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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舌辩哑无言(2)

过了吊桥,奚落花呼唤大头红,半天不见马的踪影,有心撮唇打个响哨,又唯恐蔡灵童看着自己难堪。正在焦急,忽见先前马跳护城河落脚城墙根围了一群人,嚓嚓喳喳只见去者围观,不见观者人回。似乎那里的热闹非同一般,很是吸引人。先前扯着蔡灵童说到正值关键所在,路过人群也未留意,此番应去瞧个究竟,才能消去好奇心。想罢急忙扭身挤了过去。

人围得挺结实,挤进去着实费力。用钻的吧?奚落花又不甘心,大姑娘钻来钻去成什么样子?要钻错喽!钻人家裤裆里可不是玩的。反正于己无关,听听声儿也就是了。

蔡灵童猜出了妹子心思,心想此时不讨她欢心过一会又该嫌弃我啦。抢前一步左划拉右划拉,密不透风的人墙愣给划拉开一条路。奚落花急忙跟住蔡灵童,边尾随边想:傻小子也并非一无是处,用来开路到挺合适。

里面是一个大坑,坑边是刚刚翻上来的新土,新土还在不停的往上翻,显然下面有人,不知在这里挖坑做什么?更不懂挖个坑也要大家围观么?这年头闲人是越来越多啦!

奚落花琐然无味,转身刚要钻出人群,不料眼角余光正溜在坑底,原来是大头红在做怪。奚落花又急又气,大喝一声:“马!出来!”

大头红听到主人呼唤,停住蹄子一展腰身,呼地就窜了上来。围观众人齐齐呐喊一声,“妈呀”跑个一干二净。

抠这么深一个大坑,估计一宿没闲着。

奚落花猜想大头红定是心里有气,赌气刨个坑出来给自己看,证明它很伤心。心一软,抱住马的脖子,啧地亲了一口。唏嘘在无言的感叹之中。

蔡灵童见马长得如此奇怪丑陋,围着它转了四五圈。搞不懂妹子和怪物感情会如此深厚,更不知道她们之间是何种称呼,估计要比兄妹来得更近一些吧。

奚落花心神激荡,忽闻上方城头人声喧哗。原来是刚刚吓跑的一群人,大半跑进了城里,喊看守城门的兵卒往下看。兵卒见大坑距离城墙咫尺之遥,下场大雨城墙就得泡塌。吓地在城头上大呼小叫,嚎叫着奔下城头,应该是出来要和马的主人理论。

奚落花忙唤大头红快跑。二人一马,人欢马炸,呼噜噜跑个踪影皆无。

远远离开费城,奚落花渐渐放缓脚步。余下一人一马把奚落花当成了主心骨,形影相随。

蔡灵童观察大头红久矣,忍不住问奚落花,“妹子,此马生得太不寻常啦,是不是……”

“这是娘送给我的礼物。”

奚落花打断蔡灵童的话头,怕马听懂之后又起反感。心中却想:不知道这是不是小娘丢出去可惜留下来无味的东西,刚好送给我。如同啃了一半的猪蹄,给外人啃浪费,自己啃又啃不下去,不如给女儿尝试着啃。

“妹子,这家伙叫什么名啊?”蔡灵童锲而不舍,想问个水落石出。心里非常羡慕马和奚落花的关系。

妹子妹子叫得热热乎乎。奚落花听在耳朵里甚觉别扭,敢情准许你叫,你还叫个没完啦。略带微恼对蔡灵童道:“蔡、蔡大哥,你再叫我的时候,能不能前面加上我的姓氏,那样我听着顺耳。”

蔡灵童一窘,腹中慌忙打好草稿,谨慎地道:“奚小妹,这马……?”

“停、停、赶快停。”奚落花急忙喝止蔡灵童。

“停什么?”蔡灵童不解。“难道又错了?”

