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方楠和叶子去北京后，媛媛也一直没去上班。她的咳喘越来越重，让她不能安稳地睡个好觉，她甚至不愿躺下，那会让她感到愈发地气短、心慌。然而，更让她感到焦躁不安的是，这个月的例假没像往常那样按时造访，算来已经拖了两天了。
两天来，媛媛的心里一直在敲小鼓，她盼望能怀上个宝宝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她急切地想证明给人看，也给自己看，她不是个不会下蛋的母鸡。可一想到真有可能怀上了，这让她既兴奋得辗转反侧，更加难以入眠，又忐忑不安，耽心病毒性的伤风会对胎儿有影响，生出个痴呆儿来。她反复思忖，心道：如果那样，还不如没有呢。
媛媛越想越觉得盼望结果的日子难熬。她坐卧不宁，原想跟子豪聊聊，见他又跟电视黏糊上了，想想他个大男人能懂个啥，便抓起电话来，拨通了昱函家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昱函的声音传过来：“喂！”，背景传来佟佟练琴的声音。
“昱函啊，我是媛媛，有空聊一会儿吗？”她抬高了一点嗓音，为此而感到更加气短、难受，但却难掩兴奋与紧张的心情。
“噢，是媛媛啊，有空有空。我刚好做完了晚饭，老方还没回来呢。啥事儿？”
昱函见是媛媛，便捂着话筒，跟佟佟小声说：“佟佟，不用练了，看会儿电视去吧。”佟佟赶紧把琴一扔，欢呼着跑去开电视去了。昱函嘱咐他道：“小点声音啊，妈妈在打电话。”
媛媛感到了一丝丝的紧张，竟不知该从何处说起：“昱函，我是有点事儿想问问你。那个……我这月应该前天‘倒霉’的，可今天到这会了还没来。我的例假平时可是准得跟钟摆一样，半天都不会拖的。我想，是不是……呃……有没有可能怀上了啊？这可是个意外啊……我还没准备好呢。”她担心空欢喜一场，特意不将话说满，好给自己留点退路。
昱函听了，替她高兴：“哎呀，好事儿啊，管它意外不意外的，有了就留着。”
媛媛道：“可是，我感冒已经好几天了……咳咳……我担心……这样子会不会对孩子有影响啊？”
昱函安慰她说：“应该不会的，孩子比你想象得要结实。你要是不放心的话，赶紧约个妇科医生给看看。怀孕这九个月，好多检查呢，烦都能烦死你。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小心没大错。现在的医疗条件都很先进，有毛病的话，一查就能给查出来。”
媛媛怯怯地问：“昱函，你刚怀上的时候，是不是也吃什么恶心什么啊？可是，我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啊？”
“那是还不到日子。”昱函说：“人和人不一样，我从40天开始一直吐到生，那个罪遭的，简直跟死过一回一样。可我姐他妹，都是好端端的，什么感觉都没有，胃口好得不得了。我怀佟佟的时候，都吐成那样了，老方还说我娇气，这可真不是装的。”
昱函又问：“你有没有其他的症状啊？比如嗜睡或者睡不着觉……乳头刺痛不敢碰……呃，小肚子发紧……对了，就像要来例假的感觉。”
媛媛迟疑了一下，道：“你说的这些反应我好像都有哦。”
“嗨，八成是有了。”昱函高兴地给她提建议：“我说，你去妇幼保健院化验一下，今天有些晚了，你赶明儿一早就去验尿，我等你好消息哦。”
媛媛被昱函说得心动，道：“好，我明天就让老肖陪我去。”她临挂电话前，又不放心地嘱咐昱函道：“还没准的事儿，你先替我保保密哦。”
媛媛放下电话，就兴冲冲地过去对正在看电视的子豪说：“豪，我这月都晚了两天了。我明早想去一趟妇幼保健院做个化验，你陪我去。噢，这次要是怀上了，还挺麻烦的呢。”
