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笛给我打来电话，告诉我野人和王子的事情已经解决了。原来是他们公司一个被开除的游戏策划人员以公司的名义和他们签的合同，现在公司已经起诉他了。野人和王子不用担心要赔违约金，但是他们以前做的那些活算是白做了，拿不到任何的钱，
这个时候我正在蔓北的画室，她让我陪她去一个小岛旅行。
我把子迪的话告诉了野人和王子，他们说这样已经很好了，然后和我说他们决定安心画他们的漫画，不再去公司里实习，要好好享受他们的大学生活。
而我却已经决定退学，主要是因为学费的关系。三年下来，我欠了两万多的学费，学校给我下了通告，要我先休学，赚够学费再来上学。而我直接选择了离开。
对我来说，很多事情已经变得没有意义了。
而我，也答应了蔓北，跟着她，去了一个叫做石头岛的小岛。
石头岛上有很多的石头，石头岛上有一个村叫石头村。石头村只有一条长长的街道，铺着石板路，从头到尾飘着海鲜的腥味。
我们住在镇里的一户渔民家，我们给了不少的房租，房主很热情。我熟悉这座房子。我曾经在刘大为的相册里看到过。
我留着胡子，看上去和蔓北的年纪差不多。房主以为我们是夫妻，他们把家里最好的一个房间让给我们，房间里还贴着一个喜字，当我看到那上面的照片的时候，我很吃惊。
是刘大为的结婚照，旁边站的那个女孩，他一直和我说是他妹妹。
石头村不大，据说就上百户人家，而刘大为的父亲就是这个村子的村委书记。而刘大为也是这个小岛上的第一个大学生，问起他的时候，他的父亲显得很自豪。
刘大为的父亲很像刘大为，只是更老更黑更强壮。喜欢蹲在门口，一边吹海风一边晒太阳一边抽长杆烟。
“这娃子争气。升了中学就让他叔带到省城去读书了，后来说要学装修，本来我是不同意的，以为好好的，干吗去学泥水匠的活。他跟我说了很多什么我没听过的话，我也不晓那个理，后来他叔说，那以后赚钱容易。这理我就懂了。还指望他的两个弟弟能靠他呢。”
他问我要不要喝他的茶，我接过那大海碗咽了一口，苦涩得我快吐出来。他就笑，一笑就发现他的大门牙没了。“你们铁定喝不惯的吧，这茶叶是用海水泡过的，只有我们这有呢。”然后他开始剧烈的咳嗽。那边正抱着一个婴儿给蔓北当模特的女人转过头来对他喊：“阿爹，你该去喝药了，为仔叫你少抽烟，你就是不听。”
“吆吆吆，这才结婚没多久，就学习你家那口子的口气来了。”他笑眯眯地说。然后把烟杆完门槛上磕了几下，背在身后，走到那女人前面，伸手去逗那婴儿，又转过去看蔓北的画，然后摇头说：“你这女娃子在画什么啊，这么难看，不像不像。”他摇着头往回走。“我们为仔画得可像了，我都说等我什么时候不行了，就让他给我画张像。”
他回到屋里，一边倒熬着的中药，一边和我说：“听说大学里，不兴结婚的啊。为仔说要是知道了，会被开除的。”
“那是以前的了，现在允许大学生结婚的呢。”我说。
“那为仔还骗我，可能政策不一样吧。”他说，“对了，还没问你们是哪里人呢，怎么有空跑我们这小岛上来了。”
“我们是来度假的。”我不好让他知道我是刘大为同学，我也不想让刘大为知道我来过这里。知道他的一些秘密。
“说来也怪，头两年让他和他妹子结婚，他就是不肯。嘿嘿，他妹子不是亲妹，是我去卖海货的时候拣回来的，那时候她还只有小鱼仔那么小。”鱼仔就是刘大为儿子的小名。“他们从小感情好，后来为仔出去念书，回来就不肯再被人说她是他的小媳妇。不过今年放假回来，倒是自己主动说了结婚的事。原来这娃子已经成大人了，瞒着我们连孩子都有了。我们自然也乐意。在我们这岛上啊，虽然也知道计划生育是大事，可是要过了20岁还不结婚啊，那是要被人笑话的，何况我还是村支书呢。”
“大叔你可真风趣。”蔓北在那边接话，蔓北还不知道刘大为是我同学的事，我也不打算和她说起。“那你娃子怎么不把他媳妇带到学校去啊。”
“不成不成，我还晓得这个理。娃子还要念书的，妹子，你说是不？”
