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白。
白得耀眼,什么都看不见。
莫奇缓步走来,由暗到明。
他不时回头张望,看起来不舍。
短发,剑眉,星目,挺鼻,线条倔强的嘴唇,是个帅小子。
上身穿着一件明黄色的夹克运动衫,下身一条宽松的灰色绒裤,脚上蹬着一双运动鞋。
身后云雾缭绕,影影绰绰似有景物掩映其中。
他很想转身往回走,拨开云雾看看是什么,但身体却被一股无形的引力牵引着,只能向前,不能回头。
为什么会这样?这是要往哪里去呢?莫奇很困惑。
“你后悔吗?”
虚空中猛然响起一个陌生男人的浑厚的声音。
声音像是来自四面八方,无从判断声音的出处。
“当然后悔了,再有一个星期就是我17岁的生日,太多事都没来得及做了,我本来是可以干一番大事业的。”莫奇回答。
“那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看见不公平的事当然要出手了,我救了一个孕妇,那可是两条生命啊,所以我那也不叫后悔,是不甘心。”
“那你现在的愿望是……”
“抓住凶手,不然我就白死了。”
“轰隆隆——”
一声惊雷响起,天地都为之一震。
紧接着,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扫射着大地,溅起一片雨雾。
莫奇猛打了一激灵,惊醒过来。
他全身****,倒挂在房梁上,披散的长发浸在地面的木盆中。
木盆里蒸腾着紫色的氤氲热气,笼罩住他的整个头脸。
屋内黑暗,死寂。
怎么做了这么一个奇怪的梦?!
难道自己曾经死去过吗?
梦里穿着奇装异服的人是前世的自己吗?
如果有前世,前世的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莫奇的心里充满了疑惑,他很努力的回想着梦中的情景,试图找到一点解答的线索。
可是,一阵剧烈的疼痛从头顶袭来,疼得连呼吸都困难,更别说集中精力思考。
头上的发丝似乎变成了无数根钢针,不断的扎向脑里的每根神经,充盈在脑中的血液像开了锅的沸水翻滚起来。
感觉脑袋像充气皮球一样越胀越大,接近爆裂!
身上的青筋暴突,肌肉也在激烈的抽搐痉挛。
他咬牙强忍着,心里仅存一个念头,坚持,坚持,就是死也要坚持到底!
……
一个月前。
离霄城,“如意齐家”酒馆,一个在小巷里开的小饭馆。
莫奇一身跑堂的装束,端着一盘鱼放在食客面前的饭桌上。
食客是三个二十岁左右的精壮青年,喝了不少酒,说话声音很大,完全不顾及周围人的感受。
旁桌的食客纷纷侧目,露出不满的神情,却是敢怒不敢言。
“马混,说话小声一点,别影响别人。”莫奇不满的劝说。
莫奇认识三位青年中的其中一位,留着八字胡,一脸的骄横,大家都叫他马混。在这条小巷里算个名人,因为家里有钱,平日里无所事事,喜欢结交些不良子弟,吃喝嫖赌样样精通。
“怎么了?我说话碍着别人什么事了?我嗓门大,天生的,低不了。去去去,少废话,再给大爷拿壶酒来。”马混两眼一翻,混不吝的样子,大着舌头说。
身边的两个青年也起哄要酒。
“马混,不是我不让你们喝酒,刚出锅的秘制洛河飞鲤,趁热吃才够鲜美,喝那么多酒什么味道都尝不出来,多糟蹋呀。”莫奇耐着性子说。
“你他妈哪来那么多废话,大爷花钱,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这条不好吃,我再要十条!”
