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泪光中，我无法对父亲说出我对母亲的愧疚和抱歉。在经历了十多天的流浪生活后，我已经读懂了母亲对我的爱，明白了有母亲的幸福，明白了她在漫漫长夜里的无眠都是为了我。她和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都是值得尊敬和爱戴……
母爱，最美的画
母亲这一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有进过一天学堂，不认识一个字，为此事她一直很难过。
小时候，父亲在县城上班，每星期只有周未才会回到农村的家。每次父亲回家前，母亲都会到村口等候。有时一个人去，有时带上我。望着父亲归家的崎岖山路，母亲的眼中盛满喜悦。我知道母亲很羡慕父亲单位那些有文化的女人，她觉得如果自己有文化了就可以和丈夫双宿双飞。
前些年父亲把母亲接到县城，自己开了间水泥店。当时，我和妹妹都在外地读书，帮不上忙，店里的业务往来全依靠母亲。店里每天进出的水泥很多，可母亲从来没有出过差错。刚开始，父亲很不放心母亲，一有空就到店里帮忙。可母亲总是笑着让父亲安心回单位上班，傍晚过来核对帐目就可以了。帐本都是由父亲做的，母亲只是如实汇报经营情况。一段时间下来，父亲纳闷了，母亲是如何记住这么多名字和数据的？她不识字，也不会写字。
有一次，一共有二十几个客户从店里拉走水泥，有的是几吨，有的是几包，可母亲记得清清楚楚，一包也没有弄错。“你是怎么记住这么多人名和数字的？你又不会写字？”父亲疑惑地问。母亲得意地笑了笑，随后把父亲领到店铺里间。进到里间，父亲惊呆了，幽暗的屋里，地上零零散散的堆着小石头、玻璃碎片、木棍、布条、纸片，纸片还是五颜六色的。窗外洒进来淡淡的亮光，父亲看着地面上五花八门的东西仿佛在欣赏一副抽象的图画。他感慨地说，没有文化真难呀！
母亲是聪明的，她知道自己无法写下别人的名字就用物什代替，或用粉笔画下个只有她自己才会辩认的东西。至于数字就简单了，以“吨”为单位的，她用玻璃碎片代替，一吨就是一块玻璃碎片，一包就是一块小石头。每天如此，从来不会出现差错。没有读过书的母亲用自己独有的方式解决了不会写字的难题，帮父亲把水泥店经营得红红火火。只是很多时候，因为不识字，不会写字，依旧给她带来很多困难和局限性，母亲就会为此难过。
母亲对我们兄妹读书管得很严，如果我们不认真，母亲就会生气地说：“你们知道没有文化的难处么？就像个睁眼瞎。我以前没机会读书，我真的难过，但现在你们有机会读书，不好好珍惜，以后大了怎么办？”记得在初一时，一次父亲不在家，我抱着武侠小说在母亲的眼皮底下看。那时临近期末考，母亲以为我在复习功课，怕我学习被打扰，她把妹妹赶出我的房间，怕我学习累着，还特意煮了夜宵，要我看完书后早点休息。那时年幼，看见母亲忙上忙下的帮我煮夜宵心里直乐。连我看什么书都不懂，真傻！我暗笑母亲，更加放肆地把书摊在桌子上看。直到有一天夜里我正看得如痴如醉时被突然回家的父亲逮个正着。父亲严厉地骂了我，也骂了母亲。“小子，你是在欺负妈妈不识字，对么？”母亲盯着我问，眼圈泛红。我低着头不敢争辩，听着母亲忧伤而有些颤抖的声音，我心里难受极了。后来，我没有再骗过母亲，任何一件事上都没有，母亲哀怨的眼神，悠长的叹息声让我深深愧疚。
母亲生性乐观，知足常乐，家庭、孩子是她人生的全部。二十几年来，我的不识字的母亲一直用她自己的方式无微不至地关爱着我。望着母亲恬静的微笑，我心里禁不住涌起阵阵感伤。
