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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号子

2004年年初,重庆云阳县桑坪镇梨子坪发生了一件事,接到这个单子后,我再度去了云阳。

上次去云阳是2002年,因为盗路鬼。这次去的时候,路上还是花了不少时间。因为梨子坪比较偏僻,我早上从重庆出发,转了好几次车,夜深了才到达。

梨子坪是个村子,从它的名字你不难得出一个结论,这里盛产梨子。除了梨子,还盛产松子。村子边上有一条小河沟,河沟上面有一座由两块长条石搭起来的石桥,但这座石桥上个世纪60年代初时因一些原因垮塌了。它本来是随意搭起来的石头桥,也没人去修复它,于是断桥的模样持续了几十年,直到今天。

这次的事件,就与这座“断桥”有关。

委托人说有村民在近期不断跟他们反映,当他们夜里路过断桥边的时候,会听见有人喊号子。

川东号子举世闻名,江边和山上最为常见。江边喊号的大多为拉船的纤夫,山上喊号的通常则是抬石头等重物的力夫,他们的喊法各不相同,但内容没有什么差异,无非是鼓劲加油,用力前行一类的。通常,最前面的带头人担子最轻,所以他就要喊得比别人大声,后面的人由于担子压力更重,也就应声附和。

由于连续好几次都有村民在夜里路过断桥时听到了号子声,还有村民称在断桥上看见了那些粗犷的力夫的幽灵,村子本来也不大,且都是熟人,这么绘声绘色地一传,一个“断桥有鬼”的传说也就自然出现了。

在这里,我想要说明一下,幽灵和鬼,同属灵异,幽灵是鬼的一种形态,说得通俗一点,它的级别不如鬼高,但是它也是一种鬼魂。它们常常重复生前的一些情景,如果没有人指路或者带引,它们便比较容易迷失方向,越走越远。

我通过传言推断,村民看到的是一群力夫的幽灵,一群幽灵一起出现,只能说明它们是一起死的。于是我在村子里遍访当地上了点年岁的人,借口向他们了解当地的民俗文化,几句话一聊,很容易就套出了他们的话。我走访的六位村民都跟我说起了断桥和幽灵号子的事。

我根据他们的话,在脑子里拼凑出了当时的场景:

1969年,这个村子开始跟风全国的“文革”运动,村里的人开始拆文庙,破坏祠堂,原本就没留下什么老物件的村子被这么一闹,更是变得残破不堪。当时那座石头桥还没有断,很多力夫是抬着“连二石”从那狭窄的桥面通过的,恰好在那年夏天的一个日子,天下了大雨,小河沟的水猛涨,一群力夫冒着雨抬石头通过。也许是洪水导致了长条石下的桥墩松动,也许是桥体老化,当这群力夫通过时,桥就垮了一半,当场六个力夫都坠下了桥,五个当场死亡,剩下一个活了下来。此人伤养好以后,携家带口,离开了村子。

我想追问那幸存者的消息,却没人知道。从那个晚上开始,连续两个晚上,我花了点钱,请当地一个有面包车的村民夜里载我到断桥一侧的路边,我和他交叉睡觉,静静等待着动静。头一晚什么也没有发生,我跟那村民两个寡男人就这么默默在车里共度了一夜。

第二天夜里11点左右,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突然被身边的那个村民摇醒,他说好像听到点声音。我赶紧下车,屏住呼吸,竖着耳朵听。果真惊讶地听到一阵声音:

“嘿!做做!嘿做!啦嘿做!”

循声向桥上望去,因为天色太黑,我什么都看不到。我无法形容那种声音,它在深夜里,非常空灵,如果那时候我认识萨顶顶老师的话,我会用她的那种空灵的感觉来形容。那是一种好像能够直接喊进心里面的声音,听上去遥远,却能在心中留下烙印。

我决意冒险走到断桥上,看个究竟。

我害怕光亮会惊着那些亡魂们,要是闹出点什么动静来,我可就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于是我关了电筒,摸索着走过去。走到距离断桥不到10米的位置,那号子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它们像是在朝着我迎面走来。虽然我蹑手蹑脚,生怕惊动了亡魂,但是那号子声还是突然戛然而止,凭空消失,四下再度一片寂静,好像从来都不曾喧闹过。

线索再一次中断,我也只得回到车里,在估计当晚不会再有所收获后,我们开车回了村子,胡乱在车里睡了一晚。

受人之托,事情不可不办。天亮以后,我开始继续在村子里打听。这天,之前跟我聊过的一个老人说到一件事,他说当年那个幸存的力夫虽然已经杳无音信了,但是他收过一个号子徒弟,那徒弟姓“解”,当地发音为“害”,村里人都称他为“五舅”。

