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明媚,叶绿花红,鸟儿在窗外鸣叫,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斯诺看着窗外,眼睛里流露出无限的信心和希望……
洛伊丝说:“埃德,现在越战终于结束了。美国人民选举许诺结束越战、拓展外交、发展经济的尼克松代替了约翰逊。兰登出版社打电话来说,你的《红星照耀中国》的修订版在美国发行比当初第一次出版时还要火爆,人们赞扬这是一本经典著作。”
“看样子美国的政策在开始变化了。这本书已经沉默多年,现在再版销售良好,是因为美国青年们在政治探索上正在寻找炸弹为谁而扔的答案。他们已经开始进行政治上的考古研究喽!”斯诺笑着说。
“越战的失败,幻想破灭,这引起美国人深刻反思,人民开始怀疑政府的对内对外政策。埃德,我感觉你的书将是美国人正在寻找越出困境的一个跳板。在美国和苏联争霸之中,中国和苏联的关系也已经破裂,美国政府现在是想打‘中国牌’了。”洛伊丝说。
斯诺感慨地说:“消灭贫穷、无知和不公正需要花钱,但肯定比战争省钱和有效。美国政府早就该想到这一点了,中国对美国是多么的重要。”
洛伊丝说:“我听说,中国共产党在它的第九次全国代表大会上,提出了‘要与不同社会制度的国家和平共处’,中国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还第一次播出了‘中美关系可以在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基础上进行谈判’的消息。”
“哦,是吗?现在中国的大门也打开了一条缝喽!”斯诺高兴得手舞足蹈地坐起来,竟然忘记了自己正在输液,吓得洛伊丝赶紧把他按住。
“看你,像个孩子似的,把你高兴的。”洛伊丝笑着说。
“亲爱的,看样子,中美开始要和解了,中美两国人民可以自由交往喽!我60年代两次去中国,向美国介绍中国,并传递信息,敦促美国主动与占世界人口四分之一的中国和解,他们当时没有接受,看样子,今天他们开始注意到了。”斯诺激动地说。洛伊丝也激动地望着斯诺,她的心情同样很兴奋。
“亲爱的,给我拿笔和纸来。”斯诺说。
洛伊丝说:“埃德,你看你还躺在病床上呢!”
“快去吧!亲爱的,我要给毛泽东主席写封信,告诉他,我想去中国。但我也会告诉他,我现在并不是想利用我与他过去的友情来取得他的同意,我仍然是一个独立的记者。亲爱的,这次我一定要带你去中国,去见毛泽东!”斯诺大声地说。
这天晚上,斯诺、洛伊丝和孩子们正在家中吃饭。大病初愈,斯诺身体仍很虚弱。这时电话响了。让斯诺意想不到的是,电话竟是中国驻瑞士大使馆的秘书打来的。“斯诺先生,我是中国大使馆的秘书,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国政府同意你和夫人一起去中国,并愿意承担你和夫人在中国旅行的一切费用。”
“谢谢!我们感谢中国政府的好意,我们很高兴接受你们的邀请。我多次去中国,你们每次都愿意给我们资助,令我非常感动。但我是一个独立的记者,我真的不需要你们的资助,一方面这样会引起别人的误会,再说,我们能够想办法解决的。谢谢!”斯诺非常高兴地说。
“斯诺先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可以动身?请随时与我们联系。”
“因为我最近刚做了一次小手术,身体还有点虚弱,难以立即动身。但我会很快去的,因为你们知道,我等待这个消息已经很久了……”斯诺说。
“好吧,斯诺先生,你好好休养,我们等待你的好消息,祝你早日康复!”
“谢谢!我会尽快去中国的。”斯诺激动地放下电话,高兴地大叫起来:“亲爱的,我们可以一起去中国啦!我们一起去!你知道吗?”