从小到大，我不知道母亲为我付出过多少心血和辛劳？点点滴滴的过往怎能忘怀？对母亲的回忆就像南方春天里淡淡的薄雾天气，久了就会变得潮湿起来，湿漉漉地粘附在我心上。母爱，永远是我心中一幅最美的画！
最爱我的人，走了
接到姐姐打来的电话时，我惊呆了，母亲还那么年轻，怎么会说走就走？脑溢血？怎么会这样呢？等我从省外的学校赶回家时，母亲已经火化，连最后一眼都没让我看到。
一路奔波，几度转车，二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我早已疲惫不堪，在姐姐怀中，我居然哭着、哭着就睡着了。睡梦中，我见到了母亲微笑的脸，倏地，母亲那张脸又幻化成期盼，泪眼婆娑，更久远以前的事也纷涌而起。
其实母亲和我没有一点血缘关系，她是父亲的前妻。父亲背着她认识了我的生母，并且怀上了我。父亲选择了和她离婚，与我的生母结婚，这原本是一个花心男人极其平常的故事，只是在十年前，一场车祸改变了这一切。那场车祸中，我的父亲和生母双双遇难。父亲和生母会走在一起，更多的是因为他们都是孤儿，相互怜悯。父母遇难后，我也成了孤儿。在那场车祸中，我是唯一的幸存者。在医院的半个月里，开始并没有人来看我，孤立无助时，我想到了姐姐，她那时还在上大学。父亲离婚后，曾邀请姐姐到家里住过一些日子，他一直觉得自己愧歉女儿。我和姐姐投缘，我喜欢有她在家的日子，姐姐很懂事，也关心我。我把姐姐家的电话告诉医生时，只是希望她能来看我。在医院那些寂寞、无聊的日子，才九岁的我已经想过自己的生活问题。我心里是希望姐姐能够收留我，但我不敢说，我不知道姐姐的母亲是否会答应，毕竟父亲曾伤她那么深。
那时年幼无知，搞不清楚大人们复杂的关系，更不会明白母亲的处境和为难。长大后，我才明白母亲当时的处境真的很尴尬，她要收留的是前夫和那个抢走她男人的第三者的遗孤，虽说孩子是无辜的，可她还要面对世人的各种猜测。别人都以为，她收留我是为了我父母留下的遗产。我那平凡的母亲，顶着种种压力最终收留了我。
刚到姐姐家时，我很怕母亲，连称呼都不知如何叫才合适，在这之前，我们不曾见过面。因为亲生父母的过世，一时之间，我没办法从悲哀的氛围中走出来，常常无端落泪。母亲也一样，我曾多次看见过她脸上的泪痕。我还发现，她看我的眼神总是复杂而荒芜的。我感觉，她好像不喜欢我，但姐姐回学校后，我却得成天和她相处在一起。一段时间里，我总是小心翼翼的躲着她。
在车祸中惊吓过度，我常会在半夜被噩梦惊醒。有一次可能又是做噩梦吧，半夜里，我哭着醒来。母亲听到哭声后慌张的从隔壁房间跑过来，她抱着我，拭去我额头的汗珠子，又轻抚着我的心窝。她见我哭喊着：“妈妈！”头一低，眼泪就扑簌簌滑落。“孩子，以后就叫我妈妈吧，好么？”母亲嗫嚅着，紧紧把我揽在怀里。那以后，我开始叫她妈妈，也是从那天夜里，她开始陪着我睡，一直到我读小学四年级。
在小学，我曾多次和同学打架，他们骂我是“杂种”，我气不过就和他们打架。那时，我已经明白自己的身份，心里有些自卑，但自卑作出的的反应就是自傲。个小，每次都是我被同学打得脸青鼻肿。我不敢告诉母亲，怕她会为此受伤害，但她很快就发现我脸上的伤痕，于是带着我去找老师。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母亲撒泼。她先跟校长、老师告状，然后强烈要求把欺负我的孩子的家长找来赔理道歉。有一个小男孩的母亲很不屑，嘴巴还不干不净的骂着，母亲听见后，不仅和她大吵了一架，而且还扑过去要和她打架。母亲是凛然的，为了维护我的名誉，为了我以后能够抬起头来做人，她不管不顾，就像一个撒泼的悍妇。校长认识母亲，因为成绩优异的姐姐曾是他的得意门生。“你知道吗？你母亲从来不曾这样，她是个温婉、善良的女人，但她为了你，为了别人再不敢嘲笑和欺负你，她把自己变成一个蛮不讲理的悍妇，她的良苦用心，你可懂？”校长问我。当时，我并不理解母亲的行为，只是被她的气势吓呆了。在农村，孤儿寡母总是容易被人欺负，特别是我这种身份的人，是母亲用自己特别的方式捍卫了我的尊严，这也是她唯一的办法。长大后我才明白这些，只是母亲对我的好，我一直都懂，她不仅会一日三餐变换着花样煮我喜欢吃的菜，还守着我写作业，希望我能认真读书。