在那个力夫离开村子以后,这个姓解的人逐渐成为领头喊号子的人,不过,他在1990年因为肝病死了,目前还有一个后人住在村子里。听到这个消息,我顿时心花怒放。哪怕我并不确定这个后人能不能给我一些有用的线索,但至少给了我希望。

经过打听,我找到了那个解力夫后人的家。他老婆告诉我,他去了庄稼地里,还没回来。从他老婆的岁数看来,这个男人应该40岁左右。于是我在他家的院子里等候,顺便与鸡鸭狗们搏斗。

中午,这个男人回来了。和先前一样,我以打听民俗文化为由,迂回切入主题。从他口里,我不但了解了当年那件事情的真相,还认识了一个我不曾接触过的世界。这个男人是解力夫的独子,我先称他为解先生。解先生告诉我,他父亲的师傅当年遇到事故以后,曾经跟他父亲提起过当天事情的全貌。

上个世纪60年代,人们对金钱的概念似乎还不强,家家户户修房子、打石头、请力夫,基本上是不会给钱的,通常是好酒、好肉、好烟招呼一次就可以了。偏偏出事那天,雇主是个吝啬人,他打发了些烟就了事。解先生告诉我,据他父亲说,在那个年代,如果主人家在出工前不给力夫们沽酒,不拿好肉吃,他们就抬得没那么卖力。

解先生甚至跟我模拟了当年的号子声:

领头的唱“嗨呀挫勒……”后面跟着和“哗挫……”他们会根据上坡、下坡、平路,喊出不同的号子。可是事发当日,那家主人由于没有给力夫们沽酒壮行,他们也就故意抬得很慢。不碰巧的是,他们刚走上那座石桥,悲剧就发生了。

根据他所说的,我判断这些力夫多少是带着遗憾死去的。有所牵挂后,人就显得固执,所以它们就不愿意离开。2004年我刚自立门户没有多久,很多事情我还不懂得该怎么处理,于是就打电话问师傅。

师傅是云南人,对川东民俗以及这类情况也没多大经验,于是师傅叫我到当地打听一些灵异人士。四处打听无果,我只得在当地继续打听。

当地有两种我们这类职业的人,一种叫观花婆,就是我们平常说的神婆,大多不靠谱;另一种叫端公,类似道家。

我找到一个姓陈的端公,与他讲明情况请求帮助后,我们俩商量出一个处理办法。这样的幽灵,可遇而不可求,你蹲守一年或许一次也见不到,头一晚我能遇到都是幸运至极。等它自己出现看来是不大可能了,于是我们打算引它们出来。

在陈师傅的帮助下,我们在村子里找到六个还会喊几嗓子号子的人,其中自然也包括解先生。因为正宗号子师傅,现在根本找不到。在陈师傅的说服下,加之大家也都对断桥号子鬼有所耳闻,朴实的村民们,都愿意帮助我这个非亲非故的外乡人。

我嘱咐解先生教了几句号子给另外五人,于是我们相约当晚,引鬼出来。夜里,按照习俗,我自己出钱给大家沽酒,买肉。然后一行八人,相聚断桥桥头。

人多,他们自然也没那么害怕。陈师傅对解先生比画可以开始后,解先生就开始扯着嗓子大喊:

“沽酒吃肉上工啦!”

“嘿!捉!”

“使劲抬呀!”

“哗挫!”

“看到道呀!”

“哗挫!”

“莫梭溜呀!”

“哗挫!”

……

果然有效,一段号子后,我们所有人都听到了50年前那群力夫的号子声,从小到大,渐渐响起。未曾看见幽灵,但是我们能感觉它们从我们身边经过。此刻,陈师傅开始摇起铃铛,据他自己说,这是在告诉它们我们看见它们了。

我也开始从断桥口开始,扯拉着红绳,将所有人围在了圈内,包括我自己。陈师傅叫解先生取来剩下的酒,大喊一声:“沽酒!壮行!”然后又是一阵摇铃。我让其他人退出圈外,对着陈师傅摇铃的方向,鞠躬致意,然后开始给它们带路。我丝毫没有遇到抵抗。或者说,它们根本不知道抵抗。

事后,我和陈师傅找到委托人。要求他一定要保护好那座断了的已经没用的桥,因为那上面承载着近半个世纪的号子精神。此外,我还要求他在断桥下立碑,每年组织村民沽酒敬香。尽管只是形式上的,但是这群力夫以及悠扬嘹亮的川东号子,都应当得到后人的敬重和纪念。

回重庆以后,我不少次在朝天门码头看到棒棒军(在重庆,有这样一群人,他们爬坡上坎,肩上扛着一米长的竹棒,棒子上系着两根青色的尼龙绳,沿街游荡揽活,他们来自农村,是重庆街头的临时搬运工,被重庆市民称为“棒棒军”)们抬着重物喊着号子。很不正宗,也就那么几声干号。

我没有看不起棒棒军的意思,但不可否认的是,川东号子,渐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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