那妹子笑着点了点头，还自个说了一句，“就盼他念好书，只要能赚钱回来。你看我们这岛上，很多人都盖起新房子了呢。”
我自然地想起了钟蓝。眼前的这个女人，自然和钟蓝没什么好比的，不管外貌还是气质修养。但是我突然能感觉到刘大为的幸福，我想起他和我他对于未来的蓝图的事。看来他真是铁了心要干他的事业了。
不过，估计他还是一辈子忘不了钟蓝的。
男人知识学得越多，就越不能满足于一个女人。这是我在一个名人的博客上看到的话。
下午太阳比较小的时候，我会和蔓北带着刘大为家的狗去海边。
蔓北只偶尔忍不住画一些速写，更多的时候她都让我给她拍照。
蔓北竟然随身携带来了一套婚纱，洁白的婚纱拖到地上，她赤脚奔跑着穿过石头镇的石板路，跑过沙滩，跑过一层一层的海浪。她那么瘦，她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细纹就像海浪一样干净，层层漫开。
她跟我说，这是一场一个人的婚礼。自己追逐着自己。我的镜头里留下了她的笑容，旋转着的蓝天白云。石头镇上那些孩童的欢呼与好奇的眼神，潮湿的石板路，用整块整块石头砌成的房子，墙壁上爬满绿色的植被，嵌着各种各样的贝壳。开着一扇小小的窗户，窗户里有个懵懂少女露出那羡慕的眼神……
还有成群的海鸟和那只一直跟在我们左右的小土狗。
蔓北和子笛都是爱狗的人。
我没有和蔓北说过现在子笛的那条狗就叫“小蔓”。
“子笛不仅仅是我的同班同学，他更是我的老师。我去参加专业考试的时候没，他已经考了三年了。我们老师都让他代课，他专业真的很好，考过中央美术学院的专业第一，后来他考研究生的时候，专业又是第一，可是他的英语不行，大多数画得好的人，英语都不行。所以他就一直留在了这个学校。我有看过他最近的一些画，他完全没有那些灵气了，自从被画廊买断他的画以后，你就再也不是那个把艺术当生命的子笛了，现实生活会改变很多人的，他，还有我。”
在临离开那座小岛的时候，我和蔓北在午夜起来，去了海边，那天是中秋节，月亮很圆。“海上升明月，天涯共此时。”我想我的小美，想我和她最后的一次分别，也是中秋，也是又圆又亮的月亮，那么美，像小美的脸。
蔓北慢慢地褪掉了自己的婚纱，背对着我，坐在沙滩上，月光撒在海面上，撒在她的裸体上，像是生出了一层迷雾一样。海浪轻轻地漫延过她盘起的腿，波光晃动着，把她层层笼罩。
她往自己的身上泼着水。夜有点凉了，海水也变得冰凉，可是她却像是毫无知觉一样，我站在后面看她，像看一个坐在水晶里的人一样。
“那时候我就爱上他了，自从第一次看到他起。他跟别人是那样的不同，颓废却看不到哀伤，一切在他看来都不是那么重要，除了画画。那时候我们的画室就在你们学院后面那条小路上。还记得那座像小教堂一样的楼房吗？当时谁也不敢住那里面，因为有人说那里闹鬼，每个晚上都会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哭声。可是他却一点都不畏惧，一个人住在那里，一住就是大半年。那座房子因为子笛的缘故，更多了一种神秘，我每次总要多看上它几眼，心里在猜测那个女鬼的凄美，有时也会想到，她会不会和我有点瓜葛呢，不然为什么我会站在那里，压抑不住进去的念头。你一定也喜欢那路上的围墙，墙上的青藤和阳光灿烂的三角梅。还有那些高高大大的樟树，树冠像遮阳伞一样撑开的榕树和飘着大片的金黄色落叶的梧桐树，还有长满大朵大朵木棉花的树。一定是的吧，我喜欢的人都和我一样喜欢它们。”
蔓北站起身来。我看见水珠从她身上淌下来，滴到海浪里。她走到我的面前，把我手里拿着的她的婚纱再穿回去。
“很早前，子笛和我说过，等我们结婚的时候，他就会带我去一个小岛。你不知道，他当时有多么地喜欢高更。”
蔓北突然笑了。“真奇怪，我为什么会让你和我一起来到这个岛。可能因为你是小顺的好朋友，也是子笛的好朋友吧，每个人总想和自己的记忆有些关联的人在一起。也可能，你有点像年轻的时候的子笛吧。”