“错是没错,不过这是我娘的名讳,你怎么乱叫。”奚落花气恼之余流露一丝无奈。

幸好蔡灵童肚量大,连忙又在肚子里编排——奚妹子,嗯,这名子和蔡包子很配,不过咱爹好像叫蔡包子,应该说和爹很般配;奚大妹,这名字好像也不妥,没准是妹子大姨的名讳。愁得蔡灵童直用双手洗脸。大眼珠子围着奚落花身前身后头上脚下骨碌碌直转。

奚落花越看心里越没底,怕蔡灵童又想出什么难听的名儿来。急忙道:“你还是叫我妹子吧,咱不改了,我答应就是。”心里不免狂呼倒霉,平白捡个傻哥哥,又跟求人家一样,非要让人家喊自己妹子。我、我上辈子欠你的呀?暗暗打定主意,寻个法儿,甩掉这个傻子,各奔,不对,我直奔前程才是上策。

***

叶流水和舍月到了费城东门,天还未曾亮透。吊桥这边已经聚集了不少忙着进城的百姓。二人混杂其中,约等了有两刻光景,东城门才呀呀开启,吊桥缓缓落下。城外百姓蜂拥入城。叶流水担心恐惧之心顿减,随着人流顺利地混进费城。

由打自己家门前经过,叶流水缓一缓脚步。留心观察,见家中大门紧锁,门斗檐下蜘蛛网都结了几个,显见此门无人出入久矣。叶流水不免暗自担心,爹爹这么久不回家,能去哪里呢?鳏寡孤独的爹爹目前是叶流水世上唯一的亲人。有家不能回的残酷现实,逼迫叶流水心如刀绞,体如行尸尾随舍月,心里乱糟糟净是爹爹的音容。

舍月似乎对费城比较熟悉,药铺大门朝哪边开都在心中掌握,且丝毫没有因为自己是山匪而担心的意思,言行举止落落大方,如闲庭信步一般。叶流水一面为爹爹牵肠挂肚;一面时刻提醒自己逃犯加山匪的双重特殊身份,躲躲闪闪说话吞吞吐吐,时刻准备利用自己腿长的优势逃跑。害得舍月不时提醒,切莫教人看出破绽。后来说得烦啦,教叶流水把那几味药写在纸上,自己一个人去抓,让叶流水在外面等。叶流水从小到大也没干过这种教人提心吊胆的事,早把买药当做了偷药,等候看成了望风。进了五六家药铺,才把所需的药材凑齐。这种买法是舍月提出来的,一家买几十人所需药材,份量太大容易出事,这样东拼西凑才安全。叶流水不但佩服舍月的胆量,更佩服舍月的心细。

此次进城没有乍出来预想的那样开心,虽然佳人在侧,奈何惦记爹爹行踪,一路闷闷不乐跟着舍月往回返。

二人走得正急,忽听小径右侧草深之处有呼喝声顺风传来,更有刀剑叮叮当当相交互击的脆响。舍月本不想去管这闲事,但又唯恐是先前急着赶路甩下的那两个自家寨农。

绕过一座小山包近得前来,只见场中有四个大汉正斗做一团,边上尚有一人观战。其中可没有自己山寨的寨农,但舍月也认出其中一个使刀的汉子,那人是后峰的一个小头目,此人姓白名河,因为常做两山寨沟通的信使,所以有些印象,不过却从没与此人对过话。

舍月无意节外生枝,不料场中正在恶斗厮杀的白河一眼发现了舍月,狂呼道:“舍小姐,快些帮忙,这三条走狗扎手得很,他们押有重宝,砍翻这三个官府的走狗,我们二一添做五。”

舍月见白河认出来自己,坐壁上观显然不妥,但如果伸手难免违背父亲‘勿欺百姓、莫惹官府’的嘱托。白河刚刚已经挑明,与之争斗的是官府中人。出手违背父意,不出手又有违道义。舍月两眼望着四人拼命厮杀,一时反而没了主意。

观战那人见白河向来这二位高喊,手持单刀缓缓走了过来。这人背后斜背着一个包袱,目光炯炯,神色凛然有威。两眼上下打量舍月,用单刀的刀尖一点舍月,森然道:“你小小年纪,也是山上的匪寇么?还不赶紧滚远点,难道讨打不成?”

