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锋军的大戏落下帷幕,这只是自古便不断上演但从不被记录在案的一个小插曲,小人物小故事,在历史这样的巨擘身上不会留下一丝刻痕。
如果是上天在主导人间的戏份,那不得不说上天很缺乏演绎的艺术,选择在同一个时间开戏,不同的是淮阳城的舞台要打得多,尽管唱的比不上先锋军营的精彩。
初夏是淮阳城百姓,也是整个大汉的子民都无比喜欢的时节,农家人喜欢庄稼地茂盛的作物,姑娘能穿上薄薄的衣裳以为知己者容。
尽管朝廷有着严格的宵禁令,不过到了淮阳城分量便轻如薄纸,这里有一位最喜欢无视那份规矩的大神仙——淮王,当然,无视也仅限于宵禁令这样和亲王这样尊贵的身份比起来无伤大雅的文字游戏。
秋水阁一年四季都不会缺少客人,虽然大汉太祖指定的规矩:凡大汉官员不得客宿青楼,传到昭和朝,也没几人理会。每年因此被弹劾的人也不在少数,只是朝廷自己都有相应的乐坊,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当然有一个前提,别被御史台的那帮疯狗抓到说事。
孤鹜涧是秋水阁最好的雅间,这间房是淮王自己独有,进淮阳不进秋水阁不算来过淮阳,进秋水阁不进孤鹜涧就不算秋水阁的大人物。
淮王夹起一片雀舌,口中细细品着,旁边是“淮阳四姬”中的冰清荷,人说水幽兰在四人中最为冰清玉洁,此时的风情怕是比起千尾狐也不遑多让,名号对这行的人物来说不过是层包装纸,哪怕传的再广,花名再盛,在淮王面前也断不敢端那架子。
冰清荷捏着花指,端起酒杯把那上好的竹叶青含在口中,檀口一张便和淮王碰了个皮杯儿。
淮王喝得起兴,手掌便肆无忌惮起来,冰清荷咯咯直笑,欲拒还迎,别有一番妩媚。
淮王起身出恭,冰清荷替他整理好服饰,恭送至门。
秋水阁后院有一处冰窖,葡萄美酒夜光杯,这里便有淮王平时最喜爱的西域美酒,每至秋水阁,管事自会从窖中封存的十年窖中取出一樽西域极品供淮王随时享用,并安排机灵的小厮看护,温度不能多一分减一毫,恰好到最适宜的口感,过了或是不足,都要重取重冰。
小厮举着托盘,酒樽上上面还有残留的冰渣,从后院到孤鹜涧还有一段距离,美酒的口感还差一丝,估计摆到淮王面前刚刚好合适。
院门口的老树后突然转出一人影,小厮似有感应,突然止步,手中却纹丝不动。
“这是淮王要的西域极品,时间久了,你可担待不起。”小厮淡淡开口,却没有一丝小厮该有的口吻。
“将军有令,作茧四载,今日一朝化蝶。”
小厮右手一抖,鲜艳欲滴的美酒出现一丝波纹,“答将军令,小的知道了。”
那人影疏忽上前,随后敛去身影,小厮的左右多出一个小小的纸包。
扁扁的小纸包包着一种著名的毒药:鸩毒。吾令鸩以为媒兮,鸩告余以不好,美丽与剧毒并存,这便是鸩鸟的处事方式,也是这个阁楼中那些清美人儿的命运。
冰清荷独坐桌前,清影照孤灯,她也只有这一刻的闲暇恢复美人该有的本来风采。她本是浣溪旁的浣纱姑,砍柴,浣纱,她与父母简简单单过着山里人的生活,虽然贫困,但是极为符合圣贤文章里那先理想田园生活的描述。
命运多舛,兵荒改变了一切,父母倒在血泊,埋骨山间,自己虽然躲过一劫,但也落于强人之手。
长大之后,她有了出众的容貌,美貌啊,无由来的有些悲凉,本以为可以凭着它依附一个大人物,过上平淡的生活,即便有内斗,她不争便是,自从被那人选定,她也有了个也许永远见不得人的身份:内卫。
冰清荷自嘲一笑,盯着灯影越看越朦胧,竟昏昏睡去,仿佛又回到那个与世无忧的山村,总挂着笑容的父母···
不知睡了多久,“啪啪”,两声掌声传进耳畔,冰清荷悚然一惊,那双瞪得很大的明眸煞是好看。
“此地只有孤王与伊人,美人久寐,就是再好的梦也该醒了。”淮王就那样好整以暇的说着淡淡的话。
冰清荷平复眼中的惊慌,举杯便要劝酒。
“这酒没什么滋味,想来秋水阁的西域极品也要好了,莫若没人与我共饮?”
