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和母亲来之前，他常常一个人在家。孤单的夜晚，写完作业后，找不到人说话，他就看童话书。他的零用钱都用来买书，他说，他喜欢看书，只要有书看他就不会觉得孤单。他说话时，眼中有泪光波动，脸上会呈现出一种与他年纪并不相符的落寞。我明白他的心情，父亲病逝后，虽然我还年幼，却也知道没有父亲的孤单。我握住他的手，贴在胸前说：“小帅哥哥，以后我们作伴，你不会孤单了。”他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我能听见他“怦怦”的心跳声音。
或许我们都是孤单的孩子吧，有种相依为命的踏实感，整天形影不离。他在外人面前不爱说话，就是面带微笑看着别人，只有我们在一起时，他才会有说不完的话。他对我的母亲也特别依赖，母亲对他的好，他全明白。他很乖巧地叫我母亲：妈，而我却怎么也接受不了他的父亲。
继父在家时，我们都是安静，他不喜欢我们吵吵嚷嚷的，说很烦人。刚开始的一年，四个人的日子倒也过得平静。继父是货车司机，长期在外面跑，有时一出去就是十天半月，他不在家的日子，我总是特别欢喜，这样我和他可以尽情地玩。他带我去河边折纸船，让一艘艘满载我们期望的小船顺着水流向未知的远方。我们在草地上翻跟头，打滚，或者背靠背地坐着，有时也并排躺在草地上一起看如火如荼变化莫测的火烧云，我们一起唱歌，一起冲河对岸大声疾呼，把河里游荡的鸭子都惊得四处逃散……
那是一段平常的日子，而于我和他却并不平常，那是我们生命中真正交集的一年。
（3）
我一直以为这样的日子会永远重复下去，以为他有了我母亲的照顾后就会渐渐遗忘他的生母。然而，我想错了。亲情是无论如何也割舍不断的。他快乐的表面背后，其实还有自己的哀伤。他常常会想念他的母亲，在睡梦中泪湿枕巾。
当我知道这件事时，心里别扭，感觉母亲的付出很不值得。对他再好，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很难真正贴心。他的生母跑出去五年后回来了，那个带她逃跑的男人，最终还是抛弃了她。他抱着他的母亲痛哭流涕，继父沉默着，一根接一根抽烟，我和母亲尴尬地站在屋子里，不知如何是好。
自从他的生母回来后，我和他的距离就拉开了。是我在避开他，我不知该如何面对。每天，我都一个人跑到河边，坐在草地上，孤单地仰望着头顶灰色的天空默默流泪。他来找我，我没理他，固执地不再和他说话。
母亲终是带着我再次离开了。原来她和继父并没有办结婚登记，在法律上是不被承认的。依旧住在一个小城，依旧在同一个学校念书，但我们再也没有一起回过家。我们已经不是一家人了。
课间时，他会到教室来找我，邀我放学后一起去小河边。我淡漠地瞥视他一眼，什么也没有说。我真的希望我们是兄弟，但缘分如此脆弱，那维系在我们之间的关系结束后，我们只是陌生人罢了。
我沉浸在自己的忧伤中，不肯自拔，亦不肯原谅他的背叛。他说过，我妈妈是最好的妈妈，我是最可爱的弟弟，但当亲情较量时，他还是背弃了我们。
（4）
放学的路上，他早已等在大树底下。看见我出现，他欢喜地奔跑过来，牵着我的手叫：“弟弟！”我冷冷地缩回手，低头不语。他见我这样，脸在瞬间涨红，支吾说：“弟弟，别这样对我，给哥哥一个说话的机会好吗？”说着，他的手又习惯性地搂在我的肩膀上。
我仰起头，瞪视他，眼中噙着泪。“弟弟，是我的错，但她是我亲妈，我不要她，她就无家可归了，不是吗？”他说，情绪起伏很大，眼泪禁不住滑落下来。
我一直抿住嘴，倔强地不肯说话。
“弟弟，无论如何，你都是我弟弟。”他说，然后再次把我搂在他胸前。我挣扎着，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跑得远远的，再也不敢回头。
课间操时间，我们也会在密集的人群里相遇。每次看见他，我故意把目光转移，在他没注意我时，我又会久久地盯着他熟悉的背影愣神。他依旧那么瘦，头发剪短了。他站在他们班的队伍前面，穿着绿色的上衣，黑色的裤子，远远看去，就像春天里一棵朝气蓬勃的小树。
