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道一还有一项癖好,那就是对马的狂热不亚于对玉石的痴迷。这些年,他一直念念不忘那匹全身无一根杂毛的“千里雪”但寻觅许久,终不如愿。后来,有一个马商给他找到一匹哈萨克马。这种马产于新疆也是一种草原型马种。其形态特征是:头中等大,清秀,耳朵短。颈细长,稍扬起,耆甲高,胸销窄,后肢常呈现刀状。此种马常常被用作战马,非常的骁勇。李道一当时大喜过望,一心想征服它,没想到却被这匹烈性的马狠狠摔到地上,就此弄残了自己。因家中无人能伺候起这匹马,最后他只好忍痛割爱放弃了,自此,他再也没再遇到让他心动的好马。这是他最大的遗憾。
就在朵娜十岁那年,李道一决定举家迁回云南。长大后的朵娜,突兀的性格越来越明显。任性刁蛮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愈演愈烈,脾气也暴躁起来。会莫名奇妙地为一些小事发小姐脾气,身边的下人没有一个不被她使性子骂过的。天佑和父亲一样,也非常疼爱这个妹妹,每当她使性子的时候,总是笑着谦让她。但朵娜也有很可爱的一面,那就是率真!她所有的喜怒哀乐全都不会掩饰地写在脸上,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在家里,朵娜简直是可以呼风唤雨的。
朵娜十八岁,该是出阁的年纪了。李道一再怎么不舍,女大不中留。若不是他腿脚不方便,定亲自前往北平给女儿把好关,看看未曾谋面的未来女婿是何等模样的人物?够不够资格娶她的宝贝千金。但路途遥远行动不方便,只好作罢!由儿子代劳把事情定下来。临行前,他要朵娜把玉锁暂时摘下交给天佑,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管好并且一定要把事情办妥。
朵娜知道哥哥此一去是关乎自己的未来,既期待又忐忑。未来的他已经在脑海里描绘过无数遍,他长得如何?会不会像父亲一样强壮?会不会像父亲呵护母亲一样爱护她?万一他没有想象的好,万一……
千回百转,天下哪个少女的心不是“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
在热切的期待中,天佑居然把梦境变成真,居然把一个模糊不清的影像变成了立体。无论谁,总有一天,都会遇到一个彩虹般绚烂的人,怦然心动。而亦轩就是朵娜三生红尘里的缘,一颗心就在见到他的那天起,就已经芳心暗许了。如今父亲因为亦轩丢失了玉锁而为难他,实在是着急。对她而言,有没有玉锁有什么关系?只要是这个人就好了。
不行,我得帮帮他。朵娜心里想着。于是立即让贴身丫鬟给梳妆打扮好后,就直奔父亲的书房。每天清晨的这个时候,李道一都会在这里看看他收藏的宝贝。
朵娜看到书房外站着一个人,那是亦轩。他的衣衫被雨淋湿了,看样子已经站了很久,朵娜既激动又心痛。尽管看到书房的门是紧闭着的,但父亲一定在里面。
“爹爹还是不肯原谅你吗?”朵娜来到亦轩身边。
亦轩点点头,微笑说:“没关系,精诚所至金石开,姨父会明白我诚意的。”这些日子,李道一的确在回避亦轩,不仅不愿见他更不愿意和他说话。同一屋檐下,主人若不肯见你,不仅尴尬更是为难,大有逐客之意。这很不符合李道一的为人和待客之道。
而他这么做是有意而为之的,目的就看看备有冷落的亦轩如何接招?他若能做到让自己满意,那一切可以既往不咎,否则,大不了一拍两散,再给女儿另寻一处好人家嫁出去,他李道一的宝贝女儿,这几年上门求亲的人可以排成行了,何愁嫁不出去?所以,他安然若素地继续对亦轩不理不睬。
门突然被打开,朵娜风风火火闯了进来,看到父亲一付悠闲的模样在摆弄他的宝贝,她的小姐脾气一点即燃。
“爹,你好过份!”朵娜的嘴噘得老高。
“说说看,爹怎么过份了?”看到女儿,李道一连忙放下手中的宝贝,笑容满面继续听朵娜往下说。
“你欺负人!”朵娜故意不看父亲,一脸的怒气。
“爹欺负谁了?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呢?”这话听来让李道一觉得奇怪。他向来德高望重受人尊重,只有帮助人的道理,从未干伤天害理欺负人的事,女儿的话让他有些吃惊。
你欺负“夏大哥,他已经在门外站很久了,衣服也湿透了,你要怎样才肯原谅他呢?不就是一把玉锁吗?让他重新再找就是了,再说没有锁有什么关系?只要是他这个人,只要我愿意嫁给他就好了,对不对?”朵娜的这番话让李道一着实震惊,这丫头莫非着了魔?她是在为亦轩求情吗?这对她是开天辟地头一回,向来心高气傲的她从不把别的青年男子放在眼里,那些上门提亲的人,都被她整得焦头烂额啼笑皆非,连他都无法阻止她捉弄人的恶作剧。只当善意的玩笑,就任由她闹下去了。结果,朵娜就多了一个“刁蛮小姐”的称号。
天佑嬉笑她,再这样下去,恐怕谁家都不敢娶她,这辈子看来嫁不出去了。但朵娜不以为意,她骄傲地说,要么不嫁。要嫁就嫁个一等一的男子。谁人都不知道能虏获朵娜芳心也不知道她说的一等一的男子是何等人物?都翘首以待。如今,她肯为亦轩说情,是不是她喜欢上亦轩了?莫非,他俩真是天定的姻缘?