这人见舍月小巧娇俏,黄毛丫头一个,手中寸铁也无。旁边那位虽然是个男人,站在原地却抖做一团,出口便极为粗俗无礼。

舍月内心深处很不理解父亲的做法,占山为王者定要有占山为王的规矩,即使不打家劫舍,小抢小杀也应该有的。杀富济贫乃强盗之根本。心底一股暗火时刻蠢蠢欲动,今天恰巧被持刀的汉子一句话给点燃。伸手摘下颈上亮银环,摆了一个门户,对持刀的汉子道:“我便是岭上匪寇,你又能把我如何,来来来,看看咱二人哪一个用滚的走开。”

那汉子也是识货之人,见舍月兵器奇形,心里登时一个激灵,悔自己刚才口出不逊,现在人家已经按自己意思划出道来,不伸手接着是不成了。

官家出手,向来不遵循江湖规矩。单刀一抖,耍了一个刀花,直往舍月胸口撅来,出手快如闪电,隐含利刃破风的微吼之声,端得凌利钢猛。

舍月不慌不忙,纤腰一扭侧身旁移。

汉子单刀走空,正待上前一步用个玉带缠腰。舍月右手亮银环堪堪已到那汉子的太阳穴,汉子一点头,银环擦着汉子的头皮掠了过去。舍月手腕一沉,亮银环便套住汉子头颅,运力往怀中一带……。那汉子早料到舍月有此一招,脖子一梗和舍月斗起了内力,心想你兵器大部分归了我,我再刺你一刀,看你是撒手啊还是不要命?想罢手中钢刀斜斩舍月握环的手腕,这一招使得轻飘飘,似蜻蜒点水一样,多少含些戏耍的意味,早把先前的提防谨慎忘在了脑后。

舍月小蛮靴一跺,似乎要赌气撒手,本来是自己脖子上的亮银环,如今反而套在汉子颈上,而且人家还不依不饶,还想再索要一只柔滑细润的小手。当然啦,你撒手就不要了。舍月小嘴一呶,左手一指汉子,模样娇憨,意态我见忧怜,可惜手腕上两只小巧的银环却不可爱,脱腕飞出,一只击向汉子面门,另一只竟然咔地一声环扣在大环上,右手大环一松,刚好躲过斩来那把钢刀,左手一翻腕子,改由左手持住小环,小环扣大环。汉子一刀斩空,脖子可还在舍月手中控制,迎面又飞来一只银环,唬得汉子一声惊叫,啊呀声中起了急智,脖颈沿大环边缘内侧一滑。不但躲过了小环来势,而且反向舍月怀中撞来……

舍月右手腕一翻,又一只圆润的银环握在手中,朝汉子肋下狠狠击去……

那汉子见舍月右肩一动,便知不妙。手中钢刀倒提,切向舍月嫩白的脖颈,对胁下来的那只银环恍如不见。用的却是两败俱伤的打法。舍月左手一摆,大环带着小环在汉子颈上一转,旋转飘移之中已然扣着了飞过汉子面门那只小环,足下用力飘身闪开,躲过汉子刎颈倒切的一刀,右手一扬,击向汉子胁下的小环正磕在荡过来那一大两小的一串环上,咔地又撞个严丝合缝。

现在是一只大环套在汉子的脖颈,三只小环、环环相扣连着大环。但没有脱离汉子单刀施展的范围。舍月手下不敢闲着,纤臂一摆,四环抖起一个波浪,涌向被套牢的那个汉子。那汉子只觉颈中大环一顿一扬脑后生风,估计被磕上起个大包是小事,磕漏了也说不定。冷汗顿时惊出一身,大圈圈小圈圈怎这般诡异,也没见着有缝隙啊?它怎么能连上呢?现在不是操心环与环连接的问题,而是要留心自己脑袋能否依旧连接身体,总在圈里混决不是个事儿。汉子急忙点头弯腰,似乎认为自己错了,向舍月点头哈腰陪不是一般。却刚好缩出银环,脱离了舍月的控制。饶是如此,毕竟躲得太猛,后脑勺没挨着磕,鼻梁骨反被擦得一阵酸痛。温热轻涌,想是鼻血自顾自已经不请自来。

