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以后的某天晚上,我无事可做,就非常无聊地打开了电视。在切换频道时,忽然看到了徐茜在做节目,《商界经纬》。在镜头前,徐茜总是那样大方。她新做了头发,在刘海处烫了一种新的样式,非常漂亮。真是神奇,她只要一坐在镜头前面,立即神采飞扬。她什么时候做起了《商界经纬》来了?她原来是在文艺部,这么说现在到了经济部了?原来,她对我说过不止一次,她很不喜欢经济部的,整天同企业、商人打交道。
也许,是台里安排的吧,她得服从,我想。
我看到了她采访的对象,啊,是凯城集团的老总周恒泰。周总在电视镜头前侃侃而谈。他们面对面,坐在一张小圆桌旁,徐茜的面前还摆了一个道具,一台可能根本就没有进入到工作状态的笔记本电脑,而且她的脸上一直保持着职业的微笑。
节目大概有二十多分钟。我根本就没有听明白他们说的是什么。反正不外乎是周总谈如何发展企业的大政方略。我只是一昧地看着徐茜,看着她的眼神,看着她的笑。
也不知从哪传来的风声,说我的被打事件和凯城集团有关。据说周恒泰看到我那个小说连载以后,非常生气,咬着牙说要让我尝尝厉害。之后,就发生了我的被打事件。这个消息,是我的另一个朋友告诉我的,他也是刚刚听说。
我不相信。
我有理智,我想周恒泰不可能会做这种事。八杆子扯不上的事情。牵强附会。因为,我过去曾经见过他,他并没有表现出像人们传说的那样愤怒啊?他根本就没有提起这件事,甚至,他对我还相当客气,尊重。他怎么能把小说当真呢?一个如此规模企业的总裁,不可能会无知到这种地步。
“那也是不一定的事,你以为周恒泰就那样君子?他才不是那种草包呢,他不会当面冲你发火的。也可能是他对手下人说过这事。手下人干了,也不定。”朋友说。
我默默。朋友说话,用的是小说惯用的伎俩,全能全知,那就无可反驳了。
天气越来越冷了,用不了多长时间,旧的一年就要过去了。也许,我应该说,用不了多久,新的一年就快到来了。中国人习惯辞旧迎新。而我,对新年并没有很热切的期盼,倒是盼望旧的一年快点过去。
旧的一年,烦心事不少。
但愿新的一年里,我能过得顺心些。
城市里下了一场大雪。
那场大雪后的第三天,又一个朋友(他在一个党委部门里工作)打电话给我,让我参加在星湖饭店举办的圣诞节。星湖饭店是由外国人投资的酒店,非常豪华,开业时间不长。我来圣诞节什么的洋节根本不感兴趣,回说不去。那朋友比我年轻,也比我有热情,坚持说:“去吧去吧,你一个人干嘛呀?挺没意思的。”他告诉我,这个圣诞节是由一个在本市生活工作的外商联谊会举办的,同时他们也邀请了不少中国人,都是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肯定会非常热闹,而且,除了能够吃喝,还有纪念品拿。
我推托不过,只好应了。
天黑得特别的早。七点没到,天就黑透了。我还故意一直拖到七点一刻才出门。坐上出租,直奔在华侨路上的星湖大厦。
司机不说话,我也不说话。看来,我们都喜欢沉默。大街上还是那么多的人,青年人居多,穿着羽绒滑雪衣,或挽或搂,并肩而行。他们看上去都有些兴高采烈。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时髦,他们学会了过平安夜。尽情的狂欢。时髦,时髦。他们喜欢一切时髦的东西。在舞厅里狂舞和吸食摇头丸的也都是年轻人。
大街上两边的霓虹灯在闪烁,五颜六色。在一些饭店的门口,到处都可以看到扎成的花篮和彩灯,上面用小灯珠串成“圣诞快乐”字样。看起来,那气氛真是一点也不比过中国的传统节日差。也许,用不了很多年,孩子们恐怕已经不习惯过春节了。也许楠楠她们长大以后,就只重视圣诞节了。
星湖饭店到了。在饭店的门前,有一个更大的花圈,“圣诞快乐”那几个字做得更大。彩灯把饭店的节日气氛渲染得非常浓烈。我付了车钱,下车。服务生引着我进了大厅。我掏出请柬,乘上了透明电梯,直上三十七楼。
