蔓北说，她要结婚了。蔓北说，她突然原谅自己的爸爸妈妈了，而小顺也已经原谅他们了。他们为了我们而承受了那么多年的痛苦。你不知道，两个不相爱的人住在一起，久了就会像仇人一样，又不能报仇，那有多么的痛苦。
蔓北说她要结婚的决定是在和我一起去海岛之前就决定的。对象是妈妈的一个得意弟子，在同一个城市从幼儿园一直念到博士，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很单纯。
蔓北给了我她的结婚请贴，同时让我拿一份给子笛。她说小顺也会从北京回来，到时候她会劝他留在家乡，找个好工作，过平静的日子。
蔓北退了画室，回到了自己的家乡。我也把我的东西从那里搬走，我在整理东西的时候，看到了一封信。是大一的时候沙子交给我的那封。
是样书，里面有我在杂志上发表过的第一篇文章，是个情景。每一段都自己配了图。
我来到了美术学院的门口，坐在台阶上，看自己曾经写过的文字。
文章的标题是——《开往月亮的火车》
A
我要给你说个很美的故事，小美，像月亮这么美。
小美，月亮像你的脸，月亮像你的眼。
B
认识小美，她正一个人坐在秋天的长凳上，手里抱着一个小灰熊。
小美一直一个人坐着，眼睛盯着前方，大而迷茫。
她的裙子是白色的，纯洁单薄，有风吹过的时候，裙角微微飘扬，像蝴蝶在月光中扇动透明的翅膀。我觉得她是一个午夜的精灵。
很美。
我需要的温柔，适合我的忧伤。
C
我在她的旁边坐下。
她微微张开她那没有血色的嘴唇，“你是我哥哥吗？”
我顺着她的目光往前望去，一片树叶慢慢的滑落。
她伸出手去，黑色的头发飘起，掌心里，那一片树叶宿命般的滑过。
悲伤那么凉，像她眼角闪烁的月光。
她的手指柔软白皙，指甲像一片片水晶，有着温和的光芒。
D
哥哥？我是哥哥么？
那我的哥哥呢？
在哥哥消失的那个秋天，我忘了我是谁，季节越走越凉，故事越来越冷清。
阳光依然明媚，歌谣依然在唱，只是我已经不懂得快乐不懂得悲伤。
月亮的光辉笼罩我的微笑牵强。我已经忘了我是谁年龄不详，我只是个喜欢白天穿黑衣晚上穿白衣的男子，不年轻也不够老，表情冷漠假装沧桑。
我在一个只看月亮脸庞圆润的女孩旁边坐下。
她说，哥哥，我是小美。
那么我是谁？
你是月光。
E
她的手掌放在我的手心里，温暖潮湿。我们一起爬到最高最高的台阶上，一路上撒满月亮的光辉。
我高高瘦瘦，刚好有力气把她抱起来放在最高的平台上，然后坐在她的旁边。我跟她贴着这么近，她很乖，仰起头来看我，我看到她的眼睫毛很长很黑，像扑搠着的翅膀。
哥哥，这是什么地方。
这是站台，我们等一辆火车一起回家。
F
我的头发有点蓬乱，我很喜欢。我高兴的吹着口哨，嘘……嘘……，却总也不响，我还是很开心，我不会唱歌，但是我依然喜欢唱歌，我一个人唱，却听到了两个人的合声。
小美不说话，笑得很甜，酒窝喝醉了酒，荡着月光。她望着前方，她说，哥哥的声音像火车，充满幻想。
你很丰满
我很瘦
两个孩子手拉着手
脸上荡着秋色和夜色
坐在冰冷的台阶上
看下面万家灯火
你喜欢我的骨头
我喜欢你的肉
天忽然颠倒
还是万家灯火
我用我的骨头敲
你的肚皮绷成鼓
G
小美的头发很顺很长很黑，把她包裹在夜色里再也看不见。她窝在我的怀里，我看着我的金鱼。
我有一个小小的鱼缸，里面游着一只小小的金鱼，很小，像现在的沉默。
它的眼睛很大很美，像小美的眼睛，哥哥的眼睛，它懂得，那被人赞美的月光下，我的阴影，有多么寂寞。
小美睡着了，把小灰熊紧紧的抱在怀里，我把她抱在怀里。
我们都在这个现实的世界里，像是梦。
很亲切。
H
我坐在台阶上，看着天堂，想着哥哥坐在云端上，看着我。
哥哥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哥哥不懂得忧伤，哥哥在天堂。
我也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突然找不到哥哥，我很忧伤。
我从来就玩不好捉迷藏，只会站在原地迷茫。
I
我只是望着，我只是忘着，有一个天堂，突然间出现，突然间离开。
一颗星星是一个人通向天堂的入口。
月亮，是我通向天堂的入口。
J
可是我始终等不到那辆火车，我无法进入。
我只是微笑着。
等待着。
某一天突然飞起或者坠落。
就这么想着，有一天，我会长出翅膀。
一半快乐。
一半忧伤。
K
突然间发现，哥哥的脸，圆圆的，微笑着浅浅的光辉。
照亮所有飘摇在空中透明的梦，看管着在夜静谧的摇篮里睡眠的星星。
星星，是还没有长大的月亮。而我，是长大了的哥哥。
小美叫我，哥哥。
L
