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和风,起来,起来!”
真烦人,最讨厌在我睡觉的时候被人吵醒。我扬手打了一下隔壁的凯丝,翻个脑袋继续睡。
“和风,下课咯,我请你去吃关东煮呀!”
关东煮……听起来还不错,这么一来确实觉得饿了,肚子扁扁的,就差咕咕叫了。
我迅速抬起了头,一理额前的秀发,甩了两甩:XX,就是这么自信。
转而便看见形势与政策的老师还在台上侃侃而谈,我怒,“胡诌什么,这不还上着课嘛!”
凯丝嘿嘿一笑,“不然你怎么起得来!”
我讥讽她无聊,下一秒便被拉到她身边。
她指了指自己新配的Ipad,上面有她和“红桃六”的一段网聊记录,我恨铁不成钢道:“你怎么能上课不好好听讲,竟玩这种东西!玩物丧志啊玩物丧志,祖国就是被你们这种人拖了后腿的!”
她狠命一掐我,“别和我放屁,看看上面的话。”
我只好忍着剧痛往下瞅,这一瞅就瞅出了大问题。
红桃六:我查出来了,你们顾老师的真实身份!
Cathy:汗,莫非他是文曲星转世,上仙不慎落凡尘?
红桃六:……你的想象力太丰富了,不卖关子告诉你吧,他原来是省委党校的先进教员!
我抬起头望了一眼凯丝,不解地问道:“这个很牛吗?”
凯丝用力地点点头,“恐怕是相当之牛,你没觉着国内凡是和党挂上勾的都特牛么?”
我长长的“哦”了一声,“说得有理。”
原来是给一众党员同志做过老师的,怪不得每次和我说话都像是领导总结陈辞似的,一板一眼,一字一顿。
“他怎么知道的?”我还是疑惑。
“他有个副教授上过顾老师的课,回来就和他们吹得天花乱坠,将顾老师捧上了天。”
我不屑地撇嘴,“但凡是个人都会觉得自己老师了不起吧,何况他的年纪一定比白斩鸡大,还不得夸大其辞掩饰一把?”
凯丝立刻点头,“原来你也知道你不是个人哪!”
“……”
这天傍晚,我挽着凯丝的胳膊到宿舍楼后的操场运动,为迎接即将而来的体能测试做好准备。
凯丝特地换上了一身极其难看的运动服,我依旧穿着裙子,仙袂飘飘地立在一头围观。
“你真的不和我一起跑步?”凯丝狠狠呸了一口,“懒死你!”
我冲她吐吐舌头,“我有在运动呀,”说着就扬起我的花拳绣腿,“凯丝,加油,凯丝,加油……”
凯丝一翻白眼,很迅速地从我身边飞速跑开。
我们的学校分作两半区,北区这边儿面积较小,但人气极旺。操场只够划出三块标准足球场,多余的那一处分给了篮球和网球。
而打篮球的人数远远多过踢足球的,篮球那一片儿常年人满为患。今天似乎格外热闹,欢呼声中更多女生的尖叫,我好奇心作祟,两只脚一时不受控制地直往那边挪。
“你去哪儿?”
凯丝正好跑完一圈,跟着我就往外面走,刚刚下了台阶进入篮球场,她也着了魔似的端着下巴大声喊叫。
“顾老师!”凯丝拍着我的肩兴奋之极,“是顾老师!太帅了,你快看哪!”
我往四周一看,离着最近的那块场地里围着一圈女生,人群之上,一熟悉到化成灰的脑袋冒了出来。
果然是顾少卿,甚至还穿着我初次见他时的那件运动服!
真是倒了霉了,我扭头便跑。
凯丝一把拉住我,“回来,和我一道去看,否则你这辈子别想过好日子!”
我还没答应,她用力一拽,我又和只小鸡似的跟着她屁颠颠地跑。
她剽悍之风勃发,愣是推着我,从重重人墙中死命挤进去。我被压得快要变了形,她躲在身后还乐呵呵念叨着,“顾老师,顾老师……”
好容易在前面站定了,一裁判模样的男生推了推我们俩,“往后面站站,别影响比赛!”
凯丝正要发飙,场上突然爆发一阵惊呼,顾少卿带球上篮,脚步轻盈,球自手尖滑过,就那么轻轻巧巧进了篮筐。
“太帅了,”凯丝开始发疯,“和风,真的太帅了!”
