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祖光
一
明朝景泰年间，松江府发生了一件怪事：数十家盐商富户家里金库悉数被盗，可是这些巨富们为了防盗贼可谓做足了功夫，高门阔院，防守严密，更为关键的是，丢钱的巨富们一致说，他们藏钱地方十分隐秘，除了自己和夫人外，没有第三个人知道，甚至连小妾们也没告诉，可这些钱莫名其妙地就没了！
松江知府汪明德不敢怠慢，赶紧到案发现场侦查，只见那些富户们的宅院个个修得严整坚固，院墙普遍较高，上面还有铁蒺藜。而且，富户们藏钱的地方的确是费了些脑筋，比如杨家，杨家老爷竟然在池塘下面修了个金库，外面设有机关，打开机关后里面还有三道暗机关，按错任何一个就有数十支毒箭射出，管将那人射穿。杨老爷以喜欢钓鱼著称，而且他钓鱼时不喜欢别人打扰，家丁们都不靠前，所以知道藏钱地方的家丁应该是没有的。即便有人知道，他也不会知道怎样使用机关……
所以说，这钱丢得实在蹊跷之极，似乎不是人力所为。杨家上下一片沮丧神情，杨老爷哭丧着脸说，看来，松江这个地方太邪乎了，我们刚丢了孩子还不过三年，劲儿还没缓过来呢，钱又丢了，我们的日子以后咋过啊？
丢了孩子？汪明德心头一震，他刚来松江一年多时间，看往日案卷时，发现过松江府过去常有丢失孩子的事情，算下来，似乎有数十家的孩子，出门玩耍时，一不留神，便没了踪影。因为丢失儿童的案子迟迟不破，前任知府因此而被免职了。他来松江后也查过这些案子，可后来实在查不出什么头绪，也就做悬案处理了。今天只顾着考虑盗贼怎样偷钱的事儿了，经杨老爷一说，似乎这两件事还有关联。
他赶紧问其他被盗富户的情况，结果让他大吃一惊：被盗的富户家都曾丢失过孩子。这些富户们妻妾较多，因此孩子也比较多，孩子丢失后虽然伤心难过一阵子，但过了一两年，大家也就把这件事情给忘了。
汪明德一想，这些孩子丢时五到八岁，现在也就是八到十一、二岁的样子，如果他们偷偷地回来，再偷偷地潜入到府内……可问题时他们怎么知道机关的设置呢？
汪明德再询问这些富户有没有带孩子进过金库，大家想了想，都点了点头，说都曾带过孩子到金库过，为的是怕自己有个万一，也好让孩子有所准备……
小孩偷走金库的钱，倒能说得通，可问题又来了，自家孩子偷自家的钱，为什么？再说，这些孩子既然偷偷回来了，怎么不回家认亲呢？还有，虽然是孩子，但高墙内院的，连飞贼们都很难进入，他们翻过高墙，进入内院，再找到藏钱的地方，再把钱偷出来，难免会被人发现，可各家的家丁们都说钱被盗那晚都没见什么异常情况……
可见，丢失的小孩偷跑回来偷自己家的钱技术上说得通，情理上说不通。汪明德无法，只好关闭城门，令捕快们追捕城内的所有盗贼，连同卖艺的玩杂耍的要饭的等所有闲杂人等，一律逮捕，一个个地审讯，松江城大牢内一下子人满为患，捕快们连日奔波苦不堪言，向汪明德诉苦，汪明德也很无奈地说，各位，实不相瞒，我也知道这样做抓不到真正的盗贼，可不这样做有什么办法？那些富户们一旦离开松江府，朝廷必以为松江治理混乱，拿我们问罪，再说他们一走，松江无盐可吃，无布可卖，老百姓无法生活，若闹起了民变，咱们还是吃不了兜着走，到时，咱们被革职倒是小事，恐怕还要株连九族，那可就完了……
二
一席话说得捕快们毛骨悚然，大家不再抱怨这几天的苦累了，纷纷闲言献策，有个姓秦的捕快平时就善于思考，平时把宋慈的《洗冤录》看了无数遍，破了许多案子，他说，从作案手段看，盗贼为同一伙人。数十家富户的金库的钱加起来一定不少，他们昨天晚上作案，今天早上接到案子，大人就严令守门士兵对来往人等严加搜查，今天下午又关闭了城门，不准任何人进出，因此，钱一定还在城内，那伙盗贼也在城内！