哥哥永远是个孩子。
M
我坐在台阶上，看着天堂，想着哥哥，坐在云端上，看着我。
哥哥，我们不说话。
我只是望着，我只是忘着。
有一个天堂。突然间出现。
突然间离开。
N
我总是在睡着的时候，看见哥哥。
我总是在醒来的时候，看不见哥哥。
醒来的时候，我就这么坐着等着他。想着。
哥哥为什么看不见了。
O
我没有离开，就在这里等哥哥过来。
过来的时候看到我，看到我等着他。
可我却在天黑的时候睡去，而哥哥，会在那个时候过来。
他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睛。
就这么看着我，就这么看着我。
像我看着他。
闭着一双眼睛。
睁开一双眼睛。
P
一直到天亮的时候，我将眼睛睁开。
哥哥又悄悄地离开，一直到天亮的时候。我将眼睛睁开。
哥哥又悄悄地离开。
Q
我就这么坐着。
我就这么坐着。
等着天黑。
等着天黑。眼睛就闭上了，哥哥就会过来。
哥哥过来了，夜的眼睛就睁开。
哥哥那双黑色的眼睛，就会看到，我坐在这里。
等着他。
我就这么坐着。我就这么坐着。
等着天黑。
R
有无数的萤火虫在飞，小美的脸贴着我的脸，我可以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
哥哥，你说萤火虫会不会带着我们回家。
小美抱着她的小灰熊，呆呆地望着前面的月亮。
月亮很大很圆很安静。
月亮在等我的回答。
S
我看着小小鱼缸里的那只小小的金鱼。有月光落在水里，水草在那里缓缓的晃动，它在点点的月光里慢慢的游动。
它不说话，很安静。它在等我的回答。
它总是轻轻的摇动着尾巴，慢慢的游着，它已经游了很远，还要游很远。
但是不管它游多远，它总是游不出我的眼睛。
我不懂得快乐，不懂的忧伤。
T
我知道我也在等待，等待某个人的出现。
等待某个秋天。
U
小美伸过手来说，哥哥，拉手。
我右手握住她的左手，贴在我的脸庞。
小美的手不冰凉，小美的手温暖我的脸。
我的眼泪逃离了温度，长出透明的翅膀。
小小的金鱼游在我的眼泪里。
V
小美有一只小灰熊，是哥哥送给她的礼物。哥哥送给她以后，就再也不见了。
小美要抱着它才能睡着。小美抱着它，手心就不会冰凉。
小美喜欢用脸贴着它的脸，小美抱者着它，等哥哥出现。哥哥会抱着她，脸贴着她的脸。
哥哥跟她说，要一辈子拉着她的手，一起行走。只要不停的走啊，走啊。老了的时候就可以到达月亮。
哥哥说，月亮很美，像小美的脸，像小美的眼。
W
我们两个开心的忧伤的亲爱的。有着爱哭的眼爱笑的脸。
我看着小美，小美看着我，小美的裙子在风里飘扬，像纯洁单薄的翅膀。
我跟她说，小美，我给你说一个很美的故事，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那是哥哥的眼睛，像圆圆的月亮。
小美，我要带着你一起飞翔。小美你敢不敢飞。
敢。
那，拉着你，我们一起飞往月亮。
我们都不闭上眼睛，我们要看清方向。我们都有翅膀，一半快乐，一半忧伤。姿态优美。
小美，我带你回家。
X
小美，你看多美啊，到处都是星星，这个城市流光溢彩，你有没有看到我们的家？
最远最亮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家。
小美，火车来了，火车来了，哥哥吹口哨给你听，哥哥唱歌给你听
嘘……嘘……
忽……忽……
我们的脚下有点点的光芒扇动翅膀。
我们的终点站是月亮，带着你的小灰熊，我的金鱼，我们手拉手。去看看哥哥的脸。
Y
我和小美坐在开往月亮的火车上。
我们坐在萤火虫组成的火车上。
开往月亮。
Z
我看见我的哥哥来到我的身边。
我慢慢的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公园的过山车里。
旁边站着一个小女孩，眼睛很大很清澈，手里抱着一个小灰熊，头发乌黑，衣裙洁白。
她说，你是我哥哥吗？妈妈说，哥哥会带我回家。
二十七
1
森林里的月亮那么美。
你赤脚踩在落叶上，沙沙，沙沙。多像夜的安眠曲。
树上停着无数的鸟，它们安静地看着你，连呼吸都放慢了。
你是如此柔软并坚定。
你和哥哥虽然已经很久没见到了。但是却早已在他的心里跋涉千里。
2
萤火虫从你面前连成一条线，一直连到月亮上去。
可是你知道。哥哥不会独自去往那里。
你已经能感觉到他的梦。你行走了这么久，听到他的呼吸和心跳。
你就快触摸到他的眼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