十年的相处，母亲的点点关爱已经融入了我的生命中，她是这个世界上最疼爱我的人。小学毕业那年，姐姐出嫁了。在姐姐出嫁的那个晚上，母亲对我说：“小子，这个家就只剩我们娘俩了，你可要给我好好争气，以后超过你姐。妈妈看好你。”母亲说话时是微笑的，可话没说完，泪就滴落。母亲的感伤我懂，越长大，我越能明白母亲的心。她的善良和宽容，她博大的胸襟一次次撞击着我的心。抚养前夫遗孤，当成己出，这有多少人可以做到？而我的母亲做到了，虽然她只是一个平凡的村妇，一个目不识丁的女人。
母亲每年清明节都会带我坐上几小时的车程去陵园给父亲和我的生母拜祭。我不知道当她燃起成堆的冥钞时，在袅袅青烟中想过些什么，看着她悲戚的表情、濡湿的眼角，我知道她心里也是难过的。
母亲很注重我人品的教育，但她并不曾在我面前指责父亲和我的生母的不是，她知道那样会令我难堪。她护着我，就像一块珍宝，但她从不溺爱，该说该骂的一样不少。流言飞语指责她虐待前夫遗孤时，她理直气壮的对外人说：“自家的孩子，我不能管么？”
在我去读大学的前一夜，母亲居然在父亲和生母的遗像前静坐了一晚上。她表情端凝，喃喃自语：“你们可以瞑目了，我终于把你们的儿子培养成人，这孩子也争气，是个值得疼爱的孩子……”那一夜，母亲流了一地的泪。
往事历历在目，可是母亲再也看不见了，我抱着她的遗像框，泪流不止……
笨丫头的幸福
一
我从小就比同龄孩子笨：别的孩子会说话时，我连“爸爸妈妈”都叫不清楚；别的孩子会唱歌跳舞时，我还趴在地上玩；别的孩子能够思维敏捷地回答父母出的算术题时，我只会咬着指头，一脸迷茫地望着父母……
这些都是妈妈告诉我的，她说：“你呀，笨死了，我的聪明怎么一点儿也没有遗传给你呢？”她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一点也不在乎会不会伤害我的自尊心。
她习惯这样对我说话。我也早习惯了她这样的说话方式。
从小到大，她总是“笨丫头长，笨丫头短”地叫我。
为了让妈妈对我好一点儿，我很努力地做个好孩子。做好孩子其实是很苦的，特别是像我这样的笨丫头，要想讨得她的欢心，只能比其他同龄孩子付出更多的努力。
二
我的笨，妈妈看在眼里，急在心中。她信奉“笨鸟先飞”的道理。
在我刚上幼儿园时，她就送我去少年宫学舞蹈。爸爸反对说，孩子这么小，会玩就行了，学那么多干嘛呢？可妈妈态度坚决，她说：“笨鸟就得先飞，要不，以后她怎么在社会上混？”
争辩的结果是爸爸落败。他安慰我说：“安心，那你就好好学吧，其实跳舞也是玩，很多孩子想学还学不成呢。”
每天傍晚，妈妈把我从幼儿园接出门来就直接送去少年宫。
我在舞蹈室里跟着老师练各种动作。她就在教室外的走廊上跟着学，学得比我认真。老师很反对她这样，但她振振有词：“我丫头很笨的，如果我不学会了，回家谁指导她练习呀？”
我确实很笨，在少年宫有老师教，回家后由她指导练习，学了半年，但我还是没学会几个标准的动作。倒是她，舞越跳越好。
爸爸说：“你们俩到底是谁在学跳舞呀？”
她有些泄气，但还是很满意地说：“至少我学会了，钱没白扔。”
我知道家里并不宽裕，但她宁愿自己不买新衣服，不买化妆品，也要送我去各种学习班。