汉子不心疼鼻血,但顾惜脸面。一个照面自己只出手两招,一招探花拂柳;一招玉带缠——缠脖。没沾到小姑娘一片儿衣襟,鼻子反被自己碰出了血。汉子擦了擦鼻血,偷偷瞄了一眼场中恶斗的两个同伴。见他们打得热火朝天,没留意自己,稍稍放下心来。

舍月抖着一串银环,目注那汉子羞恼模样,粉面桃腮气息微喘,偏又摆出一副冷冰冰,做足了小女孩得理不饶人的娇横姿态。

叶流水躲得远远,站在即能看清舍月与汉子恶斗、又能随时利用地形逃跑的绝佳位置。大声赞道:“好圈法,真乃神圈也,圈圈出神入化。”一边赞一边往前靠拢,心里已经大有安全感,再躲这么远显然不太合适。

那汉子见鼻血长流不止,心中早不耐烦。有心仰面向天抑止鼻血流出,又唯恐舍月见机砸自己一环。思前想后,认为先收拾小丫头再止血不迟。单刀倒拖,刚要往前冲。忽听有鸾铃泠泠脆响,闻声扭头一看,见二人一马出现在自己视线之内。马不高大,但长势惊人,红白分明,马上骑着一个女子,年纪妙龄,瞪着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一脸诧异地看着自己这边。又闻那边刀剑相击,见那边四人恶斗正酣,似乎一皱眉头。

蔡灵童见那四人拆招,拆得自己眼花缭乱。愣怔着看了半晌,击节赞道:“好花哨的剑法,刺来削去能够不伤大家一根毫毛,真让人大开眼界。”

场中那四人不知蔡灵童出自真心的赞赏,只道这小子出言奚落大家,人人心中气愤。

其中官方有个汉子比较聪明,喘呼道:“兄弟,你来的正好。”其意想吓退白河与舍月。

蔡灵童从来礼尚往来。“大哥,你们小心些,切莫伤到皮肉。”

舍月闻听心里一惊,心想:这回恐怕要糟。

奚落花忙道:“大哥,你认得这人?”

蔡灵童道:“我怎么认识他呀,他一不是和尚二不是道士。”

奚落花气不打一处来,“那你大呼小叫做什么呀?”

蔡灵童登时闭嘴。

奚落花心想:世人总归好恶之分,但不知这些人哪个是好人哪个是恶人,还是问个明白再说。

跳下马来,从地上挑拣两块碎石,大喊一声:“你们瞧仔细喽。”弹指射了出去。奚落花拳脚功夫虽然不济,但小巧暗器用得却精灵乖巧。舍月与持刀的汉子并了场中恶斗的四人,齐齐挤出眼光来瞧。

两颗石子一前一后掷向空中,后面石子后发先至,绕过前面石子,前面石子反变成了后面石子,变成后面的石子突然加速,叭地一声将前面石子,也就是后绕前的那颗石子,击得粉碎。

这是暗器手法中最琐碎难练的双涌三叠浪。

不消多言,场中争斗同时住手。奚落花这一手的意思再明白不过,谁胜了我揍谁。场中人都不敢打了,怕自己一不小心胜出。这骑马的小姑娘太邪门,功夫练得神出鬼没,属于变戏法的那类。

奚落花伸了一个懒腰,佯装奇怪道:“咦,怎么不打啦?”

几个人大眼瞪小眼不敢吱声,怕一不小心得罪这个变戏法的。

舍月见奚落花和自己年龄相妨,又同是女人,争强好胜之心顿起,况且又急着回寨给寨农治病,只想立刻了结这场争斗,便缓缓对奚落花道:“姐姐,你是想插一杠子不成?”

奚落花注意舍月许久,闻言一笑道:“不敢,映月河的‘八环套月’我可接不住?”

