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用希望代替仇恨和伤害
那我只能迎着风向前
我要结束这最后的抱怨
那我只能迎着风向前
楚秀秀觉得有必要离开这个城市一段时间,这会让自己的呼吸顺畅起来,她既想让自己的记忆成为过去,又想让自己沉浸在以往大雪纷飞的情境中。
可人在江湖呀。
她想回家,回到家里去,那里有一个等她的人,她从萧莎那里知道,陈朴正在家里养病。
楚秀秀终于回到了家,这已是2002年的冬天,雪又是铺天盖地的,狂暴得一如六六年的那场大雪。
一九六六年的那场大雪,湮灭了多少村庄,吞噬了多少曾生机勃勃的生物!
楚秀秀就是在那一年出生的,三月,一场桃花雪之后。
远远一望,荒芜的田园,矮矮的房屋,已和大雪融为了一体。几处屋舍的烟囱正飘着一缕缕的青烟,在湛蓝湛蓝的天空里游荡,那醉人的湛蓝呵!把楚秀秀五脏六腹里的东西都掏干净了。
只有那挺拔的白杨,一如她当年看到的那样,象是在等候着她的回归。硬朗的躯干,直直向上,朝气蓬勃,肆虐的北风早已撕掉它身上茂密的枝叶,它依然能笑傲这北方最凛冽的冬天。
楚秀秀就在这个冬天的下午,在家乡的小路上,徘徊又徘徊,领受一份故乡之爱,直到晚霞遮蔽了炫目的白雪,让这洁白的世界染上一层腥红的血色。
站在自家的门前,似乎还听得到母亲出门关鸡笼子时,小鸡们欢实的咭咕声。
进了家门,迎面扑来的会是一股热情的气息,快冻僵了的人,这时会放松下来,爬上火炕,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身下是那热热的让人如在梦中的火炕,温暖滋润得让人直想哼哼。
可是,楚秀秀却没有走进自家的门,尽管全身已落了厚厚的白雪,她在这里徘徊得太久了。
转过身,拖着皮箱向另一个方向走去。
背着行李,一如当年二十岁走出家门的时候,再也没想过要回头。偶尔回家,心里还是那喧嚣的城市,充斥的是城市的气息,心里乱乱的,定不下心神来享受这片刻的宁静。
可在此时,有风雪的季节,曾厌倦这里的一切楚秀秀,第一次有了要融入到这个简单世界的欲望。
楚秀秀背着行李包,手里还拽着一个。
有人上来问好她是不是要帮忙扛行李,很便宜的,只要二块钱。
楚秀秀摇头。
她离开的时候,这里的人们还能鸡犬相闻,没有哪家里的人互相不认识,可现在呢,人们却把她当成了一个外乡人,一个极偶尔出现的过客。
楚秀秀带着自己的全部家当,只是为了一个人,他就在最后面那排房子里等着她。老远,楚秀秀就看到那房后的白杨树的已窜过了房顶,直指苍穹,在天空中画出一幅线条清朗的水墨画。
站在这个不知有多熟悉的房子前面,好象又一次听到从那窗门逢里流泻出歌声,听得最多的就是那首《大约在冬季》, 嘶叫着"我是一只来自北方的狼"的歌手,在那些年里,就是用他那沧凉的如同雪地里的一只孤独前行的狼的心情,为楚秀秀一次又一次的演绎着冬季的情怀。
"前方的路不要太凄迷,请在笑容里为我祝福,不要迎着风,不要下着雨,我在风雨之中念着你。没有你的日子里,我会更加珍惜自己,没有我的岁月里,你要保重你自己。