大家纷纷同意，汪明德也精神大震，让这个捕快继续说。秦捕快说，松江城不是通衢之地，来往商人并不多，本地有数的几个盗贼，我们也都盘查过了，依他们的手段，根本不可能作得了如此大案。恐怕，盗贼应该属于外来人，我们可以从近来进城的生人查起……
汪明德马上命令捕快们盘查所有旅店饭铺，所有生人必须一个个地搜查，捕快们顾念着自己的利益，动作很快，将松江城内的旅店饭铺翻了个底儿朝天。商人们所带的货物也都开箱检查，过往行人的包裹也要打开翻看，连口袋也要翻开看看，所有人身上带的钱必须说明来路，可一番折腾下来，还是没找到盗贼的蛛丝马迹。
汪明德知人善任，迅速将秦捕快提升为总捕快，秦捕快受到重用，也使出了全部的劲儿，一个个的旅店自己又重走了一遍，还是没有什么眉目。疲惫不堪的他回到家，让婆娘端饭，婆娘却一脸歉意地说，在哄孩子哭，就没顾得上做饭。秦捕快大怒，对着哭闹的孩子扇了一巴掌，骂道，哭什么哭？
婆娘赶紧拦住丈夫，满脸堆笑地说，官人别急，这孩子昨天看了猴戏，没看够，今天还想看，可一去，却见不着耍猴的人了，后来听说被抓到府衙里去了，孩子急了，就哭闹起来了……
孩子抹着眼泪说，那些小猴子可好玩了，钻火圈接飞镖，人会做的事小猴子全会干，我还要看，我还要看……
秦捕快猛然听到“人会做的事小猴子全会干”这句话时，浑身一震，他想，猴子最善攀援，它们潜入深宅大院，那可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啊。再说，听儿子说的那些猴子那么神奇，可见是经过了严格训练，如果训猴人指挥他们偷盗，完全有可能……
想到这儿，秦捕快问妻子：那个玩猴的什么时候来松江的？我怎么没听说过啊？
妻子答道，来了大概有四五天了吧，这个玩猴的嫌贫爱富，整天在那富人家门口玩，从来不到大街上玩，我跟杨府管家婆娘要好，昨儿个她约我到她那里看鞋样，孩子嚷着也要跟我去，我就带他去了，正好看见杨府门口有玩猴的，杨府的少爷和小姐们正围着看稀罕，那小猴子真是伶俐，除了会钻火圈外，还会用毛笔写字呢，稀罕得很……
怪不得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个耍猴的，原来他只在富户家门前耍猴，这跟平常的耍猴人不同，耍猴跟卖艺的一样，讲究人气足，可这个耍猴人一反常态，整日在富户门前转悠，可能是为了赚富人们的钱，但也可能是踩点……
想到此，秦捕快顾不得休息了，飞奔到府衙，径直来到监牢里，只见每个监牢内人都挤得满满的，十几只小猴在监牢里乱窜，群人有气无力地喊着，大人，冤枉啊，放我们出去吧……
秦捕快断喝一声，耍猴的呢？
三
这时候5号牢房的人喊道，耍猴的，叫你呢？你他妈的聋了？
秦捕快上前，看到牢房墙角里蹲着一个老头，衣衫褴褛，满头白发，乱蓬蓬的胡子也是白的，他埋着头，说道，捕快大人，叫小老儿何事啊？
秦捕快说，叫你是让你管管这些小猴儿，看它们上蹿下跳的，将牢房搞成什么样儿了。这样吧，料你出来卖艺也不容易，穿得这么破烂，也不像个大盗，我放你出去，只是在案子破之前，不准你出城，不过为了你的生计，你可以继续卖艺……
老头儿眼睛里放出神采，一个劲儿地说，谢谢捕快大人，谢谢捕快大人……
其他犯人也都大嚷起来，秦捕快大喝道，都给我闭嘴，除了这个耍猴的老儿外，你们都有嫌疑！老头儿，收拾东西赶紧走！
耍猴的老头儿出了牢房，一招呼，十几个小猴子便马上围到他身旁，老头儿步履踉跄地往外走，猴子们跟着，有同情心的人看到这幅情景，情不自禁地说，这老头儿真可怜啊，年纪这么大了，还过着这种生活……