舍月心头一震,这小姑娘年纪轻轻,阅历怎如此老道?一眼便能看出我的兵器与来历。

其实奚落花听师父们讲奇门兵器听得多啦,当时听着这种兵器就觉得好玩,曾央求丁老三给自己也做一套。丁老三耐心跟奚落花解释,说做这种兵器倒不成问题,但这是映月河、映月二娘子的独门兵器。当初我们丁家给她们打造时,也是人家出的兵器图,使用权在人家手里。如果你拿一套这样的兵器到江湖中显摆,难免会传到映月二娘子的耳朵里。到那时非但我丁家解释不清,连你也会遭到映月二娘子的追杀。那两个老娘们极其难缠。再说,这种兵器的招式套路我们也不懂啊,你一个失手难保就伤了自己,还是少生好奇之心为妙哇!

奚落花今天终于见到了实物,强忍出手抢过来占为己有的冲动。

叶流水认为自己也抄个家伙才心里有底,忙弯腰捡起地上一块石头。

那三个官府中人脸上已经变颜变色。和舍月独斗的那个汉子犹其心潮暗涌,在官府当差是一天比一天难啦,基本到了一落单就人人喊打的局面。连那边腿肚子刚不抖的小白脸也踮块石头要砸我,世道怎么啦?官府当差真成狗腿子啦?该不是朝庭到了尽头吧?

这汉子是单城县令手下班头,姓卫名公,此次是奉县令之命去大都送一批珠宝。不料刚行到费城境内,便遇上剪径贼的拦劫。起先两个小贼根本没放在卫公眼里,但现在越斗人越多,想全身而退也难啦。

叶流水拾起地上石头的时候,被舍月看个正着。舍月看着好笑。念头一转,竟又转到老父对自己的叮咛上,那句‘莫惹官府勿欺百姓’可不是只对自己一个人说的,而是对着全寨男女老少一起说的。岭上寨中百姓,衣食本也无忧。若平白生出祸事,父亲必然不会轻饶。一念至此再不迟疑,对那边叶流水微一招手,掉头便行。决意不趟这道浑水。

奚落花道破姑娘来历,见那姑娘还是对自己不理不睬,大感无趣。见姑娘临行朝那边招手,便扭头去看。见自己马右侧远远站着一人,此人面皮白净,年纪与自己相仿,左手拎着一只装满东西的大布口袋,右手托着一块石头。一副敢惹我我就砸死你的模样,其神情教奚落花见到,又可气又可乐。看那副弱不禁风的小身板,不被人砸已是祖上积德,还有心思掂块石头砸别人。光有勇气也不够哇,腿肚子直抖胆量也不足哇,能砸谁啊?

奚落花做梦也没想到,这位正是自己四处苦苦寻找的师叔叶子。

不能看了,一看就想揍他。奚落花收回目光。

眼波流转,一圈看下来,心里更加糊涂了。这分明是有人抢劫呀还是有人抢劫呀?左右一看都是有人抢劫无疑,但谁抢谁呢?

欠揍这小子袋子大,但轻。那边汉子背上包袱不大但似乎很重。我应该吓他们一吓。想罢一声唣喝,“东西留下”。声音尖细不失凌利,震得众人耳朵嗡地一声。

叶流水先前和舍月拉开很长一段距离,多少怕她们动手怏及自己。刚才见舍月摆手招唤,并且已经自顾自往岭的方向走去,忙疾步准备跟过去。原本他和舍月站在一条线上,不过被奚落花骑马一冲,硬生生给隔离开,如今叶流水准备从奚落花马前绕过……

奚落花一声细吼,直对着叶流水左耳,吓得叶流水手一抖,手中药材袋子脱手落地,拨腿便跑,这个动作在心中酝酿久矣,终于派上了用场。

舍月本已走出几丈开外,耳听奚落花一声厉喝,心中也跟着一震。震毕全未放在心上,回头看叶郎中有没有跟上来。不想回头一看大惊失色,自己救人性命的药材口袋,分明落在那个骑马姑娘马前。

叶流水只缘心中害怕,跑了几步便止住脚步,想要回身去捡失手抛掉的口袋。突然看到马的模样惊人,忙不迭停了下来,又退开几步。心想这东西不咬人才怪呢?

舍月暗骂郎中无用,只好亲自返身去取。

蔡灵童以为奚落花要趁火打劫。一猫腰扯过来草药口袋,抱在怀里搂个结结实实。心里想:妹子不知什么来头,现如今和我联手打劫,我是应该劝她呢?还是帮她呢?