如此的简单,却又何其沧桑,让人感到了些许的温馨,些许的辛酸。
怎么会为这首歌感动,简单的歌词,有些嘶哑的嗓子,似乎只为诠释着最简单的爱情。那时的楚秀秀并不想让自己很简单的活,她才感觉到生活的丰富多彩,可是,单就为了这首歌,楚秀秀却有了一种心痛。
他也喜欢,看起来他不大象是会喜欢这首歌的人,那么冷静的一个人!可每次从他家里走过,又总是听到那个旋律。
直到有一天,他推开了门,看到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着一双乌溜溜的黑眼睛的楚秀秀,看着她走过,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在那个冬天一直温暖着这个年轻人的心田,从此他的心田不再干涸,一年如春的情怀,只为有了她。
她站在门前,看着这个连窗户都被雪封住的房子,院子里的积雪好象很久没有清扫了,只清出一条小道。有一会儿功夫,她甚至怀疑这个房子是不是住着人,可是那袅袅的炊烟,结霜的玻璃,象是告诉楚秀秀这里真的有这样一个人,他在倾心等着她。
推开那吱哑做响的院门。
象是惊动了屋檐下的麻雀,扑噜噜一阵乱飞。这里太静了,它们习惯了。
站在门口,门象是被雪封住,或者是时间太久没有开过,被风刮进门缝的雪遇到屋子里的热气就融化了,成了冰。楚秀秀用力拉着,门开了,冰屑落了一地。关上门,迎面扑来是草药的味道。屋子里很暗,有一会,她才看清楚东面的房间里好象有人,她听到了,是一个男人的咳嗽。
她掀开那个用壁画纸卷成的帘子,她有一阵子对这个兴趣很高,大概卷了有七八个,送给邻居和朋友,十六七岁的时候,她的手出奇的灵巧聪慧。那上面还有因为涂上不同的色彩而显得很鲜艳的图案。
楚秀秀看到了他,借着外面晚霞的余辉。
那是一个改造过的火炕,东北的火炕一般是在屋子的南面,朝阳,如果天好,太阳出来,那阳光可以直接照射在炕上,外面是冰天雪地,里面去如温暖如春,尤其是那炉子里的火,将这铺大炕烘得热呼呼的。就是再不恋家的人,也愿意躺在这样的火炕上,哼哼着二人转的调子,于睡眼朦胧中看着老婆孩子,那种幸福感真的是无以言表。
他就躺在这样的火炕上,那改造过的,只勉强躺下两个人的火炕上,只有他一个人孤伶伶躺在那。
还真的是第一次看到他躺着的样子,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的虚弱。
他半躺在那里,眼睛微闭,大概以为是帮他买药的护士回来的了,微闭着眼问:"今天的雪还那么大么?"
她看着他,一动也不能动,和他见面的情景不知想过多少回,却从没想到过会是这样。
这沉默让他睁开眼睛。
还是那样的温馨自然的眼神,有多少次,楚秀秀沉浸在这样的感觉中,感受着他追随着她身影的目光。
楚秀秀笑了,笑得那样的灿烂。有两年多的时间,楚秀秀象个苦恼人一样的笑,即使开怀大笑,听起来倒更象是冷笑,是什么让她的笑神经萎缩了?还是她没有遇到能使她这样纯真大笑的人呢?
