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上拖鞋，走进大厅，王振邦还没回来。
王曦放下书包，拖着沈卫坐下。
“妈，今天爸爸怎么还没回来呀。”
朱玉珍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刚接到你爸的电话，说有个工程，今天可能要很晚回来，让我们先吃饭不要等他。”
“哦……”
应了一声后，转身又对沈卫挤眉弄眼道：“小卫，今天你可以连我爸的那份一起吃，不要客气。”
朱玉珍端了碗筷过来，“沈卫，来，吃饭了。”
三人坐在饭桌上。
朱玉珍一个劲儿地给沈卫夹菜，“来，吃鱼。”
沈童鞋倒是极不好意思的，“谢谢阿姨。”
吃了一口鱼，又适时称赞一句：“阿姨的鱼烧得很好吃。”
说着露出个大大的笑脸，看得朱玉珍一阵心花怒放。
所以说，小孩子的笑容是很具有感染力地，朱玉珍本来还在想自家女儿怎么和这调皮大王走这么近了，现在倒是觉着这皮大王也是一很可爱的孩子，挺乖巧懂事的呀。
王曦看两人处得不错，就趁机开口了。
“妈，小卫妈妈好像每天都早出晚归的，小卫每天都在外面随便买两个包子当早、晚饭。”
朱玉珍一听皱眉了，“真的吗？这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呢！吃包子没营养的。”
“没有，我也不是一直吃包子的，有时也吃面、吃生煎的，还有，我妈妈到周末也会做菜给我吃。”
沈卫的话让朱玉珍越听越觉得这是个好孩子。
“小卫，以后你就到阿姨家来吃饭吧，嘻嘻这孩子平时也没什么朋友，你正好和她一起做作业，一起玩儿。”
朱玉珍说着，想了想，“不行，这件事儿还得跟你妈妈商量商量，你家住哪儿？电话多少，我打个电话给你妈妈先说一声。”
王曦笑道：“妈，不急，沈卫家就住咱对面ＸＸ大楼来着，而且您别担心，我让沈卫留了张纸条在桌上，上面还写了我们家的地址和电话。”
朱玉珍刮了刮王曦的小鼻子，“我们家嘻嘻真聪明。”
王曦呵呵一笑，“那是因为吃妈妈烧的鱼吃聪明的。“
沈卫有些羡慕地看着两母女，自己的妈妈一个星期里只有一天会留在家给自己烧菜烧饭，母子间的交流更是少得可怜，即使是在饭桌上也寂静无声。
妈妈，是不爱自己的吧！
沈卫想到这里，眼神有些黯淡。
“我说，你这道题算错了。”
王曦指着一道数学计算题对沈卫说道。
“是吗？我算一遍。”
“做完算术题最好再检查一遍，以后考试就可以避免很多因为粗心丢掉的分儿了。”
王曦俨然是一个老师的模样，教这教那的。
“你做题好慢，快点，考试别来不及。”
“思想专心点，你看啥呢？我脸上又没花儿。”
“今天让背的课文儿你背下来没有，老师都说了，考试的时候必考的！”
“英文单词你背我听听。午饭lunch怎么拼？”
沈卫被王曦这么轮番轰炸下来，都给弄得筋疲力竭了，王曦丫的，简直比学校老师严格多了！
门外的朱玉珍开了条缝儿正看俩孩子热热闹闹地学习，笑眯眯地点点头，然后退了出去。
过会儿，给俩认真的孩子冲了两杯“高乐高”（那年头，这已经算高级货了），分别送进了女儿房间和书房。
王曦乐呵呵地接过了高乐高。
“妈妈，等一下。”
朱玉珍见女儿好像有话要说就坐在了空着的琴凳上。
“妈妈，今天我看到沈卫被俩一班的男孩子给拦住了。”
“哦？发生什么事了？”
朱玉珍眼珠子一转，想到了开家长会那天在厕所听见的事儿。
“一班期中一个男孩子指着沈卫骂说，什么婊，婊什么的，对，说沈卫是婊~子的儿子。妈，婊~子是什么？和饺子一样，能吃吗？”
朱玉珍听到女儿嘴里冒出的“婊~子”二字的时候，脸色难看起来，但又听女儿问是不是和饺子一样能吃时，朱玉珍变得哭笑不得。
她嗯哼了两声，才说道：