不光是别人，就是秦捕快，也对自己的猜想有了怀疑，这样一个佝偻着腰的可怜老头儿，会是一个大盗？可是这个老头儿的可疑行为，实在让人放心不下。所以老头儿带着猴子们一出门，他就紧跟其后，秘密观察起他们来。
老头儿在热闹的大街上耍起了营生。由于卖艺的玩杂耍的全被抓到大牢里去了，老头儿的猴戏就成了街上唯一的娱乐项目，很快聚拢了一群人，可爱的小猴子们钻火圈，动作娴熟老练，丝毫不怵那熊熊的火焰；老头扔飞镖，站在木板前的猴子伸开双臂，四肢纹丝不动，任那飞镖钉在自己的耳旁、头顶、四肢旁，引得众人一阵惊呼一阵喝彩；更妙的是，三个小猴子竟跳到人群外，跑到街边的纸店，不跟老板商量，就拿起文房四宝跑了出来，然后一个猴子磨墨，一个猴子摊纸，另一个猴子润笔，戴墨磨好后，猴子执笔在纸上一画，就是一个漂亮的“福”字，而且还有魏碑的风骨，引得众人惊叹不已，小孩子们更是瞪大了眼睛……表演完了，猴子们拿着托盘四周一转，大家纷纷掏钱，个别偷奸耍滑的要溜，猴子们眼尖，跳到那些人面前，张牙舞爪地要钱，这些人哪儿见过这种阵势，眼瞅着再不掏钱就要在众人面前丢人了，只好不情愿地给钱。很快，小猴子们的托盘里便堆满了钱……
中午时分，老头儿到街旁的包子铺里买了许多包子，小猴子们一个个地捧着吃，吃得津津有味，老头儿自己则不吃，带着小猴子们往前走，一直走到城西的破庙里，小猴子们各找地方安歇了，老头儿则关上庙门……
一切如常，秦捕快看着那群歇息的小猴子们，觉得它们又正常，又不正常，反正就觉得别扭，可又不知道哪里别扭。正想着，突然两个猴子争抢起包子来，一个体型稍大的猴子将体型稍小的猴子手里的包子抢了去，小猴子哭天抹泪，这时又过来一个小猴，正是执笔写字的猴子，它在小猴耳边嘀咕了几句，小猴子似乎有些犹豫，但还是蹑手蹑脚地拨开了庙门，钻了进去。不一会儿，它跳了出来，跟那写字的猴子三翻两翻，就悄悄地离开破庙了。
这两个猴子搞什么鬼？秦捕快想跟着它们俩看个究竟，可又害怕那老头儿出什么妖蛾子，犹豫了一下，他决定还是跟着两个小猴儿，看看它们俩要搞什么名堂……
四
知府汪明德早上醒来后，便到被盗的富户家里安抚，让他们安心等待官府破案，富户们逼问几天能破案，汪明德支支吾吾，他心里没底儿，只好能尽快，富户们一听就知道为搪塞之言，还是准备行李，准备搬离松江府。
就在汪明德焦头烂额无计可施之计，秦捕快匆匆地跑来，一见到他，就大喊，大人，案子有眉目了！
汪明德一听大喜，连忙问秦捕快究竟。秦捕快上气不接下气地说，猴子，是猴子们做的案……
汪明德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秦捕快解释说，他怀疑耍猴人指挥猴子偷盗富户家，怀疑理由是……他在汪明德耳旁说了一通，汪明德瞠目结舌的说，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秦捕快望着他说，今天大人不妨设个局，一试便知……
汪明德点点头，说，这事这么办……
傍晚，城西的破庙里烛火摇曳，“劈啪”的鞭子声和惨叫声不时地从破庙里传来，几十名捕快悄悄地将破庙包围了，秦捕快带人一脚踹开门，看见老头儿光着膀子，手里拿着鞭子，正在鞭打两个小猴，秦捕快一瞅，正是白天那两个嘀嘀咕咕的猴子。
老头儿看到秦捕快，一愣，他扔掉鞭子，上前给秦捕快施礼：捕快大人，你这是？
秦捕快大大咧咧地说，我们知府大人闻说猴脑美味，因此让小的来向你讨要一个猴子……
话音未落，小猴子们便尖叫地瑟缩一团，老头儿苦着脸说，大人，这些猴子都是老儿花费大力气才驯养好的，吃不得啊！