“太好了!我的签证早已经批准了。”洛伊丝兴奋地说。斯诺跑过去一把抱起洛伊丝,开始在屋内旋转起来。两个孩子看着爸爸妈妈这样高兴也开心地笑了……
1970年7月31日,斯诺夫妇开始了中国之行。
这是斯诺第二次对新中国的访问,这一次访问得到了意大利《时代》周刊的资助。洛伊丝则是第一次踏上了中国的土地。
8月14日,斯诺夫妇乘火车由香港抵达广州,再由广州飞往北京。斯诺是中国“文化大革命”前访华的最后一名美国记者,现在又是中国“文化大革命”后第一个访华的美国记者。在北京机场,斯诺夫妇受到了老朋友们的欢迎。
斯诺夫妇到达北京后,先由黄华陪同回延安和保安参观。回京后又在周恩来总理的安排下,参观了反帝医院(即协和医院)。在老朋友林巧稚陪同下,斯诺夫妇参观了两例针刺麻醉手术,并照了相。但这却被有些人认为“让外国人看针麻手术是泄密”。为此,周恩来指出:“斯诺先生是我们的老朋友,针麻手术为什么不能让他看?是我把针麻对外公开的首发权送给了他,要他好好为我们宣传。斯诺先生说那天时间太仓促,没有看好。应该再给他安排一次,一定要满足他的要求。”
不久,周恩来总理邀请斯诺夫妇到首都体育馆观看中朝乒乓球友谊比赛,在座的还有西哈努克亲王及其夫人等外宾。在一间客厅里,周恩来和斯诺进行了交谈。
“斯诺先生,针麻手术现在看得怎么样?”周恩来问道。
“很好!中医很神奇,可惜没有广泛应用。我一定要好好宣传。”
周恩来关心地问:“斯诺先生,听说你前一段时间生病了?”
“是的。没关系,一点小病。”斯诺说,“总理先生,美国自尼克松总统上任后,在对华政策上可能会有所变化,如果中国寻求和解,同苏联谈判的可行性大些,还是同美国谈判的可能性大些呢?”
周恩来说:“我也一直在向自己问这个问题。”
“那么中美关系是否有机会创造一个新的开始呢?”斯诺问。
“我们邀请你来,就是希望对此问题找到一个答案。”周恩来说。
“应该说,我好像看到了中美关系的曙光。美国人民已经对政府以前所采取的对华政策进行了反思,我想这里面是有很多教训的。”斯诺说。
“斯诺先生,我看你的身体还很虚弱,加上现在正赶上了‘秋老虎’,要不,你到北戴河休养一段时间?那里是中国最有名的避暑胜地。”周恩来提议道。
“谢谢总理的关心,还有许多事情等着我去做,我要抓紧时间到处看看。我的身体能行。”
“那好吧,不过,我们已经决定邀请你和你的夫人参加10月1日我们新中国建国二十一周年庆典。”周恩来诚挚地说。
“谢谢!总理先生的安排令我敬佩。”斯诺高兴地接受了邀请。
1970年10月1日。金秋十月,秋高气爽,蔚蓝的天空飘着几朵银絮一样的白云。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二十一周年的庆典在天安门广场上隆重举行。毛泽东、周恩来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站在城楼上检阅游行的人民群众。
斯诺夫妇站在挤满了人的天安门城楼上,其中还有西哈努克等外宾。斯诺无意中发现他们俩被安排在相当居中的位置。斯诺穿着一身浅青色小西服领外套,洛伊丝穿着白色的衬衫,外面套着一个红色坎肩。
天安门广场上,人山人海,彩旗飘扬。在悠扬的《东方红》旋律下,人们穿着各式各样的服装,胸前别着毛主席像章,迈着整齐的步伐,激情洋溢地歌唱欢呼,与平时穿的单调的灰蓝色衣服形成了鲜明的对照。游行的队伍扛着标语牌一个接一个地通过,标语牌上写着很有针对性的毛主席的语录和指示。各种彩车鱼贯驶过天安门前。广场的大横幅上写着毛泽东1970年5月21日“声明”中的一句话:“全世界人民团结起来,打败美国侵略者及其一切走狗!”另一个上面写着:“祝伟大的导师、伟大的领袖、伟大的统帅、伟大的舵手毛主席万寿无疆!”