李道一暗自窃喜,从这些日子暗地观察,他发现亦轩非常有其祖父之风范。年纪不大,却成熟稳重又不失儒雅。受到如此冷落但从不面露为难和尴尬之色。一如既往地每天清晨站在书房外等待他的谅解。心中的疙瘩慢慢在解开,但他知道,最后的结果还需朵娜来揭晓。他不知道朵娜是否喜欢亦轩,假如一切是否定的,他同意也没有用。但若朵娜真的喜欢亦轩,那就大不一样了。这件事是关系女儿的未来幸福,只能以她为中心点,他只尊重女儿的选择与决定。
如今看到朵娜为亦轩说情,他心中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但为了更进一步对亦轩了解,他故意不露声色。
“呵呵,我的女儿,你肯嫁,别人未必肯娶呀!”李道一用激将法:“你知道,那玉锁是独一无二的,除非他能找回来,爹才会原谅他,爹才答应把我的朵娜嫁给他。”
“爹--”看父亲没有松口之意,朵娜气得跺脚,她真的生气了,说话也大声了起来:“独一无二又如何?既然已经送给了别人,再找回来我也不稀罕了。让他再找一块我喜欢的,不就行了吗?”
“女儿言之有理!爹爹赞成!”
父女俩的对话,站在门外的亦轩听得真切。他不知道这玉锁背后还有这么一个故事,原来他的姻缘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早早被定下了。是喜还是悲?他愿意娶朵娜吗?在此之前他从没想过,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把事情缘由说清楚,以求得李家人的谅解,他不想因为自己的过失而玷污了夏家的声誉。但事情看来没有那么简单,倘若他不愿意娶朵娜,事情又会如何发展?
“贤侄,请进来吧!”李道一终于在屋里发话了。
站在屋檐下许久,斜风细雨把它的衣衫打湿了,虽未湿透,但也是感觉寒凉阵阵。亦轩抖落衣衫上的小雨珠,才稳健地踏进屋去。
“爹,夏大哥都淋湿了,让他换好衣衫再说吧!”女孩的心思总是缜密的,她一眼就看到亦轩的长衫透着一股寒意。
“无妨,谢谢小姐的关心。”亦轩感激地看了朵娜一眼,朵娜也迎着他的目光微笑。
“姨父,有话请尽管说,小侄一定尽力而为。”亦轩转而对李道一说。
“嗯,刚才我们的谈话,想必你都听到了,有何想法?说来听听。”李道一此时的语气是缓和的。
“小侄有错在先,只要能得到您老的谅解,任听姨父处置。”话多必错,亦轩谨慎说话。
“恕老夫直言,你愿意娶朵娜吗?”从朵娜的话语和表现,李道一明白。以他对女儿的了解,不管他同不同意,朵娜非嫁亦轩莫可了。然而,亦轩的态度他还未可知。
这样的单刀直入,让亦轩着实心惊。要如何回答?不愿意?这会伤了一颗少女的自尊。愿意?不能说是情非所愿,只能说从未想过。不管他愿不愿意,他们都是有婚约在先的。
“不愿意?”李道一看着沉思的亦轩问,一旁的朵娜也在细致观察亦轩的任何一个表情,想知道他的心思。
“是没想过。”亦轩如实回答。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为何没想?”李道一对这样的回答显然是不满意的。
“没想过要娶朵娜还是想另娶他人?”若不是知道亦轩把玉锁送给的是一个比他小得多的孩子,李道一真怀疑亦轩另有私情了。
“都不是,是想不到姻缘早已定,更想不到定的是小姐。”
“这有何区别?”朵娜忍不住了,直性子的她很难理解亦轩言下之意;“是不是觉得若娶了我,很委屈?”
