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人们发现了我,秦婕妤也瞧见了我。我无地自容,根本没脸见她,正要逃开时,却见她淡笑着走了来,与我说,站这做什么,好一会没见着你了,怎么不去看我了。我不敢相信她还会对我笑,更不敢相信她竟还愿意再去看她。
那一天,也许是我记忆中哭得最惨的一天,呜咽着抱着她什么话都不说,害得她以为我受了多大的委屈,抱着我哄了半天。那个小孩许是当我抢了他的娘亲,圆圆的眼睛不满的一直瞪着我,小嘴撅着老高,不乐意的拽着她的衣裳,直吵着要回关雎宫。秦婕妤拗不过他,把我也带了回去。
时隔两年,再踏进关雎宫时,已没了当年的那份自在,明显得我察觉到有人一直注视着我。那种感觉,很不自在,却一点都反感,我甚至希望那种监视可以早两年。我又成了关雎宫的常客,倒不是因为我去得勤,是这宫里头除了我之外,根本没有其他人会去,包括父皇。那时候的我,以为她跟母后一样,失了宠,还为她愤愤不平,现在想来有点好笑。”
凌玮笑了笑,停顿了会,又继续说道,“可是我又有一点小庆幸,她失宠了,父皇就不会来,我可以不用害怕在关雎宫里碰到他。更庆幸的是我认为,她失宠了,母后就不会再想着要害她。
我小心的去着关雎宫,尽量避开跟着我的宫人,却不想还是被母后发现了,她什么也没说,我以为她不再把失了宠的秦婕妤放在心上,她应该全心全意对付最近父皇荣宠的马荣华。可有一天,用过午膳后,我正要出去,她突然唤住了我,叫我尝了几块点心,还问我好不好吃。那点心的确好吃,我点了点头。她笑得很慈爱,摸着我的头,又端出了一盒,叫我带去给弟弟尝尝。
我心里疑惑,望着她的笑容却不敢表现出来,况且,那点心方才我自己也尝了,母后是不会害我的。我应下了,揣着点心,出了椒房殿,在临近关雎宫时,心下莫名的觉着不安,脚也打起了颤,拔腿就往冷宫跑去。冷宫在皇宫的最边上,那里荒凉,时常会有野猫野狗。我找到了一条野狗,将那点心全部倒在地上,看着它一点一点的吃尽。”
“没过多久,它就口吐白沫的倒在地上。”凌玮干笑了两声,思绪从回忆里拉了回来,转过眸来,望着她,脸上的泪水已干涸,“沈若兮,你知道吗,那一刻,我就想如果我能跟那条狗一样,死了该多好。可我没死,我当时就想着如果我死了,谁来保护那对已经失了宠的母子。
也就是在那一天,有人跟我说,想要保护别人,就必须让自己变得足够强大。可是,纵然连林丞相,权倾朝野,仍保护不了自己最心爱的孩子。也是从那天起,我知道除非我真正掌握生杀大权,否则,我的保护就是一个笑话。
你从扬州回来的那一年,他六岁,我九岁。从经籍中偶尔抬起头来,看见那个名满京城、同样也是出自林家的穆公子成了他的师傅,自由出入宫中,带着他****去相府,由林相亲自为他讲学。那时的我也能称得上小有成就,至少我能从这些里面看出,他和他娘亲失宠,不过是父皇为了更好的保护。
从母后越来越不加掩饰的仇恨的眼神中,我知道了,我的存在,会是他最大的威胁,也是他最大的绊脚石。我想过放弃,在坚持了四年多以后,我认为我只要做一个游手好闲的纨绔皇子,那没人会对我寄予厚望,也没有人会跟他抢他想要的东西。比起我的保护,他的强大似乎更为牢靠。可是有人却告诉我,即使没有我,他还会有许多的绊脚石,他想走到最后,一路荆棘,其中艰辛苦难,流血流泪,或许九死一生之后,仍不能如愿。而我,与其逃避,不如助他打下这个天下。”
他说罢,就沉默了,若兮知道,他的故事讲完了,“她是谁?大帝姬?还是谁?”
凌玮笑了笑,“沈若兮,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你。我今日与你讲这些,一来,我知道你心存芥蒂。我想与你说清,我于凌瑄是有一份特殊的感情,但绝非如薛清所说,想要囚禁、侮辱他。我会比你更容不得那种事情发生。二来,这天下,十余年前,我就决定了不要,请你和你的那些兄长朋友放心,我不会做不利于凌瑄之事,尘埃落定之后,我会离开。三来,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有一位相识的姑姑,她生前仰慕林丞相,死后骨灰一直未落葬,我希望你能同意把她的骨灰安置在林相身边。”
若兮很是震惊,不知他怎会提出这般无礼的要求,正欲说话,却被他摆手止住。“什么也不要问,你只需答应就好,这于林相也会是一个莫大的安慰。”
于外公是安慰,难道外公与她之间?若兮不敢想了,隐隐的觉着又是一种羁绊,那位姑姑对太子定是非同一般,死后竟要落葬在外公身边,那与外公之间又有着怎样的隐情,或许还有其他,她一无所知,不知该不该答应,这么大的事情不是她一人能做得了主的。“容我回去想想。”
“好”,凌玮点头,不再多留她,“你走吧,该说得我都已经说了。”
“我能问一下,那位姑姑是帮助您和大帝姬的人吗?”若兮再问,凌芸与他都充满了太多的神秘,身在深宫,却在宫外建立了那么庞大的一个商业王国,若说无人相助,怕是谁也不会相信。如果真是那位姑姑,那她又该是如何了得的人。
凌玮笑,微微摇头,“这我不能告诉你,凌芸的一切,等她自己来与你说。至于那位姑姑,我只能告诉你,她自称姓文。”
姓文?若兮细想了一遍,林家似乎没有什么文姓的亲朋。还有为何要说自称姓文?
“清风,送客。”不由她多想,凌玮已经唤了屋外的清风。若兮自能作罢,欠了欠身子,随着清风出了东宫。
东子将她送去了关雎宫,“王爷,王爷一会就过来。”
若兮望着他有些闪烁的眼神,淡淡一笑,“让他别来回跑了,我坐会就走。”
进了屋子,秦宁与安青老早就等着了,见她一进来,秦宁拉着她忙问,可有受委屈了。
若兮摇头,宽慰着她,小聊片刻后,再问,“宁姨可认识宫里的一位姓文的姑姑?”
秦宁一愣,安青蹙眉,“文姑姑?”
“是啊”,若兮点头,眼里有些惊喜,“荣华也知道?”
安青望了秦宁一眼,摇头,“宫里那么多姑姑,我哪能都知道,印象中,能记住的,没有文姓的。”
若兮有些失望,转眸,再问秦宁,“宁姨啊,你好好想想。”
“真不记得”,秦宁靠在软榻上,低垂了眼眸,淡淡的说道,“我常年关在这关雎宫,跟前就这几个人,你也都认识。怎么突然问这个?”
若兮隐隐觉着哪儿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来,遂将太子的请求,说与她听,本以为她会与自己一样震惊,却不想她一点诧异之色都没有。脸上依旧淡漠如水,“玮儿不是没有分寸之人,他既说这于舅父是一个莫大的安慰,那你就依了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