毛泽东站在天安门城楼上,不停地向游行队伍挥手致意。喇叭里高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等歌曲。斯诺夫妇和观礼台上所有的人一样激动,全神贯注地看着眼前的壮观场面。
这时,斯诺忽然觉得有人拉了一下他的衣袖,他转过身来,一看是周恩来。周恩来对他说:“来吧,有人要见你们。”
斯诺心中充满着激动。因为他知道一件重大的事情将要或正在发生,但这是什么事情呢?他还不是十分清楚。他们互相递了一个眼色,斯诺很快带着他的妻子洛伊丝跟随周恩来来到毛泽东的身边。
斯诺看到毛泽东明显瘦了些,但看上去更精神了。毛泽东穿着银灰色的中山装,头发向后梳着,一脸慈祥的微笑。
“主席,斯诺先生和夫人来了。”周恩来把斯诺夫妇带到毛泽东身边。按照周恩来的私下安排,斯诺和洛伊丝分别站到毛泽东的两侧。斯诺站在毛泽东的右侧,洛伊丝在左侧。周恩来自己则让到了洛伊丝的后边。
斯诺和毛泽东紧紧地握手,他感觉到毛泽东的握手同以前一样有力,他问候道:“主席先生,您好!”
“你好!斯诺先生。”
“这是我的夫人洛伊丝。”斯诺侧身指着洛伊丝说。
洛伊丝主动伸手与毛泽东轻轻一握说:“毛主席,您好!”
“你好!洛伊丝。”毛泽东又对斯诺说,“斯诺先生,你给我写的信我收到了。我没有立即给你答复,该你埋怨发脾气的。现在你总算来了。”
“我发脾气了吗?”斯诺笑问道。
“对你的不公正待遇要得到补偿,今天你被邀请到这里来,我们又见面了。”毛泽东说。
“是这样吗?”斯诺问。
“是的。有一小撮极‘左’分子反对你到中国来。不过,现在都被清除了。”毛泽东说。
“哦。无论怎样我都愿意到中国来的。”斯诺说。
“我读过你最近写的一些文章,其中有关于个人崇拜问题的批评。这些批评是无可非议的,我们并不要求你同意我们所做的任何事情,你有权坚持你自己的意见和看法,还是保持你的独立判断更为适宜。”毛泽东说。
这时,一辆辆精巧漂亮的彩车开过来了。毛泽东指给斯诺看,“你看,这游行队伍组织得多好啊!”
毛泽东向他们挥着手。下面的群众齐声喊起来:“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他们高举着毛主席像和毛主席语录,眼里流出了热泪。
斯诺指着游行队伍问毛泽东:“主席先生,对这些您的感觉如何?”
毛泽东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说:“这比以前好些,但是我还不太满意。”
“您能告诉我在哪些方面不满意吗?”斯诺进一步问。
毛泽东还来不及回答,他们的谈话就被广场上此起彼伏的“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岁!毛主席万万岁!”的呼声打断了。毛泽东挥着手,沉浸在无限的拥戴的热潮中……
1970年11月5日,在人民大会堂的福建厅,周恩来请斯诺夫妇喝茶。这次谈话,他们着重谈到了中美关系问题。
周恩来说:“斯诺先生,美国政府又提议我们两国之间恢复谈判,但我们认为如果仅仅在枝节问题上进行对话没有多大的意义。我们已经谈了一百多次,没有什么结果。而且现在美国政府又把战火烧到了柬埔寨。这说明尼克松总统是没有诚意的。”
“不过,据我所知,中美双方已经取得了一些外围的成绩。”斯诺说。
“是的,我们双方是开始了一些外围的工作,比如我们释放美国的战俘,美国通过意大利的一家公司出售美国制造的自动卸货卡车什么的。但没有实质性的进展。”周恩来说。
“总理先生,如果可能的话,你是否认为中美可能在北京进行会谈呢?你们有什么条件呢?”斯诺问道。
“如果美国政府真有诚意改善中美关系,我们是愿意接待一位美国特使的。但我们的条件首先仍是台湾问题。中美谈判从1955年开始到现在,没有解决什么问题。为了解决问题,现在就要谈台湾问题,就是美国必须从台湾撤军,台湾问题是中国的内政,它必须由中国人民自己来解决。其他问题都是次要的。对此,我们的谈判态度和方针不会改变,应改变的是美国政府。”周恩来阐明了中方的立场。
“那谈判的门还开着吗?”斯诺问。
周恩来肯定地说:“我们的大门始终是敞开的。”
“总理先生,请问中苏关系您是怎么看的?”