“那是自然,清荷就是常来此地也没饮,此番算是一尝夙愿。”
“酒来”,今夜的王爷极不寻常,区区一个上酒便喊出军中的豪气。
一个小厮应声进门,酒樽摆好,最后一丝冰粒刚好融化,与初夏尚且初热的环境相称得宜。
淮王也不见动静,冰清荷心中波涛翻涌,几日是这个小厮摆酒,用意她自然明白,白皙的双手沁出细汗,十指抓住馨香的丝帕婆娑不停。
良久,淮王催促道:“美人今日可是有恙,怎么神思不属?”
“哦,没···没什么,王爷请饮满此杯。”说完也不见举杯,只是紧紧的握住翡翠做的酒杯,举起又放下,放下又举起,反复数次,终又举起。
淮王不接,却自酌一杯竹叶青,开口道:“酒有送别之酒,开怀之酒,独酌之酒,自醉之酒,欢庆之酒,罪罚之酒,不知此杯是什么酒,美人又是否希望孤王喝下。”
“王爷···您知道了?”良久,冰清荷细声如蚊的问了一句。
“知道又能如何?我宁愿永远不知道,只是我从一开始就知道。”
冰清荷不答,淮王又饮了杯竹叶青,“今日的西域极品还不及这清酒来得好。”
“我本欲纳你为妃,本王原配早逝,浑浑噩噩半生,终得一知己,谁知···”淮王不在用杯,抓过酒壶仰头变饮。
冰清荷似要阻止,终是咽没了话语。
“本王只有一个疑问,在你心中,我比不比得上长安那位?”他没问朝廷,这里只是问的私情。
“呵呵,那位···”冰清荷两行细泪落下,“我如何比得上那位,我只是一个刺杀的工具,至今连他的面也没见过。”
淮王放下酒壶,定定的凝视半空,沉默很久,又“啪啪”两声,去而复返的小厮从面上撕下一块面具,面后之人竟是先前在后院与小厮对话之人。
“这是淮王府卫队教头宇文刹,现在便让你见一见真正的小厮。”
小厮早已昏迷不醒,宇文刹走上前在他头上点了两下,小厮缓缓转醒,他用绝望的语气喊了声:“淮王殿下···”
“这是今日这樽鸩酒的始作俑者,先前赐药是我的属下办得,为的便是试一试你的真心。”
冰清荷表情淡淡,自她来到淮阳城对这一幕便有心里准备,最坏的结果不过一个死字,父母早亡也只一个好处,若自己失败受死,也用不上“诛灭九族”这样的字眼。
“世子遇袭那次想必就是他报的信,我不怪你,死士就没有相应的决定权。”
“今晚的试探,让我委实难以决断,想我每自比长安城那位高明,沙发果断这一点终不及她”,淮王自嘲一句。
冰清荷双目转向淮王,泪痕渐渐变粗,一失足成千古恨并不适合形容她,一开始,她这样的弱者就没有选择的权利。
“若是当初遇上的···”冰清荷后半句没说,但是两人都知道是后面什么。
淮王叹了口气:“再告诉你一件事,这个小厮还有一个身份:本朝大将军楚靖南的近身侍卫。”
那小厮闻言脸色灰白,咽喉一动,顿时没了声息,宇文刹伸手发出元气刺入他的咽喉,意图阻止他吞药自尽,但就差那么一点。
“王爷,属下办事不利···”
淮王摆摆手:“算了,像这种人,死去反而比留着更好处理。”
冰清荷没有反应,尘世漂浮的人,多一个解释对她没有什么用处。
“三年前,我在秋水阁见到你的那一刻便知晓你的底细,很多时候,我总提醒自己,不可入戏太深,不能入戏太深,结果还是陷了进去,我不知道是我愚蠢还是你太有魅力,也许这只是自我压抑太久的一种放纵。”
淮王看了冰清荷一眼,看到她的诧异与惊奇,自顾说道:“王爷也是人,人,孰能无情?”
“呵呵,人前风光,人后心酸,人总有所求,我需要活着,为自己也为我身边的人。”
淮王看了一眼小厮,沉默很久,他双眼翻白,身体抽搐成怪异形状,面部挂有醉酒时诡异的微笑,这便是鸩毒发作时的症状。
淮王终于做了决断,一抬手,身后的宇文刹从袖中抽出一把尖刀,冰清荷浑身略有颤抖,死亡可以预见,但是方式可以有很多种,这种死法···看样子,淮王还真是恨自己很多。也好,下一刻就是解脱,自己又可以跟梦中的父母团聚了,冰清荷这样想着,闭上双眼,坦然接受已知的命运。
“活着有时候比死去更难以承受,我希望你能陪伴我承受这一番苦难,这有一把尖刀,你可以选择自刎,也可以断去一缕秀发算是告别过去,从此陪伴在我身边。”
冰清荷猛然睁开眼,点点泪珠不再股流,直落在木板上,青丝落下,淮王猛然起身,大声笑道:“哈哈哈···这一遭终是我赢了。”
随后淡淡吩咐道:“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