子豪“嗯，只是验个尿，你一个人去就行了。若真有了，以后陪你上医院检查的机会多着呢。”媛媛见他不愿陪她，心里有气，却压着火跟他央求：“豪，你还是陪我去，我心里没底，慌慌的，你要不陪我去，我也不去了。”
“好好好，我明天陪你去。”肖子豪嘴里说着，眼睛依旧盯着电视。
媛媛又是一夜没睡好，又兴奋又担心，几乎是瞪着俩眼熬到快天亮才合眼迷瞪了两、三个钟头。
可是，当她一觉醒来，人还没从床上爬起来时，她就感到不对劲儿了，内裤有点湿。她立刻被吓得没了睡意，赶紧从床上蹦起来，快步冲到卫生间，退下内裤一看，果然是“大姨妈”来访了。那大大的、殷红的一个斑点，让她的满腔热情顿时化作心死如铁。她想哭却没有了眼泪，就坐在便盆上发愣，脑子里一片空白。
子豪听到媛媛下床的动静了，见她在卫生间里半天没出来，有点担心她发生意外，便喊她：“媛媛，媛媛，你在干吗呢？”媛媛没有回答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地面。
子豪赶紧下床，一头也扎进了卫生间。媛媛见了子豪，道：“对不起，对不起”，然后就掩面“呜呜”哭着说：“豪，你老婆的肚子是块盐碱地，寸草不生。”
子豪见她这般难受，一下子就明白了，便蹲在她面前，用手轻轻拍着她的膝盖，安慰她道：“没出息！多大的人了，还成天哭鼻子、抹泪地。这有啥大不了的？！要我说，咱以后干脆也甭惦记这事儿了。你要往好处想，咱从此办事不用担心怀孕了，多爽啊。人家那些容易上身的夫妻，该多羡慕咱哦。”
“去你的，爽有什么用，我还羡慕他们呢。”媛媛擤了一把鼻涕，垂头丧气地说：“唉，我连个孩子都怀不上，还不如个母鸡，养个母鸡最起码还能下个蛋呢。”
子豪说：“要不，咱试试IVF？下个月就试！”
“下月就试？你答应了？”媛媛的眼里又闪起了希望的光。
“嗯——，不过……我有个条件。”子豪故意慢吞吞地说着，成心想惹她着急。
媛媛果然急切地问：“什么条件？”暗想：上月刚给的一万，不会是这么快又来要钱了吧？
“噢——，这个月呢，你不能推三阻四地偷懒，得陪我好好玩玩。我说哪天就哪天，我说在哪里就在哪里，我说怎样就怎样，我说……”子豪越说越快，越说越嬉皮笑脸。
媛媛白了他一眼，道：“讨厌，什么关口了你还耍贫，给你个鼻子你就蹬着上脸了。”
子豪知道媛媛一说“讨厌”，便说明她已没了脾气，就放下心来。他又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话，然后自顾自地洗漱去了。
2
昱函觉得方楠自从北京回来后，心情好多了，也许是事情办得顺利的缘故吧。这天中午一进门，媛媛的电话疾苦来了，刚撂下电话，方楠也一步跨进了门。昱函将他的皮包接过来，收好，道：“是媛媛打来的电话，她好像是怀孕了嗳。太好了，我一直以为他俩是赶时髦、享受型的人呢。人家可真是会打算哦，什么都不耽误。年轻的时候，奔事业、前程，使劲儿地玩个够。等安顿下来了，再要个孩子，这下什么都齐全了，孩子还不跟着大人受穷、受累，多好啊。”
方楠撇着嘴道：“那有什么好羡慕的？！干什么事情，都宜早不宜迟，等她家孩子大了，他两口子也该老得跟个棺材板儿似的了，还有什么意思。”
昱函说：“我可不这样想，咱要是晚两年要孩子，我也不至于混到如今这个地步。”
方楠不屑地说：“行了行了，自己不努力，干吗老赖孩子扯你后腿。”
昱函被方楠一顿数落，心烦，便跟他说：“媛媛嘱咐了，她怀孕的事儿先别跟人讲去。不过，她不能到处乱跑了，出外采访还是多派别人去，否则一不小心要流了，他们这辈子可就完了，你也担待不起啊！”
“行行，她本来也没干多少活。”方楠又道：“你们女人真是长舌妇，还有啥秘密可保的？！她嘱咐你不要跟外人讲去，你转屁股就贩给了我。”