秦捕快撇嘴说，大人就知道你悭吝，舍不得你的宝贝猴子，所以派我们来，意思明摆着，给你得给，不给你也得给，不然，你们永远走不出松江府……
老头儿犹豫了一会儿，下定决心说，也罢！只不过大人，我如果依了大人，是否让我离开松江，唉，这些猴儿崽子就是我的孙子，丢了一个，就是剜了我的心头肉，我也无心在松江讨生活了……
秦捕快痛快地说，可以，只要你交出一个小猴子来，我们就让你离开！反正你这老儿不可能是什么盗贼，我们大人就给你这个方便！
老头儿眼睛逡巡了一圈儿，指着脚下伤痕累累已经昏迷的小猴子说，就是它吧，大人，这个猴崽子闹腾，趁着它这会儿昏迷，最好马上吃，不然一会儿它醒了就……
秦捕快不耐烦地说，当然要现在吃了，大人就喜欢吃个热乎乎的猴脑……
老头儿像放了心似的，将小猴儿交给了秦捕快，秦捕快一声唿哨，身后的几个捕快就跟着他离开了。老头儿赶紧收拾东西，吆喝着猴子离开，猴子们肩扛手提的，浩浩荡荡的一个队伍，朝城门而来。
到了城门口，老头儿点头哈腰地对守门士兵说，官爷，老儿我得了知府大人的许可，让我离开松江府，请官爷行个方便，这是一点心意，请官爷们笑纳……
说罢，他塞给士兵们一兜黄白之物，就在这时，背后有人说，还有我的钱呢，怎么没给呢？
老头儿一转身，看见秦捕快笑嘻嘻地站在后面看着他，老头儿一挥手，猴子们却不动，老头儿大怒，喝道，难道你们想让他们吃了脑子吗？猴子们却一拥而上，将老头儿捉了个严严实实，把几十名捕快惊得目瞪口呆！
秦捕快翻开箱子，黄金白银还有银票，果然是富户们丢失的东西。
原来，这个耍猴的老头儿真的是一夜偷盗数十家富户的巨盗。
在府衙里，汪明德一拍惊堂木，大喝道，无耻老儿，你拐卖孩子，残虐地驯养他们，指使他们偷盗自家财产，你可知罪？
老头儿梗着脖子说，大人的话老儿听不懂，我拐卖孩子？孩子在哪儿！我指使他们偷盗自家财产，哼哼，大人的话自相矛盾啊，谁家的孩子会傻到偷自家财产？
汪明德一笑，说，带上来！
一个小猴子瘸着腿儿上堂了，老头儿瞪大了眼睛：你，你不是被我打晕了吗？
小猴子忽然张嘴说，我是装的，不装岂能骗过你这个奸贼！
猴子能说话？堂上除了汪明德和秦捕快外，所有人都瞪圆了眼珠子……
五
富户们清点了各自的财产后，便被汪明德叫来府衙了。他们纷纷对汪明德改变了态度，一个劲地道谢，汪明德说，叫你们来，一是让你们看看这个奸贼的面目，二是想让你们明白，你们那些金银为什么会丢。
富户们坐下后，惊疑地看着汪明德，汪明德叹口气问道，你们的孩子被奸贼拐走后，受尽了折磨，他们改变了形貌，甚至不再像一个孩子，如果他们回来，你们会接受他吗？
富户们纷纷说，无论孩子变成什么样子，他始终是自己的骨肉，当然会接受了。
汪明德点点头说，希望你们一会儿不要后悔自己刚才说的话！
那老头儿在招认罪案之前，问，大人，老儿不明白，你们是怎么知道事实的？老儿要心服口服后才能招认……
汪明德笑笑，说，好，本府就给你一个明确的答案。秦捕快，你说——
秦捕快跟踪两个小猴，发现它们俩跑到大街上，到一个点心店里买点心，给了店主一个二两的银子，店主欺它们俩是畜生，就挥挥手让它们走，猴子又抓又挠的，非要他找零，店主找给它们一两碎银，它们还是不走，店主无奈，只好找给他们一两四钱银子，它们俩才呜呜而去，店主在后面发牢骚说，妈的，这哪儿是猴啊，简直比人还精呢！
两个小猴躲在墙角里，很快吃完了点心，抹抹嘴，它们俩又买了两个糖葫芦，恰巧，有个小孩也吃着糖葫芦从街上走过，小猴吃糖葫芦的动作跟这个小孩无异，在一旁的秦捕快茅塞顿开：怪不得老觉得奇怪呢，原来问题在这儿！
猴子再精，也不可能算出买的点心是六钱银子，再聪明，写字也只是依葫芦画瓢，不可能写出那么规整的魏碑体来，这些奇怪的事情只能用一个理由来解释：它们不是猴子，而是人！