我已经看得懂他曾讲给我听的童话故事，自己也养成了每天写完作业后就看课外书的习惯。我告诉自己，一定要超过他。只是脑海中，时常会浮现出他那双好看的眼睛，那么清晰，仿佛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无法忘记。
两年后，妈妈再次带着我嫁人了。新继父家在城郊，附近有小学，我不得不转学过去。知道自己要离开那天，我偷偷地跑到他的教室外面，站在窗户边看他。他正聚精会神地听老师讲课，手里握着笔。看着他，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跑着离开时，我终是哭出了声，仿佛山崩地裂一般。那一天，阳光灿烂，可我却觉得浑身颤抖，连心都在抖动。
再见了，小帅哥哥。我在心里默默地与他道别。我不知道，这次离开后，我们还会不会再相遇。只是好几次，我都在梦中看见他，看见他笑脸盈盈地给我讲故事，看见他流泪的眼睛……
我怎么也忘不了，那年夏天，在跳跃而明亮的阳光下，小帅哥哥灿烂的笑容和他额头闪着亮光的渍渍汗珠子。
我一直都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我和小帅哥哥就是这样，因为父母的再婚而成为兄弟，又因为父母的婚姻而分开，但既然命运让我们相遇了，我们就会珍惜这份情缘，无论我们是否还能遇见，他都是我永远牵挂的哥哥。
姐姐，我的人生有你不输
一
我和姐姐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小时候，就连爸爸也会分不清我们。
5岁那年，我和姐姐在几米高的戏台上玩耍，因为不小心，我从戏台上摔了下去。
待在医院里，闻着那刺鼻的苏打水味，望着惨白的床单，我伤心地缩成绝望的一团，在病床上哭得死去活来。
姐姐来医院看我。她表情怯怯的，眼中满是惊慌。
我瞪着她，一句话也不说。看见她完好的双腿，我就觉得自己的世界一片灰暗。
父母带我去过很多医院，花了很多钱，我的脚还是留下了残疾，走路一拐一拐的。此后，我成了别人口中的“瘸子”。
我再不愿和姐姐穿一样的衣服。走在她身边，我会觉得自己像小丑。
幼稚园的小朋友都用奇怪的眼神看我。他们蹦蹦跳跳，而我只能躲在角落里偷偷地看。
那时，我小小的心灵就盛满了自卑和失落。
二
上小学时，父母不顾我的反对，还是找老师把我和姐姐安排为同桌。我明白父母的想法，他们是希望姐姐能随时随地照顾我。
但他们不明白，我渴望能和姐姐分开，这样才能有自己可以呼吸的空间。她太优秀了，能歌善舞，口才也好。与她相比，我一点自信都没有。
沉默的我愈加沉默。
我的腿摔伤之前，我们俩是别人眼中乖巧可爱的姐妹花。我们一起去少年宫学跳舞，一起代表市里的小朋友去参加比赛。可那些欢乐的画面现在只能是我伤心的记忆。
我常常趁一个人在家时，偷偷把以前幼儿园时表演录制的VCD片看了一遍又一遍。看着屏幕中那个花朵一般的女孩，看着自己精灵般跳跃的样子，我摸着残疾的腿泪流不止。
有一次，姐姐从外面回来，看见我又在顾影自怜，生气地对我吼叫：“你现实点好不好？别怨天尤人了。”
我是自卑的，但我就是不肯在她面前认输。我擦干眼泪，倔强地说：“不要你管，我讨厌你。”
“如果你不是我妹妹，我才懒得理你！整天哭丧着脸，像谁亏欠你似的，你以为你的腿受伤，别人就要让着你。以前年纪小，我让你，但现在我们都长大了，我不会再让你了。”我第一次见她这样对我发火。
望着一脸漠然的她，我忿忿地说：“谁要你让了？别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是吗？那你就加把劲，少让我看见你可怜虫的丑样子。”
她是说到做到的。
此后，去学校时，她再也不等我，更不会像过去一样搀扶我或给我拎书包；在学校里，我们依旧是同桌，但她只顾得自己快乐，根本不再理会孤单坐在角落的我。
心里很生气，但我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却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我一定要赢过你！