后面还有女生在惊叹,“那个材料男生的质量没话说啊,和我们机械的男生站一块儿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哪!啧啧,咱们学校竟然也出得了这种精品!”
凯丝调过头,冲后面的女生眉飞色舞道:“不是学生,是我们班的班主任,真心帅啊!”
我呼出几口气,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这群女生是上辈子没见过男人?太慌张了,简直丢尽了我们江南女子温柔淑慧的传统品质,我简直耻于和之为伍!
视线中,那个白斩鸡竟然朝我们越走越近,眼睛在镜片后微微弯着,浅浅扬起嘴角。我紧紧闭上眼睛,不断催眠自己:这只是一个幻觉,
“你们俩怎么来了?”白斩鸡的声音响起。
凯丝顿时抓紧了我的隔壁,声音都发颤,“顾老师,你回来啦!”
“嗯,没错。你怎么了,沈同学,眼睛里进沙子了?”
与之同时,我发寒的脑门上忽然覆下一阵温热,修长的手指贴着我的头发,拇指在我额上点了点。
我蓦地睁开眼睛,一弯腰连忙躲开,声音大得自己都被吓到,“没有!”
他一怔,眼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没等我读懂,他已经脱了自己的外套和眼镜,一并放到了我的手中。
“帮我拿着。”
他用了语气强硬的祈使句,甚至带着一丝深隐的不悦。他许是意识到这一点,离开时冲我笑了笑,可那股生硬的样子完全不是高兴,更像是……薄恼。
我心里咯噔一声,这下子好了,把这男人又给惹恼了,以后的日子更难混了。
直到汪安安突然从身边冒出,野蛮地抢走了我手中的衣物,我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四周的女生几乎都屏气凝神,满眼愁怨地看着我和顾少卿的互动。
我满眼无助地望了望身边的凯丝,每到这种被人排斥不被理解的时候,她总是能给我无尽的安慰。
可胳膊上突然袭来剧痛,她瞪着眼睛将我狠狠掐了一把,咬牙切齿到浑身微微发颤。
我彻底凉了心,红颜祸水算什么?蓝颜若是祸水,再坚定的战友情也顶不住啊!
晚上六点四十分,我骑着新借的人力小毛驴,一路风尘仆仆骑往我们材料学院大本营,坐落在“千里之外”的工程实践中心七号楼。
我凭借着出色的身体素质一路紧赶慢赶,终于掐准时间赶到目的地。又极有远见卓识地研究大楼地形,乘着电梯上了力学教研室。
咚咚咚三声叩开大门,好嘛,那顾少卿竟然不在!
偌大的办公室里有四张桌子,教研室主任王教授外正坐在一边的沙发上吸烟。见我来了,眼皮子都不抬。
力学老师素以凶残严苛著称,这王教授便是其中数一数二的人物。提前半小时上课,中途严禁外出上厕所,一旦发现有人违纪,记迟到一次旷课半次。
每每他们班女生和我形容时,总是一把泪一把鼻涕地哭诉,“真的太严厉了,和风,上课说句话还扯出你祖宗八辈子来教育啊!”
我心里一寒,虚着声音冲王教授打招呼,“老老师师……好。”
歇了片刻,他方才抬头看我,“你和我说话?老老实实什么,你做了什么错事?”
我简直快哭了,“我没做错事啊,老师。”
他不经意地“哦”一声,将我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你是来找小顾补课的那一个吧?”
我可着劲地点头,“是啊是啊,可是顾老师不在,我就先走了。”
“别忙,他说下去有事,待会儿就上来,让你再等一等。”
我蔫着脑袋,“好。”
头顶上几盏大灯照着,面前一凶神恶煞的老男人守着,我悲哀地发现自己步入了一间牢笼,想逃是不可能了,待会儿就有刽子手将我拖下去宰了。
许是见我站得太僵硬,那王教授又开了腔,“同学,你这么站着等是不是挺累的?”
我连忙摇头,“不累!”但如果赐个座,我就更不累了,嘿嘿。
王教授欣慰地点了点头,“年轻人就是身体好,这样吧,你既然不累,又闲得慌,就将这办公室好好扫扫拖拖,每张台子都理一理擦干净,再烧壶水泡杯茶给我。”
“……”谁给我块豆腐,让我撞死算了!