昱函愤愤地道：“你算外人吗？要这么说，我下回再也不跟你说事儿啦。”
下午上班的时候，昱函正在收拾桌子上客人留下的残羹剩饭，于兰过来，悄声说道：“昱函，我在‘万和楼’还打一份工。明儿中午那里有个宴会，需要人挺多的，可我明儿实在脱不开身，你能不能替我一天？就一天，呃，其实也就一中午。我刚才去跟‘万和楼’的老板请假，他很不高兴，让我无论如何要找个可靠的替手，我这不就想起你来了？反正明天你是晚班吧，行吗？”她怕昱函回绝，又加了一句：“那边人多，又是个点菜的高级馆子。”
昱函一想起那天损失的150块罚款，心里就鼓鼓地，便说：“好吧，就一天哦。”心里在想：反正就一天，也不用告诉方楠了，省得他说三道四地阻拦。
于兰道：“那我这就回那边话了，你可别忘了去啊，11点前必须到。”她正要转身离开，好像又想起什么来，就回来悄声跟昱函说：“昱函，我家左军要是问起我的工资，你可千万别跟他说实话，就说1000来块钱。我自己得存着点体己钱，万一哪天跟他过不下去了，我得留一手。谁有都不如自己有，老婆汉子还两道手呢。”
昱函“嗯哪”地答应着，心里觉得好笑，想：这于兰可真是的，两口子还跟防贼似的互相防着，这日子过得还有什么意思。
3
媛媛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她阴沉着个脸进了办公室。
叶子见媛媛来了，便欢喜地招呼她：“媛媛，身体好点儿了吗？我看到了你那篇《双沟村一村民家失火，造成一死一伤》的报到了，不知小女孩现在的情况怎样了？准备后续跟踪报道吗？我们应该去看看那个孩子。”
媛媛勉强咧了一下嘴：“哦，你说的灵武的那个事情，后来的情况我也不清楚。我这几天我可是遭了不少罪，浑身的零件都不舒服，要不是架子撑着，人就散了。”
一旁的方楠听了，以为她是妊娠反应呢，便关心地插嘴道：“嗳，媛媛啊，我跟大家都说了，你以后就少跑一些，外出的工作多让叶子他们来干。”他又回过头对叶子说，“小女孩的事，你就去吧。”
媛媛正纳闷他为什么这么慈悲呢，猛然想起头天晚上她跟昱函说的悄悄话，她立刻臊得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心里却在连连叫苦：这个昱函嘴巴真长，我还特意嘱咐她要保密，她肚子居然这么浅，存不住话，这下好了，连部里所有的人都知道了。
叶子却并不知道她假孕的事，她还以为是因为媛媛生病了，方楠才这么安排的，她便二话没说就应承了下来。她这会儿见媛媛“喔，哦”地嗫嚅着，却说不出话来，以为她是过意不去呢，就说：“就是，身体要紧，不舒服就别硬撑着。有空还是上医院瞧瞧。”这话让媛媛更加懊恼，后悔真不该嘴快跟昱函提那事儿，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
媛媛三天没来上班了，想着方楠和叶子这次去北京事情办得很成功，连高远对他们的态度都很很大的改变。她自己也对方楠和叶子的看法越来越说不清楚。她既怕叶子干的太好显得她自己无能，也希望报社尽快好起来，心里七上八下地不是滋味，便装作关心地问道：“哎，老方，北京那边的情况怎样？有好消息吧？”
“我们正想找你说呢。”方楠兴奋地说：“这次北京之行收获不小，这不是哪个人的成绩，应该是我们部每个人的共同努力的结果。”
叶子也抑制不住地高兴，道：“媛媛，这次要是能成，咱合伙狠命敲老方一笔，让他高级馆子请咱俩搓一顿。”
媛媛嘴上说着：“那是跑不了的了，咱不宰他宰谁去。”可一想起她自己从一开始态度就不积极，心里便愈加不好意思起来。