奚落花本想看看究竟哪个打劫哪个被打,怎奈一不小心被蔡灵童给扯进了打劫者的行列。

舍月见药材落入大汉手中,心里焦急,这一袋子药材此时怕要看得比自己性命还重。

“还我药来!”一声娇喝,声到人到。几个蹦跳就落在了蔡灵童跟前。蔡灵童惊得汗毛直竖,眼睛瞪得赛过铜铃。这什么功夫啊?跳、跳、跳,就跳过来了?

奚落花看明白了,这是山猫十三蹦,能蹦十三蹦的,就看提的那口真气够不够用。相传蹦得最多最远的要数长白一只兔了,那小子蹦得即高且远还多。后来江湖中人又不叫他长白一只兔了,改叫能蹦极了。这知识是和大师父闲谈中得来,也不晓得有无根据。

奚落花瞪视蔡灵童,诧异道:“大哥,你抢人家口袋作甚?”

“我、我、我。”蔡灵童肚子里喊了几十个冤枉,急忙申辩道:“妹子,你不是让人家把包儿留下吗?”

奚落花从蔡灵童身上移开目光,目光落在那边三个汉子身上。缓缓道:“我想留下的不是这个口袋,而是那个人背上的包袱。”

声音不大,官家三个汉子听罢,却心生惧意。

卫公哑着嗓子道:“敢得罪朝庭,你们就死定了。”

这句话不如不说。奚落花心中一点没有朝庭这个概念;蔡灵童更是连念这两个字都很费劲。

舍月开始后悔蹦到大汉面前,因为大汉身边是一匹马,马上坐着那个知道自己师承的姑娘。蹦到她跟前落地的时后还没有后悔,后悔是从吸进一口气开始的,这口气吸进一肚子的清香。

白河跟他的同伴挺满意,打了半天也该歇歇啦,坐着比站着舒服许多。再一看那个白净面皮的小伙,人家不坐,在地上趴着。

奚落花笑得“咭咭”有声。伏身叮嘱蔡灵童切勿张口,减少鼻子呼吸。自己则眉眼笑成一团,也不张嘴,发出的声音似哼非哼。

舍月嗅到香气之后便感觉身软如泥。跌坐在地上,身上鸡皮疙瘩被奚落花哼掉一地。

恰有微风轻轻拂过。奚落花微微笑道:“诸位,本姑娘的手段如何呀?”却是奚落花趁大家不注意,偷偷在空中撒了迷香。

三个官方大汉正极力提防奚落花的武功,根本没料到功夫这般难测的高手,会使出这么低俗卑劣的手段。足以证明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被马背上笑嘻嘻的小妮子信手拈来,搭配得多么出神入化。

奚落花纤指一点卫公背上的包袱,嘴里道了一声:去!

蔡灵童以猎狗捕食的速度冲了过去,奔跑中怀里抱的药材口袋早黑瞎子瓣苞米,没等瓣来新的却已经抛了旧的。

舍月痛惜那袋药材,急得心痛欲晕,奈何手足酸软无力,只有任凭那条铁塔也似的大汉将药材口袋抛去踏来。

自从跟随了奚落花,蔡灵童已经渐渐习惯了小妹子对自己的呼来喝去,以至于奚落花举手投足,均能领会妹子的用意。寻常一些手势更是无须自己过脑。

蔡灵童连扯带拽,直到将卫公撸翻在地,才把那一褡沉甸甸的包袱拎了回来。急忙递给马背上的奚落花。奚落花将包袱摊在马的脊梁骨上,轻轻打开——见里面珠光宝气,晶莹闪烁。净是徒有耳闻又无缘一见的珠宝。蔡灵童在马侧雀跃欢呼,心里大赞自己好有眼光,跟定了奚落花这么一个敢干的剪径妹子,今生何需再为几个馒头发愁,看包中光景,估计躺着吃一生一世大包子都用它不完。

奚落花心知包袱里必有文章,但万没料到文章有这般大,大到自己有些不知所措。奚蔡二人都是井里的蛤蟆,没见过大世面。只看了这么一眼,奚落花心里不由悚然一惊。急忙压低了声音对蔡灵童道:“大哥,这东西我们留下么?”用的是细语相询的口气。

“当然啦。”

蔡灵童凡事不过脑子,抬头看奚落花,用坚决的眼神顶回妹子的目光,“抢都抢了,哪有抢完再还给人家的道理呢?”蔡灵童粗声粗气地道。

奚落花闻听,紧咬银牙目露凶狠对蔡灵童道:“那你就过去,把这些人杀个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

“对!一个不留!”