活动大厅里全是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人群里有中国人,更有很多外国人。当然,这本来就是人家的节日。还有不少小孩子也来了,有的孩子好像才只有三四岁大。都是来赶热闹的。那种热闹让我进去以后有点不知所措。我不喜欢热闹。热闹得使我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位置。我几乎是带着一种鲁莽跌跌撞撞地找着一个位子,然后一屁股坐下。
坐下后我才看清,一边是自助餐厅,一边是联欢的舞台。很多人都在自助餐那边忙着呢。看得出,那边的食物非常丰富,不时传来小孩子的尖叫声。我看了一眼当中的中国人,他们也在喝洋酒。我四处张望,却没有看到那位给我请柬的朋友。
我心里开始有点隐隐的后悔。
“你怎么到现在才来?”一个声音从背后问我。
我一回头,正是我的那位朋友。我的心一下子高兴起来,总算是有了个伴。“路上有雪,车子开得慢。”我说。“你去吃点东西吧,我已经吃过了。东西很丰盛。”朋友一边说,一边嗫着牙花。我说:“我不想吃,一点都不饿。你是一个人来的吗?”他笑了笑,说:“我们一家三口全来了。老婆孩子。”他边说边朝某个方向指了一下。我点了点头,表示看到了。事实上我根本就不知道谁是他的老婆,谁又是他的孩子。我所以马上就表示看到了,只是不想太麻烦。
“那你去吃些水果色拉,很好的。”朋友建议说。
为了不拂朋友的好意,我来到了用自助餐的地方。取了一整盘的水果色拉,然后又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我不知道这样的吃法是否准确,但,管他呢。我坐在一个位置上,旁若无人地吃起来。真的,只是因为一个人的缘故,否则我肯定不会到这种地方来。
感觉不好。虽然是在自己的国土上,可是我有一种偷吃人家食物的感觉。不管怎么说,也称得上是一种白占便宜,应该是君子不为的。我又开始后悔不该这么耳软,应了朋友的邀请。
舞会开始了。前台居然还燃起了焰火。彩灯闪烁。狂欢的都是金头发白皮肤身材壮实的老外,不少中国人则老实地坐在下面。我也一样。音乐一停,一个挺着啤酒肚,红着大脸的老外走上台,宣布圣诞节开始。我坐在一个角落里,准备稍坐一会就离去。目光在场内扫了一圈,却发现我的那个朋友和家人一起消失了。当然,事实上我也不认识他的家人。
一个圣诞老人出来,给坐在前排的那些小朋友分发礼物,也有不少中国人(外资公司的员工?)伸手去拿的。就在不经意间,我突然看到了徐茜和一个黄头发的老外在一起。他们像是非常的亲密。那个老外看上去有五十岁了,可是他的体格就像一头熊那样的壮。他把多毛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肩膀上,或者滑到腰上去。
她不会去嫁给一个老外吧?当然,如果嫁给他,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在另一堆人里,我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那就是周恒泰。他西装革履,头发锃亮。在他的身边,还有一个肥胖的中年妇女。那个妇女珠光宝气,像是从南洋那边过来的。他们好像很亲热。当周总把目光向我这边扫过来的时候,我把脸别了过去。
我不想看到他。
“这是匡女士。”
又是一个匡女士?我心里一惊。我听到周恒泰的声音,“祖籍在大陆。”他这样向其他人介绍。我想所谓的匡女士就是身边的那个妇人了。
“周总,你好。”
我听到了徐茜的声音。
就像两块磁铁一样,碰到一起,立即就吸住了。
我看到他们相谈甚欢。
在洗手间里,我在镜子前看到了自己,眼窝有些陷,脸色也不好,多少有些憔悴。瘦了不少。头发也长了,该去理一理了。我立在镜前,看了很久,看得自己对自己都陌生了起来。我在这里干什么?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在心里,我这样问自己。
走!回去吧。我对自己说。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一刻了,就是说这个平安夜,实际上我是在路上度过的,关键的一刻。在出租车里还好,那里面打了暖气,可下车的时候立即感到十分的寒冷。我裹紧衣服,缩着脖子走进宿舍大院,上楼,门前,跺掉脚上的雪,开门。
进门。
开灯。
我看到在进门处的地上躺着一封信。