再联想到三年前富商们丢失孩子的事件，几个事情重合起来，这件大案就有了些眉目。只是这一切还属于猜想，只有证明孩子为人所扮，才能说明猜想合理。所以，知府就派秦捕快向老头儿索要小猴，并且允诺他交一只猴子便可离城，老头儿若是盗贼，必然急于离开，所以冒险交出小猴，而秦捕快派人将小猴送回府衙，另一方面，又早已吩咐过守门的士兵，要他们等待耍猴人……果然，急于离开的耍猴人收拾了藏起来的金银，仓皇逃离，被拦了个正着！
而那个送回府衙的小猴儿还在昏迷中，汪明德故意说，来呀，用斧子将猴子的天灵盖敲开，本大人要吃热乎乎的猴脑儿……一句话，就让小猴儿蹦起来，大声喊道，大人，救命，我不是猴儿，我是人，我是杨府的公子杨瑞丰……
虽然结果证实了汪明德的猜想，可小猴儿开口说话，还是吓了汪明德一跳。他让杨瑞丰细细道来：原来，杨瑞丰五岁时在门外玩耍，被耍猴的老头用蒙汗药拐走，在老头手里，他受尽虐待，老头打骂了他一个月，终于让他服服帖帖了。老头儿会使用邪术，他从山上捉来与杨瑞丰体型相同的猴子，剥了猴皮后，趁热蒙在他身上，热厚皮和光身子的杨瑞丰一接触，便紧密地粘合在一起，起因就是杨瑞丰细嫩的皮肤上被老头儿涂上了特殊的药物……猴皮与人皮粘连的刹那，痛得他当即昏死了过去。等到他醒来时，他已经披上了一层猴皮，怎么也脱不掉了！
老头儿逼着他整天学猴的动作，另外被他掳来的孩子和他一样，被老头粘连上了猴皮，本来，他们正处于发育阶段，但老头的特殊药物竟让他们不再生长，他们没有希望再成为人形了，为了生存，只得听从老头儿的话，学猴动作，最后竟变成了比猴子还猴子的怪胎……
把他们训练成功后，老头儿带他们来到松江府，整日在豪门富户门前玩耍，一是踩点，二是让他们看看自己的父母兄弟过的什么日子，他们心里明白，像自己这种猴样子，是不可能再回家了，而自己的兄弟们过得那么逍遥快活，又让他们心理非常不平衡，本来，两年多来的折磨让他们改变形体的同时，也加速了心灵的扭曲，为了发泄心中的怨气，他们甘心听从老头的指使，秘密潜入自己家，偷自家的金银……
这老头也算准了富户们的心理：尽管他们对金银小心翼翼，但对自己孩子却不设防，这些孩子知道自家金银的所在，并且知道机关的使用，如果有哪个猴子忘记了，就让他潜入到家里秘密跟踪自己父亲，小猴子们动作灵巧，跟在人后面很难发觉……
六
老头儿说到这儿时，大家就明白后面的事情了：老头儿指挥“猴子”们盗得财宝后，因为财宝数量众多，他来不及马上运出城，就将财宝藏于破庙之中。那里人迹罕至，再加上他以耍猴人的身份在那里住着，没有人会起疑。再说那破庙四面漏风，蛇鼠乱窜，谁会相信那里藏有大量的财宝呢？本来老头儿打算等案子平息后再将财宝偷运出城，但他没想到，知府封城，还将他抓捕到了狱中，最终功亏一篑……
老头儿叹息说：我太贪心了，如果我只盗一家的财宝，就不会惹来这么大的风波了……
汪明德冷笑：你若不贪心，根本就不会残害孩子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儿了……
老头儿哑然，颓然地坐在地上，若是平时，他这副可怜样子一定会博得大家同情，但人们亲眼见了那些孩子的惨状，对他这时的可怜相一点也不同情，只求知府尽快处决奸贼。
汪明德令秦捕快带领几个人查老头儿的底细，因为他这种“人贩子”非常特殊，很少见。在当时，拐卖孩子的人贩子一般有三种做法。一是把拐来的孩子卖给那些没有儿女的人，对方给些钱，但买儿女的夫妻并不太多，毕竟孩子还是亲生的好，夫妻尽量是自己生，实在生不了孩子的，也挑叔伯们的儿子“过继”，这样的话，将来遗产继承也便宜不了别人；第二种做法就狠毒了，人贩子将拐来的男孩“净身”，然后卖到宫里做太监。第三种人贩子就更恶毒了，他们将拐来的孩子弄瞎弄残，然后把他们撒到街上赚取人们的同情心……