我专心听课，认真写作业。因为走路不方便，我就安静地坐在位置上看书。我要证明给她看。
可小学几年，我们的成绩都在伯仲之间，没能分出一个高低。但她能跳舞，她的独舞还在市里获了银奖。这对我的刺激很大，我觉得自己还是输给了她，心里一直不甘。我苦苦思索，到底能在什么方面赢过她呢？
在书店看到一本书法作品时，那龙飞凤舞的毛笔字，引起了我强烈的兴趣。于是，回家后，我央求爸爸让我去学书法。
从小学三年级至今，我一天也没有落下练毛笔字。开始时，我是为了赢过她才去练字的。只是后来，习惯成自然，我爱上了书法。
三
上了初中，我们依旧同桌。
渐渐地长大，我明白了许多事，也明白了姐姐曾经的良苦用心。我们不再针锋相对，又成了形影不离的好姐妹。
我不再惧怕走在路上时别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倒是她，依然小心翼翼地维护我敏感而脆弱的自尊心。
记得有一次我们逛街时，有两个男生在我们背后嘀咕：“那女孩长得不错，可惜是个瘸子。”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不过我们还是清楚地听见了。我愣了一下，心里一阵难过，但随即就没事了。从小到大，这样的话我听过很多，已经习惯了。
但是姐姐不依，转过身愤怒地盯着他们说；“你们俩长得倒也人模人样，怎么就说不出人话呢？”望着她愤怒的表情，我没有想到，性格温柔的姐姐还有这么凶悍的一面。见那两个男生没反应，她很严厉地说：“过来！向我妹妹道歉！”
不知是不是被她的气势所吓，那两个男生居然向我说了“对不起”。
我的眼眶湿润了。姐姐对我说：“别人可以欺负我，但不能欺负我妹妹。”
有姐姐在身边的日子，我过得很踏实。遇见事情，她总是甩甩长发，然后气定神闲地对我说：“没事，有我呢？”
我知道，有姐姐在，一切都没问题。
初中毕业前的那场汇演，是我记忆中最难忘的回忆。
自我的腿受伤后，我再也没有跳过舞。虽然姐姐鼓励了我很多次，但我始终没有勇气。不过我却在心里一直向往着能够再次站在高高的舞台上。
只有姐姐明白我的渴望。她悄悄地替我报了名，又悄悄地排了一个双人舞。
舞蹈排好后，她借口需要有人陪着才有动力练舞，每天都要我陪她一起去舞蹈室，还问我这问我那。在家里，她还让我暂时充当她的搭档，要我跳她的动作。
每天晚上写完作业后，我就陪着姐姐排舞。她还把搭档穿的服装带回家让我试穿。穿着那长至脚裸的裙子，我轻舞飞扬，甚至忘记了自己的腿疾。多快乐呀，我又可以跳舞了。
姐姐设计的舞蹈动作，完全掩饰了我腿上的毛病。我当时并不知道，那个舞蹈是她花了很多精力刻意为我编排的。
我想，如果这个《舞之灵》我能够和姐姐一起跳的话，那该多好。但看着镜子里自己走路时一拐一瘸的样子，我又黯然神伤。
汇演的前几天，当老师告诉我参演的消息时，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姐姐一起站在舞台上，聚光灯下我欢笑的脸上禁不住流下了两行热泪。
四
初中毕业后，她考上了省艺校，选择了她酷爱的舞蹈，而我顺理成章地上了高中。
我们一起憧憬美好的未来，一起设计我们彼此的美丽前景。
欢乐之余，我却又莫名地伤感起来。无论如何，我们终将有分开的那一天。
是呀，现在我们就已经分开了。她在省城的艺校里，在宽阔的舞蹈室，伴着美妙的音乐蹁蹁起舞，而我坐在教室里，在书山题海中为高考而奋斗。
高考是我通向梦想的一道门坎，我一定要漂亮地跨过。
回想着我和姐姐一路走来的故事，我真的很感谢她。这一路上，有欢笑也有泪水，有竞争也有鼓励。有她相伴，让我的旅程不再孤单。
她的优秀时时激励着我，让我不敢有一点儿松懈。我始终不愿意输给她。姐姐，你也是，对吧！爸爸曾经说过，我们都是不肯认输的孩子。
但是姐姐，我还要大声地告诉你：我的人生有你不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