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还心存疑惑,这样,你转回身爬过去摸一摸床脚,床脚上方两颗大珍珠是我拚了性命采自百丈深海,跟一只千年老蚌恶斗了三天三夜方才取到,你摸摸看,是不是冰凉爽滑……那边那颗也是……是不是?”
当叶流水摸完床脚上面的那两颗大珍珠,心中对姑娘所言已经信了十成十。床脚两颗大珍珠何止冰凉爽滑,单单鸡卵子那般大小的个头儿就足以骇自己一个跟头……
幸好自己身在床上。
摸索着挪到床边,再不敢多言,身下这张大床不管拿起哪一件来,休提搞到,见都没见过,连听好像都没听到过,再做一张……?八个叶流水也办不来呀。
默默无语……
赶紧给人家腾地方,这样的床躺一回已是几世修来的福份,何敢提要。
站在床边手扶床头,叶流水忽然忘了该迈哪只脚。
啥也看不见呐!
迈左脚……没事,过去……“咚”一脑袋撞在坚硬的东西上,吓得姑娘怀里的小老鼠“吱”一声尖叫,奇怪这人怎么瞪俩大眼珠子楞往柱子上撞。
叶流水能感觉到那姑娘就在自己身边,因为鼻息里嗅到一股特别的处子清香。
“今晚我先将就一宿,暂且让你睡床上,看你眼睛瞎一回也挺不容易。”姑娘微有不忍之意。
叶流水心说:这话说得多多多……气得心里直哆嗦。
赶情我眼睛瞎一回还挺难。
叶流水深吸一口气,心中起了拧劲,脖子一梗道:“不!我不睡床,男子汉大丈夫,地为床天当被,睡哪里还不都是一样。”
“哼,你不睡,我还偏偏叫你睡。”
叶流水正要绕过那根立柱往别处走,忽有一股子大力涌来,这股大力卷起自己宛若狂风卷起一片枯叶,把自己轻飘飘刮到了床上。
叶流水心想:这姑娘会魔法已是铁的事实,但我岂能向一个女人乞怜、低头……
支起身子又往床边挪,忽然身子一麻,竟然有知有觉不能动。
“你不睡可以跟我说,不说便是默认,我这人从不免强别人。”
‘不’字在喉咙里滚动,刚要出口,忽然上腭一痛,扑地一口气,居然将‘不’字变成气吹了出去;‘睡’字紧追不舍,猛然上腭又是一麻,这个‘睡’字居然清晰完好地蹦了出来。
叶流水吓了好大一跳,怎么想说什么都由不得自己呢?
那姑娘轻轻言道:“姑娘你看哈,这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刚刚还说不睡我床,如今大言不惭,哼、哼哼,人啊,就这样先自欺而后欺人。”说给的对象却是她怀中的小老鼠。
气得叶流水扬声狂喊……
……怎么嘴能动却发不出声音。叶流水顿时愕然,冷汗长流。
眼睛瞎了不说,嘴又不好使了。叶流水又急又气又心酸,泪水莹莹攒了一眶,想起这些日子受的折磨……滴滴泪珠顺腮而下,扑簌簌掉到大床上……
你……你欺负一个残废人有什么能耐啊。苦于说不出来,说不出来没关系,总有一天,对!就是明天,明天我要当面质问你,心如蛇蝎的我见着多啦,没见过你这么坏的,残废你也欺负,明天我第一句话就这样问你——你因何欺负一个残废,于心何忍……
事实证明,叶流水的第一句话不是这句,而且并没有等到第二天。
叶流水的第一句话不是说的,而是喊的……
夜半三更叶流水用嘶哑的喉咙狂呼,嘶哑是因为恐慌,喊的那句话是:“姑娘,你的暖珠不暖啦!”
声音奇大,而且心里不停琢磨,是不是凡夫俗子的手总在大珍珠上面摸来摸去、摸去摸来,把好好一颗暖珠摸得不暖反凉啊?
