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熊,嘻嘻怎么了?嘻嘻……嘻嘻……”
方淮透过电话陡然听到大熊那声凄厉的叫声时,心底突然涌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感,似乎整颗心脏破了个大洞,很慌,很手足无措。
可是,无论他怎么在电话这头不断叫着“嘻嘻~”,电话那头却只是嘈杂的纷扰声。
方淮急切地摁断电话,再一次重新打过去,这一次没有人接听,只剩下电话铃声。
一种强烈的预感在他脑海里愈来愈明显,伴随着不安在内心慢慢扩大。
大熊刚才怎么说,她们在母校……
方淮没有任何犹豫地向母校奔跑着,一路上,往事的一幕幕像是电影一般回放在他的脑海。
“你好,我叫王曦,三横王,晨曦的曦,是XX中学的新生。不好意思,请问XX中学应该往哪儿走?”
初中报到的第一个早晨,他在去学校的路上碰到了这样一个女孩儿,带着些羞涩的腼腆,女孩儿笑得很是尴尬。
原来这世上真有那么路盲的人啊!XX中学离这儿只有100米远而已。
方淮禁不住在心里小小腹议了一下,但脸上却仍然露出了友善的笑容:
“跟我来吧,我也去那儿报到。”
方淮带着她到校门口后,女孩儿千恩万谢了一阵,两人随即便分道扬镳。
原本以为只是单纯的校友关系,没想到15分钟后,她同样走进了2班的教室。
“没想到你也是二班的!刚才真是谢谢你啊,同班同学!对了,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方淮对着女孩儿淡淡一笑:
“我叫方淮,方圆的方,淮安的淮。”
初二的时候,方淮加入了学生会担任主席职务。
他的成绩一直是年级排名第一,无论是辩论比赛、钢琴比赛、跨栏比赛,他几乎都在市里的比赛里拿到过前三的成绩。
这样一个品学兼优、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好学生自然受到所有老师的喜欢,甚至连校长都对他赞不绝口。
这一天,他又为学生会的工作在学校待到很晚,整理了书包正要回家的时候,从音乐教室里传来一阵动听的钢琴声,和他参加比赛时选择的高难度乐曲不同,琴声十分悠扬而缓慢,仿佛能将人一天累积下来的疲惫一扫而空,很清新,很舒服的感觉。
他的脚不知不觉随着音乐走到了音乐教室门口,推门而入,琴声嘎然而止,一个神色讶异的熟悉面孔映入眼底。
“王曦?”
在方淮的印象中,王曦一直都是那样的普通,模样普通、成绩普通、才能普通,除了她是方淮认识的第一个同学之外,除了她是个绝对的路盲之外,对她方淮再无其他的认识。
可是,王曦的钢琴居然弹得这么好,这实在出乎方淮的预料之外。
“你钢琴弹得很好。”
王曦微微一笑,淡然的笑容里没有喜色而是泛着淡淡的苦闷。
“这首曲子叫什么?”
“Debussy Reverie,德彪西梦幻曲。”
“很美的曲子,很自由,很舒服,能再弹一遍吗?”
王曦嘴上没有回答,双手直接在琴键上弹响了Reverie美丽动听的旋律,带着些许莫名的忧伤,委婉的音乐仿佛能勾出人内心的情绪一般。
方淮慢慢在轻柔舒缓的琴声中闭上了双眼,好像做了一个美梦,梦里,他是一个很平凡的孩子,功课一般、头脑一般、可是父母却把他当成了宝贝,因为梦里没有那个人了,没有那个一直挡在他面前的背影,他怎么追都追不上的背影。
方淮幽幽转醒,天色已经很暗很暗,他一惊,身上的衣服滑了下来。
“你醒了。”
方淮一愣,突然想起了刚才做过的梦,嘴角微微上扬:
“谢谢你没有叫醒我,我刚才做了个好梦,谢谢你的琴声。”
那一天,方淮和王曦在校门口分别时,王曦的神色在夜色下有些晦暗不明,方淮听到她说着:
“方淮,其实你已经很优秀了,你不需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你看上去好辛苦好累的样子。”
他望着王曦渐渐走远的身影,脸上的表情复杂至极。
王曦,你不会懂的,无论怎么样都得不到别人肯定的那种痛苦。
偏偏,那个别人不是其他人,而是自己最亲的亲人,这样的痛苦你更不会懂。
从那一天开始,方淮就渐渐和王曦熟络了起来,他们有时在上学路上碰到了会一起聊天,一起聊音乐、一起聊学习,他们会交换彼此最喜欢的钢琴曲,王曦会不自觉地聊起自己的父母,会说暑期全家的旅行,会谈起和大熊一起去游泳结果两只旱鸭子都差点自不量力地淹死在深水区的臭事。
然而,方淮却从来没有提过自己家里的事情,方淮不提,王曦自然也不会多问,这一点让他感到很轻松,似乎和王曦在一起,不用刻意去隐藏什么,拒绝什么,总是能很轻松地畅所欲言。
“方淮,你一定准备报考S市的XX中学吧?那里的高中部考进大学的升学率据说是S是最高的。”
“嗯,那里是我唯一的目标。”
“果然啊!为了进重点大学,还是非要考进重点高中才行啊!”
方淮微微一笑,眼底却蹿出一丝隐藏的复杂:
“我不是为了升学率才去考的,对于我来说,那里有特别的意义。”
“特别的意义?”
王曦疑惑地问道,方淮不予置否地笑了笑没有回答。
这个特别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方淮不愿意回答的问题在进入XX中学高中部后得到了完美的解答。
“你是高三一班方凌的弟弟对不对?”