“吃多了拉稀流鼻血。”莫奇实在绷不住了,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你怎么跟大爷说话呢?”马混两眼一瞪,凶狠的看着莫奇,冷笑着说,“小子,别以为你养父是这里的老板,你就真把自己当少爷了,其实你什么都不是,你养父根本不把你当人看,把你当跑堂打杂的使唤,跟下人没什么区别。”
这几句话戳到了莫奇的痛处,心头腾地火起,双手握紧了拳头。
莫奇很小的时候母亲就去世了,连样子都记不清楚,8岁的时候被父亲寄养在这里,此后就再也没有父亲的消息。一晃8年过去了,他成了一个没人要的孤儿,养父母也嫌弃他,当初父亲留下的一笔抚养费早就花光了,如果他不能干些打杂跑堂的苦力活,估计早就被赶出门去了。
在这条巷子里,他的身世经常被别人取笑,搞得他很窝火也很自卑,连一个好朋友也没有,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怎么着?想打人啊?”马混很不屑的样子,“胆子不小嘛,是不是长本事啦?看来上回揍你揍得不够狠啊,这么快就好了伤疤忘了疼。”
莫奇当然忘不了,半个月前因为看不惯马混欺负一个老实的街坊小孩,出头跟马混打了一架。虽然他痴迷武技,学了一些拳脚,可不是马混的对手,被揍了个鼻青脸肿,为此还被养父狠狠的训斥了一顿。
“马混,咱们出去单挑。”莫奇气得咬牙,毫无畏惧的说。
“单挑?哈哈哈!”马混大笑,“你们家拿手的洛河飞鲤,我看也不怎么样,今天让你见识见识我们马家的洛河飞鲤。”
说着,马混看似不经意的一拍桌子,实则手臂灌注了内力,盘子里的鱼应声而起,飞向了莫奇的面门。
莫奇毫无提防,本能的偏头躲避,可还是晚了,鱼尾巴扫到了他的脸颊,除了火辣辣的疼,鱼身上的酱汁也溅了他一脸。
马混笑得前仰后合,说道:“怎么样?我马家的飞鲤味道还不错吧,哈哈哈!”
两个同伴也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快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莫奇怒目一睁,挥拳就要冲上前去。
“莫奇!住手!”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中年男子的声音。
不用看,莫奇知道是自己的养父齐如景赶到了,只好硬生生的停下步子,心有不甘的双眼喷出怒火瞪视着马混。
齐如景赶到面前,看着满脸狼藉的莫奇,沉下脸来。
“让你给客人上菜,你怎么弄成这样?”齐如景埋怨道。
“养父,不是我的错,马混他们喝酒喧哗,我好心劝了两句,他不领情还用鱼砸我,是他干的,不是我。”莫奇申辩道。
“客人到我们店里来为的什么?不就是吃好喝好,寻开心快活,说话大声点再正常不过了,你有什么看不惯的?”
“他们影响到别的客人了。”莫奇不服气的顶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影响别人了,多管闲事!”齐如景斥责道,随即转向马混,满脸堆笑的说,“马少爷,你别生气,我再给你做条新鱼,很快就好。”
“酒,我要酒!”马混冷哼一声,不耐烦的喊道。
“没问题,马上就上,这壶酒算我请马少爷,给你陪个不是。”齐如景讨好的说。
说完,他狠狠的瞪一眼莫奇,催促道:“赶紧把地上的鱼收拾了,给马少爷他们上酒。”
莫奇心里虽然是万般不情愿,可也不敢说什么,只能委屈的听话干活。
马混等人的讥笑声和蔑视的眼神让莫奇心中刺痛,倍感愤懑的想,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儿,跟一个卖苦力的下人没什么区别。
饭馆打烊后,心情郁闷的莫奇没有吃晚饭,养父母也不来劝,对于他们来说,吃不吃是你的事,不吃更好,还能省顿饭钱呢。
莫奇独自坐在自己的小屋里,面前的木桌上放着一盘鱼,鱼是他从厨房里偷来的一条死鱼。
他凝神静气,按照学到的运气法则,缓慢的运掌,猛地低喝一声,学着马混的样子,看似不经意的一掌拍在桌面上。
瓷盘倒是轻微震动了几下,碰着桌面发出“嗡嗡”的声响,可盘子里的死鱼却是一动不动。
他心里一阵失落,凭什么马混这样的人渣都能做到,自己却做不到!