心下认定,姑娘盛怒之下,非打得自己半死。
都怨自己好奇,当自己全身渐渐恢复,奇迹般地能动那一刻起,两手就再没闲着,一会儿摸摸这颗大暖珠,一会儿摸摸那颗大暖珠,呜呼!摸凉了不是。
姑娘说话了:“莫来吵……我,它凉就对啦。”
声音象是从上方传来,口气形同呓语,居然丝毫没有生气的意思。
叶流水大急,连忙爬起来,边歪着脑袋听姑娘在哪里,边哭丧着腔调提醒:“你没听清么?不是床脚的冰珠,是床头这两颗暖珠,是暖珠!你知道吗?暖珠不暖啦!”
“知道。”
声音果真是从上方传下。
“暖珠凉就对啦,它从来都是白天暖,夜里凉,有何大惊小怪?”
“大惊小怪,我大惊小怪。”叶流水心想,你一定是睡迷糊啦,没听明白,听明白你都得掐死我,我叶流水可不是一般人,我……我敢做敢当,没宝贝我用命赔你,还、还白天暖夜里凉?我也不同你争,等你慢慢醒来,这样我还能多活一会儿。想到这儿,便有一搭没一搭地道:“它为何白天暖夜里凉啊?”
“笨蛋,白天有日光照射的余热,它当然暖啦,夜里空气凉爽,它自然就跟着凉啦,我说——你到底是不是人呀?这点道理都不懂么?”
叶流水心说:这道理我当然懂,傻瓜才不懂呢。
“可是、可是你这两颗是暖珠啊?”
“暖珠怎么啦,我说过它一年四季每时每刻都暖吗?”
“好像没有……”
“是嘛,没有火烧日光烘,它去哪里取暖呀?”
“那……那……那还叫暖珠么?”
“当然,我向来都这样叫它。”
“那……那床脚的两颗冰珠,也能由凉变暖么?”
“儒子可教,你举一反三的本领很惊人嘛,床脚两颗冰凉的珠子一见阳光也会暖,不过这几天树荫总遮盖它,等哪天见到阳光自然也会暖。”
叶流水彻底明白,什么暖珠啊,冰珠啊,纯粹几颗大球子,害得自己偷偷摸摸抚了半宿,我就说么,天下哪有鸡蛋大的珍珠哇,那得多大的蚌来研磨它呀。
这被褥也未必是什么蚕丝……
床架子更休提啦,还千百丈深海,你捞得动么?
噎得叶流水张口结舌直翻白眼儿。翻身躺倒,气地肚子一鼓一鼓生疼……
还别说,即然知道此床没那么金贵,睡起来反而踏实许多,就是一股子香气扰人;扰得叶流水做了一个大梦,梦到一位天仙般美的姑娘,静静地坐在床边,悄悄地端详自己……
一觉醒来,觉得脚丫子那边异常热乎,凑过去一摸……哇!脑袋居然也热了,蓦然清醒,这是阳光吧!太阳呀,太阳出来啦?这里怎么会有太阳呢?
“啊,终于见到阳光啦,好美呀!”姑娘兴奋的声音。
原来那位姑娘早就醒了,不知何时坐在了床边。
“阳光,泽山怎么会有阳光?这里一年四季应该浓雾笼罩啊?”
“什么一年四季呀,泽山若不是万里迢迢从北海归来,怎会生有那么大的浓雾,从前在这里的时候,不过轻雾淡淡,犹如覆一层轻纱罢了,所谓雾气,还不是日照湖水升起的漠漠潮气所致。”
“北海?这山是从北海移来?”
叶流水心说:一起床你就开始骗我。
“当然啦。你不觉得山体冰冷刺骨么?”
“原来是这样。”叶流水自言自语,稍稍有些半信半疑。
“可湖水怎么不凉呢?”
