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陆东海岸,这里是渔民们的天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祖辈们的话一直铭记在这群脸庞早已被风霜划满双颊的朴实汉子心中。三月的天气,海上的风依然凛冽,但是满船的肥硕海物依然令汉子们脸上充满了喜悦。
不过老天最是公平,有收获有风险,刚刚撒下渔网,漫天的乌云卷天而来,海面的浪一尺尺的增高,从天空俯瞰,这十几艘小渔船就是随涛逐流的十几片小树叶
除了掌握方向的十几名技术高超的水手,所有人都跪下来祈祷,暗暗乞求伟大神秘的海龙王快点平息怒火,有人甚至偷偷放生补来的鲜鱼活虾以乞求获得海神的宽恕。然而,仔细看去就会发现,这群躬身祈祷的人群中有一位鬓角花白的年老人,说是年老人,但是常在海上漂的老人怎么能用常识去估量岁月,这位老人只有五十出头。他的目光只是紧紧地盯着天际,嘴里念念有词,但是周围人都没有听见什么,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酝酿很久的海之怒火倾盆而下,一盏茶的功夫,渔民身着的麻布衣服被浸透,糟乱的头发紧贴脸颊,大雨混合着寒风迷离了双眼。远处轮廓朦胧的小岛,依稀可以看见群鸟争先恐后的扑向岛上高峰,数万只,十几万只,也许是几十万只,谁知道呢,总之惊恐、急促、挣扎的鸟叫声刺破空间传入渔人们的耳朵,不过此时又有谁还在意呢?
此时,天上翻滚如墨密不透风的乌云又有了新的变化,一道水桶粗的闪电划破天际,分出的枝枝蔓蔓勾勒出一片叶状。老人脸色苍白,死亡的气息离他如此之近。在他几十年的出海生涯了,见过不知多少大风大浪,然而从没有那一次让他心底生出无力挣扎的感觉。自诩经验丰富的他暗中自嘲几句。然而,满以为在劫难逃的他此时感受最深的不是对死亡的恐惧,而是深深思念着那个村,那个家,每次自己出海都要遥望自己身影直至消失不见,殷切期盼自己早归的贤良妻子,还有就是她肚子里的孩子······
想起孩子,老人嘴角微微露出笑容,在他的心里,孩子的名字早就有了着落。当时自己和妻子争吵了很久也没结果,最后还是出海前拿着两条咸鱼从村子里的教书先生那换来的名字:吴德。海边的打渔人过得都很苦,几乎没有识字的,小小渔村,孩子们的名字自然也起得乱七八糟,傻丫,狗蛋,甚至大虾,臭鱼之类的都很常见,一叫就是一辈子。在村民的认知里,名字起得赖好养活。
老人还在想着自己的心事,一阵激浪拍上甲板,让他的心思终于回到了现实。老人在船舱中站立不稳,头角,手肘被木板磕出了淤血。突然,小渔船九十度转向,黑暗中老人看不见任何东西,只听见驾驶渔船的小二黑传来一声歇斯底里的吼叫,然后再没了声息,在这种天气,没人驾驶的渔船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本来这次出海,老人就预感有什么发生,但是妻子肚子里的孩子又让他心底升起豪气。孩子还没有虎头鞋、虎头帽。不能像自己一样生来就裹着由大人们的麻布衣服改来的薄毯,这样想着,失控的小船再次摆尾,老人由船舱的一侧滚到另一侧,头部正好重重的砸在立木上,在彻底失去知觉之前,老来得子的老人嘴角挂着一丝笑容。
······
······
清晨,天空放晴,海鸟从洞穴里钻出,岸边的沙滩铺满飞鸟的骸骨,卷着泥沙的海浪一波波带走尸体,离海岸二里远的区域聚集了不少海洋食肉的生物,不时有硕大的血口跃出海面把尸体连同海水突入腹中。
更远一些的海面,漂浮着不少杂物,破碎渔船的残板,还算完好的渔网,甚至一付老木做的的旱烟袋······
离这片海域不知多远,建在半山腰被葱木掩盖的渔村飘起点点炊烟。一位整夜未睡辗转反侧的中年妇人快步走向海边,宽肥的大衣掩不住腹部的隆起。妇人在海边瘫坐了不知多久,微带黑眼圈的双眼蕴出点点泪滴,她知道这次的盼望再也不会盼回丈夫的身影。神思恍惚之间,她隐约听见几声孩童的啼哭,因为在无数次梦里,无数次听到自己将要出生的儿子的声音,虽然这声音有些嘹亮,但是这就是婴儿的啼哭。妇人擦干泪水,循着声音的来源,这声音即使在海风呼啸的岸边都是那样的明显,不知怎么的,妇人的心情是那样的急迫。