半年后，我被舞蹈老师退回来了，她又马不停蹄地送我去学画画，后来又学过围棋、古筝，每一次都是无果而终。
最后一次是在才艺馆学编织，才一个星期，那个胖胖的女老师就很不客气地把我退回了。
妈妈问她理由，她干脆地说：“她是我见过的最笨的学生，穿个线一个星期都学不会，我都快疯了。”
妈妈听后，脸一阵红又一阵白，她很努力地隐忍，但最后还是很大声地回击：“我的笨丫头哪笨了？她只是不喜欢编织。”说完，她气呼呼地拉着我离开了。
回到家，她厉声质问我：“笨丫头，你到底喜欢什么，为什么你什么都学不会？”她眼中冒着怒火。
我吓得浑身颤抖，缩在墙角止不住地流泪。刚下班回家的爸爸看见我难过的样子，连忙把我抱在怀里安抚说：“妈妈是为你好。你看，妈妈每天要上班，还要跟你一起学习，她也很辛苦。”
“我讨厌妈妈，讨厌学习。”我哭着说。不如哪来的勇气，我竟说出了憋在心里很久的话。
“好！你竟然讨厌我。好呀，讨厌我！今后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笨，我挨过多少人的白眼？”她愤愤地大吼。
我无意间瞥见，她的脸颊一片潮湿。
“你总是嫌我笨，我不要你管！”我大声喊叫着。
她隐忍的泪终是无声滑落。
三
从那以后，她真不管我了，也不再送我去学任何特长班。
刚开始，我还很高兴地对爸爸说：“老爸，我终于解放了。”
爸爸摸着我的头，低语：“安心，你知道你这样，妈妈很伤心吗？”
我不管。谁让她对我那么凶，班上同学的妈妈都不会像她那样。
平时都是她帮我梳辫子，她不管我后自己又梳不成，同学们常笑我的头发像鸡窝。爸爸也不会，他帮不了忙。爸爸让她帮我梳辫子，她却对我说过的话耿耿于怀：“我只给我的笨丫头梳辫子，她又不愿意当我女儿，我干嘛要帮她呢？”
“我不用你帮。”我倔强地说。最后央求爸爸带我去理发店把长发剪得短短的。这样，我自己就可以打理，再也不用求她帮忙。
她还不帮我洗衣服，爸爸工作又忙，我只好自己学着洗。第一次洗衣服时，冰冷刺骨的水把我的手冻得红肿，我一边学着她平时洗衣服的做动，一边流泪。我觉得她比所谓的后妈还狠毒，觉得自己比“卖火柴的小女孩”还可怜。但我又想，无论如何，我都要学会自己照顾好自己，不能让她笑话我。她不爱我了，至少我要学会爱自己。
煮饭是我学得最艰难的一件事，爸爸手把手地教了我几次。开始时，不是水加多了饭煮得太烂，就是水太少了饭太硬。经过一次次尝试，我终于知道一小杯米得加多少水。在爸爸的帮助下，我还学会了炒鸡蛋、烧青菜、沌汤……
在我和她冷战的七个月里，我学会了所有的家务，学会了使用各类电器。常言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这是，没妈妈爱的孩子早成熟。我像个家庭小主妇，可以轻松自如地打理一切。
爸爸心疼地问我：“辛不辛苦？”
我笑着说：“不会，笨丫头也会长大的。”眼中却闪着泪花。
我知道，从小，妈妈就嫌我笨，嫌我给她丢面子。
爸爸抱着我，语重心长地说：“安心，你并不理解妈妈的本意，其实她很爱你。”
“在她眼中，我永远只是一个笨丫头，一个一无是处的笨孩子，不是吗？但她忘记了，我会长大，我会用心学的。”我仍旧不以为然，“她爱我？她只是爱她自己吧！她嫌我笨，她从来都不曾爱过我。”
四
我很努力地学习，小学毕业时，我每门功课都达到了优。
上了初中，我更是一分钟也不敢浪费。我知道自己笨，只有比其他人更刻苦，我才能取得我想要的成绩。
我的脑海中，时常浮现出她看我时冷漠和不屑的眼神。想起一次就心痛一次，却也像打了一次强心剂，我更加斗志昂扬地学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