“子笛一直很干净，即使在画画的时候。开始的时候，我对他纯粹只是暗恋，甚至不敢让他知道。他很谦逊，不像其他的师兄师姐那样喜欢对我们的画指手画脚，他的话不多，淡淡的笑。好像看着我们画画也是一种享受，好像在看着自己的从前一样。我喜欢他的沉默。这一点你跟他真的很像。比如现在，你就什么都不说。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罗嗦，说的都是和你无关的事情？”
“只是我适合做你的倾听者而已。也会有人适合做我的倾听者。”我说。
蔓北笑。蔓北继续她的话题说下去。“高考填自愿的时候，我在第一第二第三的自愿里都填上了你们现在念的这个学院，因为我知道他肯定考不上中央美术学院的，他的英语实在太差。而我的专业分和文化分本来都可以上其他更好的学校。甚至我的父母也反对，其实我爸爸是个高级工程师，我妈妈是我们城一个大学的副校长。想不到的吧，我们的家庭竟然会有那么多的不幸。那一年我们一起考上了大学，成了同学，后来，我们又成了男女朋友。女追男，隔层纸，我做事是比较直接的了，当初是因为大家都在考试，不想影响到他。我们在一起后，开始的时候是很美好的。像你所能看到的大学生们的恋爱一样，而我们当时要更纯粹些，我和他的恋爱更多的时间是在画室度过的。而我们唯一的浪漫，应该就是和我们养的一条狗一起散步。可是到了毕业的时候，还是有很多的问题摆在了我们的面前。子笛不肯安定下来生活，他去考中央美术学院的研究生，可是还是英语过不了，他跟我说他要做职业画家，当时我没有像他对艺术那么执着。我们开始吵架。他取笑我不热爱艺术怎么也来考美术学院，再加上我们那条狗走失的事，我们彻底分手了，当下我就去了北方，我当时在心里发誓，我要在艺术界闯出一番名堂来给他看看。那时候完全只是斗气。可是这么几年了，我虽然有了一些成绩，可是我真的感到疲倦了。子笛也是，本来我看到他现在的状态，我想我是应该嘲笑他还是为自己觉得悲哀。对他，我一直是耿耿于怀的，他宁愿选择他的艺术，也不选择我。”
蔓北和我一起慢慢地在沙滩上走着，她突然跑了起来，然后停下来问我：“你说我美不美？”
蔓北有时候总是很神经质，我看她的表情，怕她等下又一下变得冷酷起来，我不说话，只是笑着看她。她又跟我说：“其实那天让你带钟蓝去画室，是她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当年我和子笛，又何尝不是这样的呢，可是我却一直都放不开。她让我明白了很多事。在一起就在一起，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了，没什么的。你可能想不到的吧，当时我念大学的时候，也和钟蓝一样，是个人见人爱的小公主一样的女生。其实我现在想，我不该让小顺和子笛在一起的，他什么都没学到就学到了固执。其实我一直担心小顺的未来，他一定会感到后悔的，但是他永远不会说出来，小顺有自虐倾向，一直都有，只是很少人知道，这也是他离开钟蓝的原因，他怕自己哪一天会伤害到她。”
她说起钟蓝的时候，我觉得她们真的很像，我看到钟蓝在我的镜头下跑来跑去，大声地笑着。她在小顺的面前，却是那么的安静。
二十四
1
刺猬能够在荆棘中穿行自如。
它的背上多了一个新鲜的果子，虽然腐烂的那个依然在腐烂。
2
黄昏的时候，在密林之中看到了湖泊。那是怎样的欣喜。
表面上是如此宁静，波澜不惊。
如果这里有一栋小房子，你是否会愿意就此停留。
如果把小金鱼带到这里，它是否会得到新生命，并拥有无数的幸福。
如果小白兔也到过这里，它是否就能洗去所有的疼痛，重新得到洁白的毛皮。
如果……
你静静地站着。
乌鸦收起了翅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