不行,再来!他给自己打气。
一次又一次的尝试,一次又一次的失败。
他已经累得满头大汗,手掌也拍红了。
终于,莫奇哀叹一声,彻底绝望了。
他听说,超一流的武技高手的能耐简直匪夷所思,上天入地穿山越海几乎无所不能,跟神仙差不多,虽然他没有见过,不知道传闻可不可信,可他一直梦想成为这样的人,可他拜了几个师傅,练了好几年武技了,却没什么大长进,师傅都说他不是学武的材料,他还不服气,可现在竟然连一个马混都打不过,要想成为绝世高手那岂不是痴心妄想!
想到这里,莫奇的自信心遭到了重创,沉到了谷底。
难道自己注定是个普通人,一辈子就这么没有出息吗?
他盯着盘子里死鱼的眼睛,感觉那只死鱼眼也好像在嘲笑自己,真恨不得把它挖出来,扔在地上踩个稀巴烂。
忽然,死鱼莫名其妙的跳出了瓷盘,落在了桌面上,吓了莫奇一跳。
怎么回事?难道这条鱼还没死吗?这不可能吧?
莫奇上前拿起鱼检查了检查,早就死透透了。
那怎么会跑出来呢,自己并没有运功发力呀?
是不是运功的方法错了,自己越想发力,反而适得其反,不想发力的时候,身体处于放松的状态,内力却是自然而然的发出了。
想到这里,莫奇又一阵惊喜。
他觉得找到了问题的答案,一定是那些教过自己的师傅都是冒牌货,不会教瞎教,不然自己这么用功,没理由打不过一个整日花天酒地的公子哥马混的。
问题就出在师傅上,马混有钱请得起好老师,而自己没钱,当然碰不到好老师了。就算那些师傅有真本事,他们也没有好好教,留了一手,就因为你的钱没给够。
莫奇越想越气,这个世道只认钱不认人,难道穷人就没有出头之日了?
他不认命,决定再试一次,都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他要按照自己悟出来的道理尝试一下,如果自己真是学武的天才,相信自学也能成事。
成不成在此一举了。
他敛神静气,渐渐的排除杂念,进入了浑然忘我的境地。
一股气由心底出发,像无孔不入的水流一样穿行在身体的各个部位,最后凝聚在脑的中央,越来越强烈,似要喷薄而出。
他很轻很轻的拍掌在桌面上。
奇迹出现了!
死鱼真的飞了起来!它飞向半空,就像活了过来回到水中一样,在空中自由的游来游去。
莫奇心中一阵狂喜,振臂高呼:我莫奇就是学武的天才,没有师傅教也照样可以练就绝顶神功,独创莫氏武学!
但很快,他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死鱼在空中不断的变换着飞行的姿态,似乎并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这个发现让他吃惊不已,他试着挥动手掌来控制死鱼的飞行方向,但鱼根本不听使唤,指东往西,向上它偏朝下。
这是怎么回事?
正惊疑间,忽然死鱼直冲他的面门而来,速度迅疾得连闪避的时间都没有。
“啊!”
一声惊呼,吓得闭上了双眼。
死鱼却在眼前骤然停下,离眼睛不过毫厘之间。
半天没有动静,莫奇紧张的睁开眼,大眼瞪小眼。
不会是撞见鬼了吧?莫奇想着,头上冒出了冷汗。
死鱼突然又动了,越过他的头顶,从敞开的窗口飞了出去。
莫奇惊魂稍定,赶紧跑到窗口张望,楼下的巷道昏暗凄清,空无一人,那条死鱼就躺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一阵怪笑声不知从哪个黑暗的角落里传了出来。
真的有鬼呀!