“嘻嘻啊，那和饺子是不一样的，那两个字是非常不好的话，你要记住，以后都不许说这两个字知不知道？”
王曦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一班的那个男孩儿真是个坏孩子。”
然后抬眼望着朱玉珍，“妈，上次沈卫打架好像就是和这个一班男孩子打的，这个坏孩子肯定是对沈卫说那两个字了。”
朱玉珍摸摸王曦的头发，“嘻嘻乖，妈妈知道你担心沈卫，嘻嘻是个好孩子。”
嘻嘻靠在母亲怀里，闷闷道：“嗯，小卫也是个好孩子。”
朱玉珍觉得自己应该找沈卫妈妈谈谈，原本认为那是人家私事不好随便插手，再说也是上一代的恩怨跟小孩没有干系，可是今天听女儿这么一说，这恩怨已经牵涉到下一代了，偏这下一代和自家女儿是同桌。
于公于私，这件事都要好好处理，对女儿、对沈卫、对一班的那口出恶语的孩子都好。
九点不到10分钟的时候，家里的门铃响了。
朱玉珍去开门，便看到沈卫的妈妈微微有些喘，站在门外。
朱玉珍在家长会时看到过沈卫妈妈，十分朴素的衣着，依旧风姿绰约的神采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青春貌美，只是眉宇间不时泛出一抹内敛的忧愁。
“不好意思，请问你是王曦妈妈吗？我是沈卫妈妈，沈卫在这儿吧？”
朱玉珍连忙道是，请她进来。
沈卫听到铃声便打开门看看，见是妈妈来了就走到她身边叫道“妈”。
沈卫妈妈点点头，脸上有许多尴尬，看着朱玉珍道：
“沈卫给你家添麻烦了，实在不好意思。”
朱玉珍说着别客气，招呼沈卫妈妈坐下喝杯茶。
王曦这时也到了厅里，见到沈卫妈妈甜甜叫了声“阿姨好”。
沈卫妈妈夸王曦长得好，懂礼貌，客套了几句。
朱玉珍叫王曦带着沈卫去房里整理整理东西，自个儿和沈卫妈妈有话说。
王曦精的很，立马带沈卫进房。
领着沈卫妈妈到书房，将茶端给她，朱玉珍开口了。
“沈卫妈妈，我看咱们俩岁数该是差不多，我姓朱，你就叫我小朱吧。”
沈卫妈妈哎了一声，说着自己姓沈，叫小沈就行了。
朱玉珍摸估着，这沈卫肯定是随母姓了。
“小沈，我女儿现在和沈卫做同桌了，这事儿你知道吧。”
沈芳华（沈卫妈妈）一怔，这事儿她是不知道的，沈卫根本没机会跟她说。
“我知道小沈工作挺忙的，经常顾不上沈卫的晚饭。可是孩子正在长身体的阶段，营养跟不上以后个子、身体机能方面可是都要受到影响的。你看，我不用上班，自从生了嘻嘻之后就成了家庭主妇，天天在家洗衣烧饭的，我们家孩子又是同桌，不如就让沈卫这孩子到我家吃晚饭你觉得怎么样？”
朱玉珍笑盈盈地说着，注意着沈芳华的表情。
沈芳华眉头轻轻一簇，“今天已经很打扰你们家了，怎么能还让沈卫天天来呢，这不成。”
“这怎么算打扰呢？我们家嘻嘻是独生子女，从来就没什么朋友，今天看她和沈卫两个人一起吃饭一起学习就像多了个兄弟姐妹似的。我们都是孩子的妈，沈卫在外面吃饭也不知道卫不卫生，回去晚了，路上也不安全，在我们家吃饭也就多双筷子多加个碗，一点儿都不麻烦。”
听朱玉珍这么一说，沈芳华想了想，答应了下来却又道要给朱玉珍饭钱，楞是被朱玉珍一口回绝。
“小沈，除了这事儿我还有件事儿要跟你商量一下。”
朱玉珍此刻表情郑重，“我先要跟你道个歉。”
在沈芳华疑惑的神色下，她继续道：“上次学校家长会，我正好在厕所，不小心听到了你和另一个家长的谈话。”
听到这里，沈芳华的脸色立刻变得苍白不堪，好似突然被人揭开了多年前的疮疤，仍然在流脓滴血。
“我本不想管别人的私事，这件事儿我也没向外头人说过。但是，今天，我突然听女儿说起了她在学校碰到的事儿。”
朱玉珍比较含蓄地将王曦说给自己听的话复述给了沈芳华，当然将那两个侮辱性的字眼舍去，给改成了“比较难听的话”。