妇人双手扶着肚子,用尽可能快的频率迈动双腿,双脚在沙滩上留下的印记很快被海水淹没,记得当初自己出嫁此地,第一次看到大海,偎依在丈夫的怀里,那时的丈夫还很年轻,胸膛还很雄壮,自己的容颜没有现在这样憔悴······终于,在一片礁石的后面,妇人发现了声音的来源,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孩子,看起来有两岁多的模样,双眼很明亮,没见过很多世面的妇人只觉得那是比钻石还要璀璨的夺目,孩子不哭也不闹,身上裹着说不出面料的衣服,一只很普通的竹篾花篮,随海水不停飘荡着,眼看海水随时可能扑没花篮,但海水终究不能涌入一丝一滴。
妇人移动臃肿的身躯,艰难攀爬向礁石,双眉紧皱现出此时她不平的心境,甚至中途掉落了一只鞋子都没有发现。海风夹带的海水润湿双唇,泛着微苦的味道,就像自己刚刚失去丈夫的那种心情,但此时,她的内心充满喜悦,嘴里念叨着:“我知道···我知道这是你给我的恩赐···你给我的恩赐···”。
终于,妇人来到礁石边,几里弯下腰,双手轻轻捧起竹篮,水沫粘附在篮底,篮中的孩儿就那样定定的盯着她看,妇人也不知看了多久,脸上的笑容是那样的慈爱,直到孩子响起哭闹的声音,妇人才省的孩子可能多天水米未进。
回到半山腰的家中,还在小屋里生火做饭的小女孩闻声跑出来,这是吴大娘与丈夫收养的女儿,今年七岁,小名唤作绣娘。
绣娘很诧异,问道:“娘,这是谁家的小孩,哭的这般伤心。”说罢也不见外,上去便逗弄篮中的孩子。
吴大娘道:“这是我在海边捡到的,以后这就是你弟弟了。”
女孩听说很高兴:“哈哈,绣娘终于有弟弟了,绣娘终于有弟弟了。”银铃般的笑声传的很远很远。
午后,绣娘在主屋里练习绣花,是不是瞟一眼摇篮里的孩子,料子不是什么好料,是爹爹用卖渔的钱在城中的丝绸店里买来的最便宜的下等布料,从上面的针针孔孔可以看出这布料已经绣绣拆拆很多次了,可能再练几次,这布就会散架,但是绣娘依然很用心,她的心里很久就用一个决定,要尽早帮爹爹赚钱养家。
屋子外面,吴大娘端着瓢向鸡栏里撒一些褪不出米的干瘪谷物,栏里的鸡是野山鸡,吴大叔闲暇时上山猎的,只等养肥了再杀给吴大娘补补身子。
这时,门前的坡下跑上来一个十岁左右皮肤黝黑的男孩,男孩边跑边道:“吴大娘,吴大娘,我娘让我跟您说出海的船回来了!”
妇人听闻,手里的瓢“碰”地掉落,吴大娘愣在当场。待她反应过来,急忙追问道:“回来几只,你吴大叔回来没有?”
少年答道:“我看见回来两只船,有没有吴大叔我不知道。”
虽然心中早有所料,但是吴大娘仍忍不住放声大哭,屋里的绣娘听见自家娘亲的哭声,跑出门来,当场喝问道:“二蛋,你怎么惹我娘生气了?”
二蛋诺诺答道:“刚才你娘问我回来的几艘船,吴大叔有没有回来,我说不知道,你娘就哭了。”
这是吴大娘止住哭声,说道:“不关二蛋的事”,转身又问道:“二蛋,村里人现在都聚在你二叔家里吗?”二蛋应了声是。
吴大娘让二蛋先回去,自己反身进了屋里。身后的绣娘狠狠等了他一言,也转身走了。现在的绣娘隐隐明白出了什么事,眼中泛起了泪水,在屋门口正踌躇着不知怎么安慰娘亲的时候,吴大娘从屋里走了出来。
吴大娘对绣娘说道:“好好看着家,我去去就回。”说罢也不等绣娘回话,转身就离了家。
吴大娘来到村东面的老刘家,这是刘家老二的四合院,刘家老大就是船队的船老大,此时的吴大娘从二蛋的话语中已然明了刘老大也没回来。离院子还有七八步远,吴大娘就听见院子里数人的哭喊声,吴大娘眼睛一红,强忍着没有哭出来,但是脚下的步伐显然更急了。
推开门,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坐着的几个人吴大娘都认识,正中的正是刘家老二,叫做刘南山,旁边正在劝慰的是村里的教书先生。
说起这位教书先生,真是很奇怪,他自称司徒令,来自淮地,其他的再问他就一概不答。几年前讲学至此地再也没走,作为村里学问最高的人,尽管来历不清,身份依然崇高,自家未出世孩子的名字就是他取得,身后站着同样跟他游学至此的几位学生。
另外几位坐着的就是村里的几位主事人,大家聚在这里商讨的事不言而喻,但是谁也不愿先开那个口,时间就在争吵声中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