钱财都给你们了,你们还抓我做什么?”

瘦子道:“这些玩意对苏老爷不过是九牛一毛,可对我寨里的弟兄来说却是僧多粥少,苏老爷既肯接济我们,不如就接济到底吧。你随我回寨子做人质,我放你儿媳妇回去,等她将苏府的钱财都取来,再赎你如何?”

“放屁!”苏子望怒斥:“我苏家将近百年基业,你说要就要?做人切莫贪得无厌!”

瘦子眼神阴恻恻的,他对马车上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就笑嘻嘻地去摸苏罗氏的脸,吓得罗氏花容失色。

“阿琴!”苏塘抖了一下,想去阻止,却被人死死按住。

那劫匪调笑道:“小娘子真美真香,你这亲亲夫君不久便就要成个残废,不如你跟爷走好,爷可比这小白脸威武多了!啊哈哈……”他的一番污言秽语惹得在场的劫匪心驰神往。

胖子见苏罗氏果真貌美,亦是看得心痒难耐,便说:“美人嘛,自然得让俺这当寨主的先尝尝!”于是便叫人去拉苏罗氏过来。

“不!不要!”

“你们放开她!不准碰她!”

这一动作将苏家人吓得颜色失尽,以为少夫人当真要遭贼人侮辱了,却听苏子望喝止:“住手!我跟你们走就是!不准动我苏家人一根寒毛!”

瘦子陡然抬手,那车上的劫匪竟真老实地放开了苏罗氏。

胖子虽悻悻,但碍于瘦子素来多谋,他对这亲弟弟又十分敬畏,便不敢多说什么。

瘦子说:“多谢苏老爷肯配合了。”

“说得冠冕堂皇,分明是你们逼我!”苏子望心中暗骂,他说:“你将我儿子……不!所有人都放回去,我马上跟你们走!”

“苏老爷舍身取义,我等好生佩服,不过我若把人都放了,这一大堆东西谁帮我运回寨里?”瘦子说的不过是个借口,虽有苏子望这一家之主在手,可人质太少,仍教他不放心。尤其是苏子望说要将苏塘放回去,他更是不敢答应。他是如此想:“历来子害父命继承家业的故事我听得多了,难保这苏小子是不是真的孝顺!让人随他娘子回去,一来这小娘们是苏家长媳,她若从帐房取钱,自然要比其他人更为顺利;二来女子以夫为天,苏小子的命被我捏在手里,我就不信她日后欲为孀妇。倘若她当真不来救这父子俩,一个小娘们我还怕抓不回来?”

“我已答应跟你们走,你们别欺人太甚了!”苏子望道,然心底万念俱灰,他不图别的,只图能保全苏家子嗣,此时不禁庆幸苏蕉先他们一步去了临州,却不知道这一路上她可平安?这心思方一起,他的神色更抑郁了。

瘦子待要说什么,却听见哒哒的马蹄声传来,所有人扭头一看,竟又有一队人马飞驰而来。

那队人马身着铠甲,大约三十余人,前进时井然有序,气势很是磅礴。

劫匪见了无不变色。

“娘的!”胖子咬一咬牙,下令道:“走!”

一时之间歹徒如鸟兽逃窜。

苏子望正欣然得救,谁知那瘦子竟不肯放过他,陡然一阵天旋地转,他就被瘦子拽上马挟持而去。

“爹!”见苏子望遭贼人掳走,苏塘惶恐,但见紧后赶来的队伍威风凛凛,其中一名身着白衣黑蓬的青年男子更是英姿卓荦。他猛然跪下恳求道:“求将军大人救救家父!”

男子默默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却是一名红衣小将说道:“你放心,我们自会救你父亲。”

苏塘心中一喜,道:“多谢!多谢将军!”

男子扫了一眼苏家众人,对红衣小将道:“无双,你留在这里保护他们。”随后携带一对人马离去。

苏塘吁了口气,苏罗氏手忙脚乱地奔过来,他见妻子满脸泪痕,便急忙将妻子抱住,万分歉意道:“方才让你受委屈了!”

瘦子见身后十余人已横驱别骛追赶上来,均以跑在最前面的青年男子马首是瞻,不知都是从哪儿冒出的军队,他暗骂了一声“倒霉”,便奋力挥舞着马鞭大声喝道:“跑!别让他追上来!”