蔡灵童闻言吓了一跳。一边往后退一边双手乱摇,“万万不可,万万不可,抢东西本就错了,杀人哪行?伤天害理之事大哥从来不做,要去妹子你去。”

气得奚落花一皱鼻子,“你小点声。”又道:“咱们抢了他们这么多珠宝,他们怎肯善罢干休,即使我们现在逃走,也难保会有一天被他们找到,斩草就要除根,你说对不对?”

蔡灵童一呆,这个问题可没想过,抢东西还免强凑合,杀人可不敢,从小到大也没杀过一个人,踩死的蚂蚁都屈指可数。生长环境不一样,道家与佛门均是清净之地,讲的是慈悲为怀,耳熏目染久了,杀生那条孽根断了不止一截,想想都罪过。无量天尊,赐我力量吧,蔡灵童心乱如麻。

“不然……只好把包还给人家。”奚落花用惋惜的眼神提醒蔡灵童。其实内心深处已经认定,此事唯有这样办才妥当。匹夫无罪,怀壁其罪。珠宝有份量,自己没份量。惋惜归惋惜,难以割舍归难以割舍,总胜过前面逃跑后面一帮人拎着刀追杀自己好。杀人奚落花本也不惧,但分杀什么人,至少那边气得脸色煞白的姑娘杀了就可惜。那副美人胚子毁在自己手里太不落忍。本来还以为包里是银子,抢过来给自己做去玲珑山找小娘的盘缠,这东西……

奚落花急忙跳下马来,把包对角一系,往地上一扔,拍了拍巴掌,证明自己一点没拿。一摇一摇走到舍月面前,蹲下身子,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舍月软滑如脂的脸蛋儿。嘴里喃喃自语道:“嗯,比我脸嫩多啦”。又掂起舍月颈项上的亮银环看了半晌,翻过来转过去,也没见上面有缺口,甚是费解。环套环相连,刚才还连成一串,怎么套进去的呢?有心从舍月皓腕上撸下一只小的回去慢慢参祥。溜一眼舍月涨红的小脸和怒视的眼眸,知道人家肯定不同意,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用蚊蚁般的轻音细声细气对舍月道:“逃出来的吧……?唉!”奚落花叹了一口气,接着道:“不容易呀,你相公胆量也太小啦,敢私奔胆子不至于那么小哇?”

舍月面如红布的一张俏脸立刻换成了白布,气得脸色煞白。奚落花一看连忙又道:“你不用生气,一会儿你告诉他,敢私奔就不能害怕,胆儿小你别跟我跑哇,我一个大姑娘都能豁出去,你怕个什么劲儿啊?”

奚落花直起腰。扫了一眼众人,朗声道:“东西我可一点没动,你们是生是死还是一会儿接着打,都跟我无关,只当没看见我。可好?”

奚落花认为交待的差不多啦。磨磨蹭蹭又转到舍月身边,轻轻拔下舍月鬓发上那支自己一眼就相中的珠钗。

“妹子,这么丑的钗,怎么配得上你一头黑发。给了姐姐吧?你要不同意就跟我说。”奚落花转到舍月面前,目不转睛看着她。

舍月迷迷糊糊地摇了两下头。

“哈,我就知道你不要啦。”

舍月神智被破妮子气得有些清醒,心说你要就要,糟蹋我东西干什么呀?那钗可是我头上除了脑袋以外最珍贵的东西啦,你用着可千万当心,别一下子插到脑袋里去。

“我走啦。”