而这个人贩子则属于三者之外，但狠毒程度都超过了前三种。他为了钱财，竟将人变成兽，这些孩子们长期被他摧残，最长年龄也不过是活十五六岁。而且更让人难过的是，即便他让孩子回家，孩子也不敢回去，害怕自己的模样不被父母接受……也就是说，孩子们受的是肉体和心灵的双重伤害……所以，汪明德看到那些富户们虽然金银失而复得，然而他们看着堂上毛茸茸的“猴子”们，一个个心如刀绞，泪如雨下。他们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孩子竟被这个白头发白胡子的“可怜”老头儿折磨成这个样子，汪明德不禁感叹道，早听说有些江湖卖艺者为了钱财，拐卖儿童逼迫儿童做那些危险的杂技，谁料道，竟有这等视人命如儿戏的奸贼，枉你披着一张人皮……
那老头冷笑道，其实，我给了你们这些父母们机会了。我们在你们门口玩杂耍时，我允许那些小猴子们上前跟自己父亲打招呼，谁知，还不等猴崽子们靠近，你们就飞起一脚，将他们踹开，稍微好点的则斥骂：滚，脏兮兮的野猴子……你们不跟自己孩子接近，也就别怨他们帮我偷你们的银子了，哈哈……
堂上做父母的一个个面如死灰，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堂下的“小猴子”们一个个瑟缩着，不敢抬头，它们彼此缩在一起，呜呜地哭……
秦捕快查明，老头儿的行当属于一种江湖秘术，说是秘术，其实是邪术。本来，这种邪术的使用者拐卖孩子，用残忍的邪术将孩子摧残成小动物，目的仅仅就是为了让“它们”卖艺，为自己挣钱。这种做法已经够狠毒了，但这个老头儿则更将狠毒发挥到了极致，不仅利用孩子卖艺，还利用他们偷自己家的钱。他这样做，也是受了“启发”，原来，他绑回杨家孩子后，孩子苦苦哀求他放了自己，还是他要多少钱家里人都会给他的，可老头儿却不敢向杨家要钱，害怕被官府捉拿，但孩子又说，只要他放了自己，自己愿意潜入到杨府，偷出父亲所藏的钱财……这句话让老头儿眼睛一亮，他仔细盘问过其他孩子，发现他们都记得父亲们藏宝所在，所以，他就动起了歪心思……
汪明德听完，叹了又叹。说实话，这个老头儿长得慈眉善目的，一看，还以为是个敦厚仁爱的长者，他带着“猴子”们卖艺，谁会将他跟恶魔联系在一起呢？为了杜绝这种江湖邪术，汪明德修书请求对老头儿实行“凌迟”。明代中期时，凌迟这种残酷的刑法几乎很少使用了，但皇上很快批准了汪明德的请求，而且还规定了要剐3600刀。不仅如此，皇上还派来京城手段最高明的刽子手前来行刑，竟真的剐了3600刀，将老头儿剐成了一筐碎肉，头颅则被装在笼子里挂到了城墙上，那筐碎肉刚被抬到行刑台下面，一群野狗便扑上去，准备啃食一番，岂料，这时突然出来十几只小猴，一起抬着筐便往城外走，汪明德看着它们，明白了怎么回事，便吩咐道：管好野狗，不要骚扰“他们”。
夕阳西下，十几个小猴子抬着一筐碎肉，走到城外的护城河边，他们将碎肉倒进河里，立即引来无数鱼争相啃食，小猴子们在河边看了一会儿，便呼啸着离开松江城，隐没在茫茫树林中……
城墙上，秦捕快不解地问汪明德：大人，他们回到家里，可以过上安稳的生活，为什么重归山林，过那风餐露宿的艰辛日子呢？
汪明德说，对他们来说，松江府已经不再是他们的家了……
说罢，他长叹一声，转身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