有人慌张道:“二当家,他们骑的是汗血宝马,恐怕不是一般的守城官,我们该不是躲不过了吧?”

“闭嘴!”瘦子暴怒,能以这样的速度追上来,他自然知道对方来头不小!可眼下除了跑还能怎样?

“啊!他们放箭了!”不知是谁大叫了一声,让所有人立时警惕。

瘦子抽出大刀便开始抵挡,便看他身量娇小,力气却是不小,当即便挡住了数十支羽箭。

嗖嗖的箭声穿透空气如雨袭来,分明是烈日当头,所有人的手脚却凉得渗人,生怕那箭声迫到耳边。

眼见瘦子还拽着苏子望,胖子大吼:“你还带着他干啥?快扔了!”

瘦子不甘心到手的肥羊就如此丢了,对胖子的话自然置之不理,然身后传来一阵深入脊梁的恶寒,他偏头一躲,却仍未躲过!

一支冷箭从他左耳穿过,顷刻间就毁去了他一只左耳!

他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回首一看,只见那身着白衣黑蓬的青年男子如鬼魅逼近,一双眸子灿亮无比。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此刻却死死盯着他。

眼见对方精锐将自家人马射杀了半数,瘦子心中很快便有了计较:“只顾逃亡就得等着被杀,他们人少我们人多,若是拼劲全力兴许还能博个出路!”可他扫了一眼那男子又有些犹豫,不过顷刻间就做出了决定,他大声下令道:“跟他们拼了!”

众匪一听,纷纷拔刀调转马头与士兵厮杀。

瘦子冷笑,却并不停下,但见胖子也欲调转马头,他当即大骂:“蠢货!快跑!”

胖子愣了一瞬,可见其他人都把士兵阻挡在后,为他们争取了逃亡的时间,他当即明白了瘦子用意,赶紧逃去,嘴里不断骂道:“娘的,今个儿真是晦气!”

男子长剑一挥,动作干净利落,轻易便将两名挨近他的劫匪斩杀。马蹄踏过地上的尸体,没有丝毫怜悯。他吩咐道:“但凡抵抗,格杀勿论!”

疾驰带起的风尘将他黑色的斗篷刮得猎猎作响,他盯着瘦子,目光又移到瘦子身前的苏子望,深深拧起了眉头。

“阿弟!”

瘦子听到胖子的惊呼,再回首一看,一支冷箭正如雷电之势朝他冲来。

“啊——”惨烈尖叫陡然响起。

眼见利箭从瘦子肩膀穿肩而过,胖子心里咯噔了一下,而那白衣黑蓬如罗刹迫近,他已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营救瘦子?尤是见男子又从箭壶中抽出利箭,他登时大骇。

待到苏子望得救时,脸色已呈菜色,他喉中隐隐作呕。被人带回事发地点后,苏塘便赶紧过来扶他,他强忍下腹中不适,道:“塘儿,你与阿琴方才都没事吧?”

苏塘安抚道:“大家都没事,倒是您脸色不好,快坐下休息!”

苏子望的脸色的确是十分颓废,遽然间好似老了十几岁一般。

他们歇了一会儿,便见那身着白衣黑蓬的年轻男子驰马归来。

苏子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正要与恩人道谢,却没走几步,便见男子手上提着一颗血淋淋的圆形物体,登时就给吓退了一步!那不是人头是什么?

这颗大脑袋上的眼睛赫然还睁着,像是死不瞑目般,此时被人倒提着,血流了满脸,几乎辨不清面目。饶是男人见了这样的场面都禁不住腿软,苏罗氏早已吓晕在苏塘怀中。

男子却气定神凝,险些忘了这个场面老少不宜,便将脑袋随手一扔,扔得远远的,掉在奄奄一息的瘦子身边,瘦子煞白的脸溅上了湿濡的液体。他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顿时毛骨悚然。睁眼一看,正见一颗脑袋瞪眼望着他,吓得目龇俱裂,几欲昏死。

苏子望见这男子袍上虽然染了血,却好像并无受伤,于是整理了一下衣裳,上前拱手道:“方才情况危急,真是多谢将军搭救了,苏某不才,还望请教将军姓名。”

男子莞尔道:“一家人,不必客气。”

苏子望既是震惊又是费解,道:“将军这是……”

男子却朝他作揖道:“呃,小婿序楚,拜见岳父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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