等到顾少卿那厮出现时,我正含泪跪在地上擦着办公桌,水壶在一边噗噗地响着,水已经快要烧开。
他有些惊讶,“你在干嘛?”
他还好意思问!
“大扫除!”我心里那叫一个痛,“我已经扫过地,又拖了两遍,现在开始擦桌子。”
“谁让你干的!”他语气有些急,蹲在我身边,将抹布拿了过去。
我一怔,继而感动地直想哭。
仿佛就是这一刻,他如同从天而降的救星,周身都环绕着熠熠闪光的光环,小天使在其后绕啊绕啊,仙乐响起,自此,人世间再也没有了痛苦和压迫。
我直想扑在他怀里嚎啕,“顾老师,还是你对我最好,王教授他他……他变相体罚我!”
可没等我做出下一步的越轨,办公室的门就开了,刚刚去洗手间的王教授走了进来,一看顾少卿便立刻换上笑脸。
“小顾啊,你忙完了?这学生在这儿等了你半天了,我看她没事做,就让她打扫打扫。”
顾少卿站起来,慢悠悠地点着头,“原来是王教授喊她做的。”他低头望我,我早已是一脸悲切,渴求青天大老爷为我平反昭雪似的回看他,他的眼睛又极漂亮的弯了弯,“那你继续吧,沈同学。”
说完,抹布又回到了我手里。
我欲哭无泪,只能用了吃奶的力气狠命搓着台面,心里想着这就是白斩鸡,这就是白斩鸡,我给你洗得干干净净,待会儿就把你一口一口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因为打扫卫生浪费了一小时,顾少卿只给我讲了讲力的定义和力的三要素就匆匆结束了这次的补课。
介于天黑不安全,他又绅士地要送我回宿舍。
路上,主干道两旁的灯光昏黄却明亮,夜间微微起了一点雾,我偷偷侧头看他,那张带笑的脸越发的白起来。
他似是注意到我的目光,也向我望了望,“今晚你主动过来,我还蛮意外的。”
我立刻看去前方的路,假惺惺地回道:“老师都回来了,我怎么能不去上课呢,何况还是您特意抽空给我上的课。”
他似是很满意,“你能体会我的一片苦心就好,现在这种社会,像我这样乐于为教育事业献身,谆谆教导孜孜不倦的老师真是不多了。”
我脚步一顿,禁不住恶寒地一哆嗦。
他稍稍扬着眉梢,倒是一脸肃然之笑地望着我。
不得不说声佩服佩服,这人的脸皮已经厚到出神入化的地步了!
我越走越慢,越慢越累,许久不骑车,刚刚拼命太过,到现在腿肚子都酸。可长路漫漫,宿舍还在那一头静静安眠。
顾少卿又说话,“刚刚和你讲的都记得了?”
我随意地答应了声。
“那我考考你,力的三要素是什么?”
我叹口气,“力的大小,方向,作用点。”
顾少卿点了点头称赞,“不错,记得挺清楚的。”
我实在忍不住笑起来,“顾老师,这条知识点我初中就学过了,现在都大二了,您就不能教我难点的?”
顾少卿朝我深深望了一眼,“初中就学过了?”
“嗯。”我初中物理可好着呢!
“从难点的开始教你?”
“那是当然,因材施教嘛!”
他凝了凝笑意,微微眯起眼睛,又是那样一本正经地看进我灵魂里,“教你难点的……你会吗?”
“……”天杀的白斩鸡,一句话真能把人气死!
我低下头,右手按住了左手,学着凯丝的语气一遍遍告诉自己:和风,你冷静点,冲动是魔鬼啊!
顾少卿的声音还在耳边阴魂不散,“沈同学,你累吗?”
累,怎么可能不累,你将那么大一办公室里里外外打扫一遍试试!准保累死你不说,还让你这辈子都对打扫这件事产生生理性厌恶。
可我怎么能轻易言败,只能骄傲地抬起我这高贵的头颅,豪情万丈地告诉他,“不、累!”
“好吧,本来还想说骑车带你回去,既然你不累——”顾少卿从善如流起来,“那我们继续走好了。”
“……”
天哪,大慈大悲的主啊,给我一刀或是给这男人一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