奚落花向蔡灵童一招手,掉头行了两步。突然止步又走了回来,弯腰在舍月粉腮上啧地亲了一下,嘻嘻道:“你看看,我还忘了谢你。”

舍月登时意识澄清,只觉左腮有口水涟涟,像虫子一样痒痒地在腮上爬行,忿恨的泪水盈盈蓄满两眶。现在若能行动自如,非跳起来活啃了小破妮子不可。

渐渐消失二人一马的声息。舍月手脚也渐渐恢复了知觉。也不知道小破妮子用的什么迷药,不但能迷惑心智,而且还能禁锢手脚。走到叶郎中跟前,想起小破妮子给说成是自己相好,气往上撞,直接把气就撒到叶流水身上,脚下也没个轻重,直到把叶流水踹得唉唉痛叫醒转过来。忽悠想起腮上小破妮子留落的口水,忙掏锦帕去擦,可惜口水已经随风风干,即便如此,堵气也狠狠擦了几下。手帕没等揣到怀里,秀发又披散下来,气得舍月再也忍不住了,扭过头嘤嘤哭泣。

舍月素有洁癖,便是在寨中都不与同龄姐妹嬉笑打闹,自己的东西更是不许外人触碰。二八妙龄,还不曾有人碰过自己一指头,如今可好,教人又摸又亲,虽说对方也是个女孩子,但必竟自尊受挫。气恼之余暗暗打定主意,再碰上小破妮子非杀了她不可。

叶流水一边揉着被舍月踢疼的跨骨一边暗骂自己无能,挺大个老爷们连女人都保护不了,忒没用!

舍月边抹眼泪边往岭的方向走。叶流水不敢怠慢,拎着一袋子药材在后面紧紧跟随。

草绿风轻,花香荡漾。奚落花骑在马上一边走一边把玩手里的珠钗。钗身银造,凤口衔珠,珠色光润亮洁,一看就是好东西。奚落花反手将钗插在鬓发间,心里洋洋得意。珠钗也不白拿,先前摸舍月脸蛋时,顺手让舍月嗅了嗅解药,这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奚落花和蔡灵童出费城,就是意欲寻找木头郎中的徒弟叶子。自从知晓身上肿物的厉害,奚落花始终耿耿于怀。事情就是这样,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还骗自己不知道,那不傻吗。假装归假装,谁愿意死呀?反正现在去玲珑山也为时过早,凭大头红的脚力,不消几日便能撵上小娘和三师父,那样多没意思,不如暂且让傻大个陪自己找一找师叔。

蔡灵童认为自己没白跟着奚落花,多少也长了点心眼。紧行几步傍在妹子马侧,用佩服的口吻装模做样道:“妹子当真是慈悲为怀,珍宝置于面前而色不动,哥哥为之汗颜呐,我就说么,这么好的妹子怎么会是贪心狠毒之人呢?”

奚落花对蔡灵童的恭维毫无反应。

蔡灵童不觉无趣,忙又帮着妹子分析形势,“师叔他老人家以为自己惹了祸,心里必定害怕。”

奚落花想都没想,道:“那是一定。”

“怕就要跑”。

奚落花点头,“对”。

“跑就不能教人逮住”。

奚落花心说:废话一句,想被人逮住坐着不动就是了,跑个什么劲。

蔡灵童面色一整,两眼微微一眯,做胸有成竹状,“他一定出其不意,大家都认为他会向家里这边跑,实际上他一定朝反方向跑了。”

这句话似乎很有道理,奚落花只有点头。

“师叔家距东城门很近……。”

蔡灵童自言自语状如老谋深算。

“那么他一定不会从东门逃跑,我认为……。”蔡灵童顿了顿,偷偷看一眼奚落花。见妹子似乎正等着自己下文,顿时信心大增,接着道:“若是我,就一定出西门恰恰反其道而行,教他们防不胜防。”

奚落花尚不知道被这笨蛋左圈右绕给带进了沟里,击掌附合道:“有道理,你很聪明嘛。”

蔡灵童最爱听夸奖,最最最爱听如衣食父母般的大妹子夸奖。心下暗道:我是不会白吃你馒头的,像这般伤脑筋的问题,不聪明可一定想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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