“那是因为湖底比较薄,与托浮的海水温度持平之故;再者,这一次没等漂到北海极寒之地就转了回来。几株桃树也有幸逃过此劫。”
“咝……哎哟……”
“你怎么啦?”叶流水听那姑娘轻轻呼痛,微微喘息,似有不适。
“我的腿……我的腿一见阳光就锐痛不止,每年非有三两个月的罪受不可……这回你心里舒服些吧?”姑娘虽然毫不隐瞒,却对叶流水含讥带讽。
“我有什么好舒服的,我一个残废。”叶流水自嗟落拓。这句话终于还是说了,不过是以揶揄自己的口吻。
“咝,啊哟,我这两条腿越来越不像话,疼起来刺骨钻心,得拿白熊皮暖暖……”
叶流水听得耳畔呼地刮过一阵香风,不一刻,又刮回来一阵。
“喔,幸亏这张白熊皮啦,我发誓一世决不杀生,却因差阳错杀了你这条大笨熊,偏你又对我这么好,也难怪世人都喜欢作恶啦。”
那姑娘一边唠唠叨叨,一边咝咝倒吸凉气,估计是痛的不轻。
“腿痛?腿痛分七种;一为外伤、二为肿疥、三为痉挛、四为血道曲张、五为风湿寒侵、六为经脉断裂、七为劳损所致。不知七种里姑娘属于哪一种?”叶流水娓娓道来。心知自己说完这些,姑娘必然要对自己另眼相看,多半要开口追问。不能给她追问的机会,应该扩大战果,特别是对这种目空一切自以为是的女人,你不乘胜追击,打她个落花流水,她总认为别人光吃干饭一肚子草包,就她自己什么都行。
“我听姑娘口气,此病痛已非止一日,年年都来侵扰姑娘,这样辩来当属七种中的两种;一为痉挛、二为风湿寒侵。其中温差变幻,睡眠不适宜生痉挛,此症极易分辩,痛的那条腿如果脚丫子五指能分,便可排除;然则只有风湿寒侵对症,若是风湿寒侵,必然膝盖骨里刺痛,疼痛入心,骨干齐痒直至足下。”
“妙,足下好听力,居然只用闻字一诀,就能猜出我的病症,真好功夫!小女子佩服之至,我就说嘛,你举一反三的能力着实惊人。”
叶流水听着顺耳,心中暗道:昨夜的举一反三可没有今天这句听来舒服受用。
“可惜,可惜,熊皮耐寒虽然天下闻名,只可惜姑娘用晚啦,如果出生后便身着熊皮,这风湿老寒腿决计找不上你。”
叶流水喜念旧恶,不忘借机调侃。
“放……放……”那姑娘道了两声放,也没能放出下一个字,忽然幽幽一叹道:“我哪有足下好命,看足下身体康健,决不会有我这种病痛?”
“当然。”叶流水心道:我保养地多好哇。
“但不知足下出生时,是披的什么皮来到人世?”
“什么皮?”叶流水心想:当然是人皮。我披着人皮……又一想,不对,披……披别的皮更不对……哎、有了,“小可生来无需皮毛覆体。”
“哦,原来是这样,我今天终于见到了一位没呀没皮的人啦!”姑娘言语刁钻,很怕叶流水听不懂没脸没皮四个字,把一个呀字念得直如脸的近亲。
叶流水心中一动,暗想:不可不可,不能和这姑娘斗嘴,斗也斗不过她,再者说即使斗过又能如何,斗急了还不把我扔海里喂鱼。终究是我吃亏。
装没听懂,拿手拍了拍脑门子,忽然煞有介事地问姑娘:“不知泽山顶上有无草药,如……不行,不行。”还没等姑娘回答,忙又道:“即使此山有那几味草药,我两眼不能视物,也定然分辩不出,再者,其药药性与中原草药未必相同,要是再错上一两味,怕会伤到姑娘性命,唉。”叶流水一声长叹,一副妙手神医就在眼前,可惜无药可煎,为之奈何。
“可惜,可惜,可惜我手头上没有刺穴银针,若银针在手,驱痛排寒也不在话下……”
“我有。”那姑娘突然惊喜地朗声应道。
“你有?”叶流水心想坏了坏了,牛皮已经吹出去啦,我两眼不能视物,怎么刺穴针灸哇。
“我有三十多枚银针,可够?”