方淮被一个学长拦下问道,他的脸色闪过一瞬间的苍白,随即微微露出了笑容:
“对,我叫方淮。”
“哦……原来是方凌的弟弟,难怪这次作为新生代表上台演讲!听说你也是状元啊!方凌当年也是我们学校的状元,而且是唯一一个满分的状元!有这样一个哥哥你肯定很自豪吧!”
方淮的手随着学长的话不由得紧紧握成了拳。
又来了,所有人都是方凌方凌的,无论走到哪里,他永远都是方凌的弟弟,他有名有姓,他叫方淮!他叫方淮!
回到家里,看见的是父亲和哥哥和睦下棋的情景。
哥哥不知走了哪步妙棋,惹得父亲大为赞叹。
方淮看在眼里,不想打扰他们父慈子孝的场面默默走进了房间。
父亲最疼爱的永远都是哥哥,方凌永远是最优秀的,自己无论得到再多的奖项,考到再好的成绩放在父亲面前都显得那么的理所当然,父亲永远是拍着自己的肩膀说同样的一句话:
“向你哥哥学习,再接再厉。”
我不要向他学习,我要赶上他,我要超过他!我要让其他人在看到他的时候都会说:啊,原来你就是方淮的哥哥!
我要更努力,更优秀,只是这样还不行,还远远不够!
王曦和大熊说有初中同学聚会的时候方淮没空,要去参加奥数的辅导班;轮到方淮值日的时候他要去学生会开例会,王曦笑着帮他顶班;方淮咳嗽的时候,王曦拿出随身带着的含片放在他课桌上;方淮心情不好想找人倾诉的时候,作为老同学老朋友的王曦永远腾得出时间给他。王曦记得他的生日,会和大熊以及几个班上的朋友一起买蛋糕为他庆祝,可是方淮却从来没有陪王曦过过生日,因为他一直很忙很忙,只能匆匆向她道一声生日快乐。
后来,方淮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而王曦和大熊考上了S市的重点大学,那一晚,所有度过了3年高中地狱般学习生活的同学都拥在一起聚餐庆祝。
他们玩得很疯很High,几乎所有人都在往自己嘴里灌酒,一是高兴他们终于毕了业,考进了理想的大学,二是伤感他们分别的日子这么快就到了,从此各奔东西,有些人要好几年都再也碰不到了。
很多就连一向少言寡语,传说不合的同学到这时候也是抱在了一起痛哭流涕。
方淮有些好笑地看着周围喝得七倒八歪的人,心里估算着待会儿要怎么把他们这一个个地抬回家里。
“方淮~”
王曦此时满面红霞,两眼带着朦胧的醉意,手里拿着一杯酒,脚步有些蹒跚地边走边晃了过来。
“方淮,恭、恭喜你!你,你终于考上,考上最高的学府!我为你高兴!来,来咱们干,干一杯!”
方淮无奈地摇了摇头,接过王曦手里的杯子。
“嘻嘻,你喝醉了!”
“醉,醉什么醉!我很清醒!你看,我还认得出你,你叫方淮,对不对!”
王曦站都站不稳,方淮赶忙扶着她坐在身旁的位子。
“方,方淮,我真的为你,为你高兴!你可以抬头挺胸地告诉别人,你是方淮!不是什么谁谁的弟弟!你方淮考进了全国的最高学府!你方淮,是我们,我们班级,我们学校,我,我们市最高分的状元!是你,方淮!”
方淮搀着王曦的手一僵,眼底透着不可思议般的神色。
王曦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他自认为没有将任何的情绪表露在脸上,他总是默默地努力,默默地忍受别人一遍又一遍地称他作“天才方凌的弟弟”,他从来没有在嘴上抱怨过什么!
“方淮,你那么那么的出色,我,那一天,看到,你,你爸爸那么说你的时候,我好难过。对不起,我不知道那一天你要去补习班补习。我只是觉得你发烧了一定很难受,所以才让你在保健室里休息没有叫醒你,我不知道因为这样子你爸爸会那么骂你,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不要讨厌我!”
方淮脸上慢慢现出了些了然,原来那一天,她听到了,听到他父亲因为他没去补习班来学校找他的事情,听到他父亲当着他的面训斥说他比不上哥哥,说方凌当年发烧39度照样带病参加奥数,最后捧了个第一回来,而他这个当弟弟的却因为一点点小毛小病地赖在床上不肯参加补习。
“我不怪你,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方淮淡淡地摇了摇头,父亲一向就是这么看待他,无论再怎么努力都比不上哥哥,他早已经习惯得麻木了。
王曦醉倒在方淮的怀里,整张脸埋在他胸口,声音闷闷地:
“方淮,你考进最高学府我好高兴,真的,恭喜你,恭喜~”
王曦渐渐没了声音,方淮却感到胸前有一丝灼热感,他慢慢将王曦扶开,自己胸口的衣服赫然已经湿了一大片,王曦的脸上还挂着泪痕。
方淮看着王曦的脸,顿时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说不出那种感觉,只是闷闷的,透过不过气来。
方淮最后还是告别了家人朋友离开了S市,独自来到Z市的大学。
Z市人出了名的排外,其他省市的学生,到了Z市就好像生生矮人一等似的。
方淮花了很多的时间来向同学、向导师证明自己的优秀,他参加学校的辩论比赛,一路过关斩将,从全国的辩论赛中脱颖而出,才大一的他就被学校选中作为主力一辩参加在W国举办的全球大学生辩论赛。
直到他在最高学府站稳了脚跟,成了学校的风云人物,前后已经过去了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