媛媛因为病体尚未恢复元气，加之被一些乱七八糟、拿不到台面上的事情给搞得心情沮丧，却又无处诉说去，心里觉着憋屈得厉害，便无心做事。她坐在那里熬时间熬得难耐，于是就找了个理由，提前下班回家去了。
这几天来，叶子一直处在紧张又兴奋的状态中，自从北京回来，她的情绪就特别好，方楠也一样。从北京回来，经过他们俩马不停蹄地奔波和游说，已经有好几个大型企业答应赞助这次国标邀请赛。北京那边也来电话了，过几天那边来人考察并签订正式协约。一想到邀请赛进展就要有质的飞跃来，方楠就抑制不住地兴奋，身子就跟心情一样轻快，有想要飞的感觉。
他走到叶子的身边，很随意地靠在她的办公桌边，跟她天南地北地聊起天儿来。
“叶子，你看你这么年轻既聪明能干，性格又好，以后一定前途无量啊。”方楠说的这些都是真心话。他曾经也是个目中无人的骄子，像这样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让他如此心服口服地夸赞什么人也难。
叶子假装四下里看着，笑言：“呵，你在夸我吗？好像这里也没旁人哦。那我就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并真心诚意地谢谢你的赞美喽，只怕我今儿个晚上又高兴得在床上烙‘烧饼’了。”怕方楠不明白，她伸出手，来回翻了几下，又做了个鬼脸，悄声说：“你夸到我胃里去了，美言被直接吸收了哦。”
方楠被她的娇俏模样逗引得心旌摇动，笑道：“小丫头，夸你两句那是鞭策你呢，你可别把尾巴翘天上去。”
望着叶子那青春的面庞和纯真的眼神，他突然心生惆怅，岁月不饶人啊。他感叹道：“叶子，年轻就是本钱呐，我可是历尽沧桑的喽。咳，转眼间人就老去了，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想做也做不过来。年轻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能干，怎么老来老去的，反而觉得自己什么也不懂、什么都不是了呢？”一想到自己再过两、三年就40岁了，尽管自己也觉得自己才华横溢，空有满怀雄心壮志，却无法施展拳脚、实现抱负，至今还是一事无成，便心生感慨，那种时不我待的紧迫感压得他心情沉重。
叶子抬眼望着方楠，见他那棱角分明、阳刚气十足的脸上，已经有了不少的皱纹，鬓角处，几撮灰白色的头发露出来，显得扎眼。但他的神情里，分明还透着些许孩子般的顽气和男人的柔情，那是女人眼里，再美好不过的两样东西。
她“哧”地莞儿一笑，道：“我的方大哥，你也就比人家多吃了几碗干饭呗，有啥好托老充大的呢？放心，你有现在这个心态，说明你还没老、还没死心呢。你看人家多少名人大家，有几个40岁前功成名就的？你还大有希望的咧。”
叶子的一番鼓励，在方楠听来句句好似一把小锤，敲在了他的心坎儿上，让他的心在随之“咚咚”跳着、激动着。他笑得像花儿开放一般迷人：“你也说到我胃里去了哦。呃，对了，你欠我的那顿饭啥时还呢？”
叶子想起他们从北京回到湖城那天，临分手时，她对他说过，什么时候请他吃饭。不过方楠并不是惦记着那顿饭，而是叶子当时的那种不舍的眼神。
“还没忘呢。本想等到邀请赛结束了，看你这馋相，我看还是别让你惦记太久的好。那就明儿吧，你想去哪家吃？”
方楠笑眯眯地说：“你请客，当然你说了算哦，我客随主便。”
叶子想了想，说：“去‘万和楼’怎样？我的室友在那儿打工，她带我去过两回。那里的环境很优雅，菜的花色多，味道也很地道。”
“那好，明儿中午就‘万和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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