“够、够、足够,有三五支便够。”叶流水忙应付道:“但是、但是……”
“先生不必犯难,穴道我多识得,就请先生说来便是。”那姑娘似有一副火眼金睛,能看透叶流水的肺腑。
“血海,阳关,梁丘,曲泉各入一针。”
姑娘轻轻吁了一口气,显然针到后疼痛大减。
叶流水听得分明,不由也暗暗吁了一口气,暗道侥幸,幸好还不曾忘得干净。
嘱姑娘将腿移至阳光温暖、但不能暴热的日头下面。
叶流水伸手要过一枚银针,细细把玩……缓缓对姑娘言道:“姑娘的银针堪堪可用,不过长度略显短了一些,要治好姑娘这病,怕要多费些手脚。”
“比起五六年的病痛折磨,区区小痒算得了什么。今见先生出手方知人不可貌相,瞧先生年纪轻轻便有这般手段,教我好生汗颜,还望先生大量,包容小女子的无知与得罪。”姑娘言词恳切娓娓道来,听得叶流水大感受用。
有本事和没本事的待遇就是不一样。
叶流水起了兴致,卖弄本领,一口气教了姑娘银针的数般用法,又讲了许多针炙、日灸、火炙、罐炙,对排寒驱痛的诸般益处和该注意的地方。听得姑娘连连称谢。
待叶流水一住口,那姑娘忙俏语温言道:“不知先生因何登岛,如有差遣,小女子当鼎力相助,以示地主之宜。”
“岛?这里不是泽山吗?”叶流水讶然问道。
“先生怎么还不明白。”姑娘话里略含嗔怨,“此岛从前是泽山不假,后来地理变迁,脱离陆地牵绊,改为浮游大海上面,已经是座名付其实的浮岛。眼下我们所处位置更是岛中之岛。”
“哦,原来是这样。”叶流水点点头,急忙又问,“它浮游海面,飘飘荡荡而不沉入海底,却是何故?”
“问得好。”那姑娘受了叶流水驱痛之恩,言谈中口气比昨日客气许多。
“泽山本非名山,都因几百年前有位前辈异人在此降生,才声名大噪,后来碰巧有块天外飞石降临山顶,将山顶砸出一个大坑,于是好端端的泽山愣被砸得形同一口大锅,日久年深锅中又纳一湖,你别小看这湖,如果没有此湖在山中维持小岛的平衡,这座岛多半就沉入海底啦。此湖湖水皆是雨水积累,水位终年保持这个样子,那是山的周边多有溶洞供水量大时排出缘故;此山多生奇花异草,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这里寡居清静,没有人对我指指点点……”
姑娘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居然说起了自己,似乎有感而发。
叶流水听得入迷,不由问道:“姑娘聪慧淡定,何来指指点点呀?”
“唉,先生有所不知,小女子貌丑哇,非但丑,简直丑得惊人……不信……?不信你摸摸看——”
忽有两指捏住了叶流水的手腕,捏在脉门那根手指仿佛微微一动,叶流水顿觉心脏没来由的一跳,胸中淤闷难忍直欲呕吐。登时大骇,正要拨拉开姑娘手臂开呕,忽然又有一股子轻柔的感觉涌上心头,将那份恶心难受化解消无。
慌得叶流水狠狠长吸两口气,发觉身体并无不妥,就暗暗寻思:怎么近来总这个样子?郎中当的年头越来越长,反而自己身体越来越多有古怪。正费解中,忽觉手指触到一块奇怪的礁岩,礁岩如树皮般粗糙,呀!这边还有毛,毛很细软,不过很长。叶流水在心里合计,这是什么东西呢?
“这就是我的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