“中国人民对苏联人民是友好的。中苏两党之间的原则分歧并不妨碍两国在五项原则基础上保持和发展正常的国家关系。现在中苏边界问题谈判关于达成临时的协议还未谈出个结果来。目前中国正在遭受威胁的情况下,我们有必要进行防御性的备战。”周恩来说。
“总理先生,能不能给介绍一下中国在联合国席位问题上的立场?”斯诺问。
周恩来说:“如果联大会议投票赞成恢复我们的合法席位,同时驱逐台湾当局,当然我们对此要进行考虑。我们反对强权政治,反对大国垄断,因为应该说这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在此后的谈话中,周恩来还就有关核裁军以及其他国际问题,向斯诺阐述了自己的看法。
1970年12月18日,毛泽东在中南海家中同斯诺再一次作了长达五个小时的畅谈。
因为晚上加班整理采访笔记,斯诺夫妇那天睡得很晚。第二天一大早,毛泽东的翻译唐闻生突然来叫斯诺,说:“毛主席要见你。”
正在睡觉的斯诺夫妇立即起床,简单地洗漱了一下。洛伊丝忙着找衬衣、西装和皮鞋。
唐闻生说:“毛主席说,你不用换衣服,不拘形式,去吃早饭。”
“总不能穿着睡衣去呀!”斯诺说。
“哎,用不着了,外面加穿一条裤子和一件毛衣就行了。再披件大衣,外面有点冷。”唐闻生有些着急地说。
斯诺就这样乘车来到中南海,走进了毛泽东的家。毛泽东已经坐在餐桌旁等候他们了。见斯诺进来,毛泽东微笑着示意斯诺就坐,然后他们一边吃早餐一边谈话。
“这几天我有点小感冒,不晓得那些医生有什么用,连感冒这样的小毛病也不能预防,使得很多时间就这样白白浪费掉了。”毛泽东的声音很高,好像怕斯诺听不见似的。
斯诺说:“主席先生,在西方有个叫莱纳斯?波林的医生,他提倡用大量的维生素C来治疗感冒,主席您不妨试一试。”
“好,我一定试一试,如果有效果,你就立了一大功喽。”毛泽东笑着说。
毛泽东一边说,一边喝了口稀饭。大家都埋头吃饭,餐桌上有馒头和一些小点心,自然少不了辣椒。斯诺看到毛泽东仍然喜欢用馒头夹着辣椒吃。
斯诺说:“现在中国的农业情况很好。”
毛泽东实实在在地说:“中国的农业还是靠两只手,靠锄头和牛耕种。”
“这次来,我去看了一些我十年前参观过的公社。这些公社都取得了很大的进步。”斯诺说。
“现在是有些进步了,但还是很落后,识字的人还不很多。”毛泽东说。
斯诺说:“同十年前或五年前相比,这已经很不错了。”
“说有进步,我赞成。很大的,不能讲。要谨慎。”毛泽东冷静地说。
斯诺说:“看样子,人类已经在一些事情上改变了上帝的观点,其中的一件事就是节制生育。在这个问题上,中国现在同五年以前比较起来有了很大的变化,现在没有人反对节育了。”
“没有?”毛泽东笑着说,“你受骗喽!在乡下,妇女仍然想要男孩。如果第一个和第二个孩子都是女孩子,她还想再生一个。如果生了第三个,还是个女孩子,这位母亲还想再生一个,这样,很快就生了九个。这位母亲也四十五岁了,最后,她只好算了。这种态度必须改变,但是需要时间。在美国情况也许一样吧?”说完大家都笑了。
“美国和中国是不一样的。”斯诺说。
“要男女完全平等,现在不可能。但是在中国人和美国人之间是不需要偏见的,应该相互尊重,是平等的。”毛泽东说。
斯诺点点头。
吃完饭,斯诺跟随毛泽东来到他的书房,继续进行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