沈芳华却是明白的，她的脸上是极致的难堪，极致的羞辱。
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地喝了一口热茶，平息了一下内心的羞愤。
当年的事~
沈芳华闭着眼觉得胸口闷痛，已经过去了12年多了，连孩子都已经10岁了，当年的事却犹如噩梦般时刻困扰着她。
她受再多的委屈、再多的侮辱都是自己有眼无珠造成的，是自己咎由自取。
可是，怎么能，怎么可以连孩子都~
她是一个母亲，却压根儿不知道自己的孩子在学校受到了这样的侮辱，她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被骂得狗血淋头的自己，换成了自己的儿子，被周围人嗤笑羞辱的画面。
再也忍不住，沈芳华陡然痛哭出声。
“哎呀，妹子，你别哭啊~”
朱玉珍连忙递上纸巾，劝道。
沈芳华真是太苦了，自己一个人拉把大孩子，好不容易将孩子供到读了小学，却又和那人的妻子碰上了。
朱玉珍轻轻叹了口气，握住了沈芳华的手，“妹子，我知道你不容易，一定受了很多的苦，我知道，你一个女人要养活沈卫不容易，又是市劳模，工作很忙很累。我看得出，你也是个硬气独立的女人。今天跟你说这事儿只是想让你心里有个底，平时多关心关心沈卫。
沈芳华两眼噙泪，多少年了，自己没和别人好好说过话，聊过天了。
她也握住了朱玉珍的手，
“姐，我从来没和人说过这事儿，我的心里苦啊，那么多年了，我每天晚上一想起来心就痛得要死。姐，你不知道，我是个孤儿。这一辈子也没多大理想，就是找份安安稳稳的工作，找个平凡的丈夫过过小日子。我认识他的时候，他是我们公司的副经理，因为负责一个项目晚上一直加班的关系渐渐熟识了起来，他对我温柔体贴，即使我有个小咳嗽他也会记挂在心上在我桌上放上止咳糖，有一回工作到很晚，他送我回家，咱们就~好上了~后来我们的关系一直很稳定，只差一张结婚证书。可是谁料到，他为了自己的前程，居然和老板的女儿好上了。我当时已经怀了小卫，找上了他他只跟我说可以养着我。什么叫养着我？他究竟当我是什么了？没错，我是个孤儿，是没有家世背景，没有钱，可我是个人，我也有尊严有原则！我把他给我的钱丢在他那张恶心的脸上，头也不回地走了，自己一个人既当爹又当娘，把沈卫养大。”
“姐，是我有眼无珠，错把小人当良人，我受别人的白眼被人骂都是我自己惹来的。可是，可是，沈卫他~他是无辜的~怎，怎么可以~”
沈芳华已经泣不成声，哭倒在朱玉珍怀里，朱玉珍也陪着抹泪，软言安慰着沈芳华。
待沈芳华镇静些，朱玉珍弄了条热毛巾给她擦擦，敷一下红肿的双眼。
沈芳华感激地接过，朱玉珍又劝解了一番，看看，已经过了一个小时了，孩子明天还得上学呢，沈芳华也打定了主意，为了不让孩子受委屈，实在不行，就转学。
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嘛~
沈芳华着实感激朱玉珍，今天将那么多年的事儿一口气倒了出来立时轻松了许多，对着朱玉珍千恩万谢了一阵，才将沈卫带了回去。
在王振邦回家，夫妻俩都安然入睡后，原本沉睡的王曦却溜出了房间，神神秘秘地进了书房，撩起琴凳，放着一本本的琴谱下有一个Walkman。
王曦笑着，将里面的磁带翻了个面儿，快进到尽头，然后又将磁带翻了个面，快进了一下，直到有对话，才慢慢听了起来。
全部听完，王曦拿着Walkman愣了愣，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嘴角勾出了一抹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