杉树,这是楚秀秀曾经最亲近的男人,可他无法让楚秀秀快乐,因为他们自己也不快乐。古人曾说:已所不欲,勿施于人,可是他们却常常拿着他们烦恼强加到她的身上。这是一个自私的世界,每个人都想拼命的从别人那里索取快乐,于是快乐却越来越少。
他也笑了,他的笑一下子驱散了屋子里的所有黯淡。
那笑有多灿烂!这么多年来,一直忘不掉的就是他的笑。
楚秀秀站在那几乎不能动,坐了两天一夜的火车,已麻木的腿忽然有了要软下去的感觉,他伸出手,楚秀秀却扑了过去,差点被自己带来的包拌了一跤。
他们都在笑,他一直把她的手放到他的手掌心里暖和着,他捧着她的脸,细细地看着她,象是在辨认着,又象是在回忆着。他的手是那样的温暖,她的手覆在他的手上,两个人互相看着,好象要把这些年思念的感觉全找回来。
后来楚秀秀的笑里就有了眼泪,不到二十年的时间真的不算长,可是对于他们来说,却无法让往事重新来过,只能紧紧抓住眼前的这点点光阴。
这一握,是她盼了二十年的时间呀,如果他也能回忆起他们曾有过的时光,那么,她该有多快乐。
可是,时间不能倒流,一切不能重新开始,可怕的那一瞬间,让一切都从零开始了。
时间真怪,他们是在这个地方相识,又是在这里重逢。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在这里奏响了。
开春了,雪化了,楚秀秀依然留在他的身边,两个人穿着厚厚的棉衣,一起坐在院子里,感受着阳光下的温馨。
楚秀秀的父母就住在离他们很近的一个四合院里,她却很少回去,她要看着他,每一分钟。
他的父母已被他的姐姐带出了国,有好几年没有回来,只留下这么个房子。
天又暖些了,他要到野地里走走,春光很好,暖洋洋的,他的状态也很好,眼睛出奇的有神,长时间的看着楚秀秀,楚秀秀在这样的目光下总是显得些慌张。
他就笑:"我一看你,你就紧张,那我要是不看你呢。"
"你要是不看我,我更紧张。"
楚秀秀觉得自己好象真的一如十八岁的光景,那光景让她陶醉,她的身心真的恢复了那个时期的状态,都是因为身边这个男人,让她一如当年的心情。
他们出去转转,看着这物是人非的景象。
这个地方再也没有以前那样兴旺了,年轻人大多出去闯世界了,只留下一些老人,在这世外桃园,消耗着那余下的时光。
他们住的房子是在最后一排,所以再往后走,就是一片白杨树林,过了白杨树林,一望无际的原野就展现在眼前。
俩个人在田野里慢慢的走着,感受着泥土的芬芳,仰望那蓝得让人的心都要醉了的天空。
说起这十几年的生活,楚秀秀似乎忘了好多的事,但一和他说起以前的林林种种,她却能把他们之间交往的枝枝蔓蔓的细节记得清清楚楚。
她的存在让他觉得以前的日子好象离他不远,好象还可隐隐约约的感受着那时的青春,因为他从楚秀秀的快乐的脸上看到了一切,所以他常常凝神她很久。
他想让她到跟前来,不喊她的名字,只说:"我的小马驹过来。"
楚秀秀就很听话地跑过来,依在他的身边。楚秀秀一直是个很温柔的女人,在她的身上有许多让人怜惜的东西,就那笑,也是那样的无心机。
以前,他就是喜欢看她这样子,他曾在心里发过誓,要一辈子为她挡风遮雨,可是他忘了这个承诺,因为,世间很多的事情可以改变,可是他对她的情不会变。她也曾相信过,可现在呢,不是这样了,他的头脑里存在的,也就是说,生病之后,他所感受到的人和事,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他却知道,她一定是他最亲爱的。
楚秀秀为这种感觉已经很知足了。
可是,在以前的十几年的时光中,没有人肯为她挺身而出,肯为她遮挡风雨,眼看着她被生活磨砺,那曾经柔软的情感似乎也在变硬变冷。
因为他,只是因为他,她又能象以前那样很感性的活着了。
她现在的幸福真的是溢于言表,脸上竟有着少女般的快乐和真诚。
她知道时间留给他们的不是很多,他也看着她,他们都在用心享受着这段浪漫时光。
这已是2003年的春天了,楚秀秀又一次背着行李,离开了这个破旧不堪的田园,好象只要一场暴风雪就会把这里踏平,可是它每次都能挺过去,虽破败,却终是一个家。
楚秀秀看着那片白杨树林,她知道有一个柔软的灵魂在那里守护着这片土地,这个曾经承载爱情的田园,这里永远是楚秀秀心中的家,是好心中永远也解不开的心结。
死生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千年咏叹,自此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