莫奇心头一寒,赶紧关上了窗,缩在窗下身子抖个不停。
好半天过去了,窗外毫无动静。
他的心神也渐渐稳定下来,恨自己不争气,怎么会怕成这样,就这么点胆子还怎么做英雄。
就算有鬼又有什么大不了的,被鬼害死了,我也可以变成鬼找你报仇!
这么想着,莫奇觉得没什么好怕的了,他站起身,深吸一口气,猛的拉开了窗。
死鱼还静静的躺在石板路上,巷道里冷冷清清的,凉嗖嗖的夜风吹着他的脸颊,让人清醒。
听不到任何动静,怪笑声也再没响起。
莫奇气愤的想,这一定是马混的恶作剧,那条死鱼能够飞起来根本不是自己的杰作,而是马混捣的鬼,这回真的是糗大了。
心情实在太糟了!
他沮丧的离开窗口,躺在床上,又联想起了自己的身世,一时间觉得更加伤心无助。
这里不是自己的家,留下来只能做个看人眼色行事一事无成的受气包,我要离家出走,就算混得不好也比呆在这里强。
这个念头不止一次出现在莫奇的脑海里,这次尤为强烈,可是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出走以后该去什么地方。
正在纠结的时候,听到楼下有人拍门的声音,紧接着听到开门声,然后隐隐听到养父齐如景跟一个陌生男人在说些什么。
“莫奇,快下来!”齐如景的呼喊声响起。
莫奇愣了愣,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紧爬起身开门跑下了楼。
养父母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在一起,中年男子披着一件黑色的披风,披风里一身劲装打扮,深目鹰鼻,嘴角上翘,给人一种冷傲的感觉。
莫奇认得,这是猎手装。猎手是灵刑府的人,据说都是武技超绝的高人,专门擒拿捕捉触犯离霄城禁律的凶犯,是他从小崇拜的偶像。
“莫奇,这是灵刑府的郑猎手,有事找你。”齐如景说道。
莫奇茫然的看着郑猎手,心里忐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来找自己,自己可没犯什么法。
“你就是莫奇?”郑猎手问道。
莫奇点点头,说:“是。”
郑猎手面无表情的从怀里掏出一封请柬。
“你入选了灵刑府的判官预备队训练营,三日之后,去灵刑府报到。”郑猎手把请柬交到莫奇手里,说道。
莫奇木然的接过请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什么也没做,怎么会入选判官预备队训练营?
“这是真的吗?”莫奇惊奇的问道。
“当然是真的,请柬就在你手上,难道还有假。”郑猎手回答道。
“判官是干什么的?是做官吗?”莫奇继续问。
“嗯,很大的官。”
“我不想当官,猎手师傅,我能不能像你一样当个猎手呀?”莫奇满心期待的问道。
郑猎手听得一愣,看怪物一样仔细的打量了一番莫奇,然后失笑道:“真稀罕,第一次听人说不愿当判官的,傻小子,当猎手有什么好的?”
“我最想当猎手,如果能当上猎手我就能成为一个真正的武技高手!”
郑猎手点点头,脸上颇有点得意,很快又摇摇头,说道:“当猎手当然是不错了,不过判官可比猎手更吃香,现在你只是入选了训练营,不一定真正能当上判官,如果落选了还可以去做猎手。”
莫奇听了大喜,问道:“是真的吗?我还有机会当猎手?”
“除非你真的想落选,不过傻瓜才会这么做。”
齐如景在一旁听得是一头雾水,疑惑的问道:“郑猎手,我听说要进判官预备队训练营可不是一般的孩子能进的,都是些判官的世家子弟和一些天赋异禀的少年,莫奇这孩子普普通通,怎么会选上他,不会是搞错了吧?”
这番话听得莫奇心里虽然不舒服,但不可否认说的是事实,自己不想承认也不行。
“齐老板,你错了,这孩子可不是一般的普通人。”郑猎手摇头说道,神情透着一股神秘。
我不是普通人?
这是莫奇第一次听别人这么说自己,激动得很想哭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