“小姐言过其实了,亦轩只怕委屈了小姐。”亦轩神态语气依然淡然。
“这话如何讲?”李道一问,这父女俩真是轮番上阵了。
“姨父一定听说过,两情相悦方可情长的道理。”亦轩轻轻看一眼满脸焦急又狐疑的朵娜,话没有说透,只是点到为止。如果说,朵娜对亦轩是一见倾心,那么亦轩对朵娜不过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世间男女,姻缘轮错,总不能如愿。追寻与等待,仿如隔岸花,你的抵达往往就是他的离开。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有一个美满的结局啊!
李道一虽是粗人,但这话他听得懂。心底立即沉如磐石,他强笑对女儿说:“朵娜,我和你夏大哥还有要事商谈,你先找你兄长玩去吧!”
“不要!我也要听!”朵娜不肯离开,她的任性又起了。
“朵娜,听话,爹会把事情办妥的。”天佑不知何时走了进来,他已经在门外听了好一会儿,知道怎么一回事了。
李道一对天佑使眼色,示意他带走朵娜,天佑当然明白怎么做,他对朵娜说:“我带你骑马去,如何?”
朵娜果然感兴趣,她一直想骑马。但天佑一直拒绝教她,说女孩子学骑马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太野了,将来婆家不喜欢的。如今他主动提出来教自己,让她喜出望外,欣然应允了。
“爹,你可要把事情办好了,可不能让我失望,更不能欺负夏大哥,记住了吗?”临走的时候,朵娜不忘自己的事。
兄妹俩出去了,李道一来脸色顿时阴郁起来。双眼犀利地盯住亦轩不放。
“你应该看得出朵娜喜欢你。”
亦轩点点头,是的,他不仅能看到也能感受到朵娜的热情。他也不否认朵娜的可爱美丽与率真。但在心里,他没有别样的感觉,对朵娜的感觉或许就像天佑对朵娜的感觉一样吧!他也可以像天佑一样包容和爱护朵娜一样,但没有心跳的感觉。
“你是第一个让她喜欢的年轻人,不要伤害他。”李道一的表情是严肃的:“这孩子性格倔强,一旦认定,可以不管不顾,如果你拒绝娶亲,恐怕她会作出惊人之举。”
朵娜的“事迹”他从天佑那里早有耳闻,所以,亦轩知道,李道一的话绝非危言耸听。
“要小侄如何去做呢?”
“再为她找一块好玉石,将功补过,然后娶她。”李道一的声音不高,但语气却异常坚定。
“我可以再寻找玉石,将功补过,但……”亦轩面露为难之色。
李道一知道这转折的后面意味着什么,但他更相信事在人为,没有绝对的人和事,他想要做的事没有办不成的。更何况是为了宝贝女儿。
“老夫也年轻过,知道什么叫一见钟情,更知道什么叫日久生情。所以,不要过早下定论。再说,你们早就有婚约的,难不成贤侄你要毁约不成?你的父母会答应吗?难道要让他们背负一个背信弃义的骂名?”李道一可谓句句点中亦轩要害。
亦轩沉默了,他自小少年老成,遇事沉稳而果敢。但这件事实在让他有些伤神。
男未婚女未嫁,何况有约在先,一切看来既合情又合理。但只有他知道,他过不了自己的心。和朵娜一样,这些年,做媒的几乎把夏府的门槛踏破了。提的都是家世响当当门当户对的千金小姐。但不是父母婉言相拒就是他摇头,走南闯北这些年,也遇到了一些让自己赏心悦目的女孩,但不过都是水过无痕 ,惊鸿一瞥罢了。
看到天佑能遇到自己心爱之人,为他欣喜的同时也让他羡慕,他一直渴望能遇到让自己倾心的姑娘。然而谁是谁命定的缘,只有心知道。而朵娜,他的心告诉他,不是!这世间不是所有的相遇都是缘或许就是劫!
“姨父,请容小侄三思。”亦轩很慎重地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